司马珏站直身子,恰好与站在栏杆旁的季慈音对视。

    他的眼神惊讶,脸一下就红了,“季二娘子安好。”

    季慈音向他回礼:“晋王殿下安好。”

    司马珏跳下船,走上台阶,四处张望,就是不敢与季慈音的眼睛对视。

    “永乐去哪里了,怎么一下就跑没影了。”

    季慈音走到石桌旁,提起茶壶倒了两盏茶水:“公主有事暂时离开了。殿下不如先坐下来等候片刻。”

    季慈音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等待茶水凉。

    司马珏闻言,从善如流和季慈音面对面坐下。

    沉默了一会,季慈音正准备开口,司马珏也出声。

    两人皆是一顿,对视了一瞬间。

    “殿下先说吧。”

    季慈音摸着茶盏边沿,说道。

    “不不不。”司马珏摆手,“还是你先说吧。”

    季慈音看着司马珏慌乱的动作,忍不住一笑:“殿下这么说,那我就不推辞了。”

    季慈音的笑灵动狡黠,和平日里温温柔柔的样子不同,好像突然变得鲜活。

    一时之间笑意也挂在了司马珏的眼角眉梢。

    “殿下是不是忘记将我的帕子还给我了?”

    那日在清思阁,她将手帕借给司马珏拭泪,向他索要时,司马珏却说洗干净后让永乐公主转交给她。

    只是多日过去了,永乐公主却是不知情的样子。季慈音便也不好提起这件事,只是暗暗记在心里。

    “在这里!”

    季慈音话音未落,司马珏就刷的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块蓝色手帕,放到季慈音眼前。

    司马珏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似乎在跟季慈音炫耀:“我一早就洗干净了,一直带在身上,就是想着下次见你的时候还给你。”

    他的语速慢下来:“其实我本来是让永乐还给你的。但是永乐说,让我自己亲手还给你。”

    “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司马珏眼巴巴地盯着季慈音,观察她的神情:“我不是故意不还给你的。”

    季慈音收下帕子,向他道谢:“多谢殿下记挂。”

    “不必多礼。”

    司马珏注意到季慈音杯里的茶水饮完了,连忙为她倒满,“上次在清思阁,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想起上次在季慈音面前流泪的样子,司马珏感觉有些害羞,但是又觉得自己和季慈音的距离更加亲近了,有一种无形的壁垒好像被他的眼泪打破了。

    季慈音端着茶盏,正欲谢恩,却被司马珏拦下来。

    “不要谢我,以后都不要。”

    司马珏盯着季慈音,见她似乎想说什么,连忙又补充:“平时的时候还是依礼而为,但是私下的时候,就不用那么拘束好不好。”

    “就像你和永乐相处一样,在你面前,我希望我只是司马珏。”

    季慈音垂下眼眸,轻轻点点头。

    见状,司马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昨天是你的生辰,我本来想和永乐出宫见你的。”

    “但是想到你们女孩子在一块玩,我跟着不太合适,所以放弃了。”

    司马珏的目光盯着季慈音,语气有一点失落。

    但下一刻他的语气又变得雀跃,“不过好在今天见到你,也不算晚。”

    他转过身,说道:“我准备了生辰礼物送给你,你在这里等我。”

    说着,他就连跑带跳地向停在水榭边上的小舟跑去。

    不一会儿,他抱着一个巨大的木匣走出来。

    木匣由黄花木制成,季慈音可以闻到它散发的清香,淡淡的却十分绵长。

    司马珏眼神明亮,好像有星星藏在里面。他一脸期待地催促:“你快打开看看。”

    季慈音微微一笑,打开眼前的木匣。

    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古朴的古琴,梧桐为面,梓木作底。

    季慈音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琴匣里抱出来,手轻轻拂过琴身,仔细地端详。

    她把琴放在桌面上,轻轻地拨动琴弦,弹奏出几个音符。

    音色纯粹完美,清脆柔和,显然是一张不可多得的好琴。

    “可有命名?”

    季慈音爱不释手,语气欢喜。

    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此琴并不是记载在册的名琴,应当是近些年才制成的。

    司马珏微微歪头,笑着对她说:“在琴背上。”

    他今日罕见穿一身白衣,显得清丽,内衬的一点红色,十分吸睛。

    季慈音闻言,将琴抱在怀里去看,发现琴背赫然刻着“松雪”二字。

    其下刻有一段琴铭,季慈音拂过,不觉得念了出来:“阴阳合物,造化一心,托情缘性,神物同音。”

    这段琴铭字迹潇洒,筋骨非凡,再看内容亦是具有名士风流之意,使季慈音颇有同感。

    季慈音看了又看,将这段琴铭在心中细细思索一番,问道:“这是哪位名家的琴,我以前怎么从未听闻过?”

    季慈音从小学琴,对于古今名琴如数家珍。凡是听闻哪里有一张好琴,她都想尽办法借来一观,因此还得了一个“琴痴”的名号。

    司马珏语气骄傲:“这是我娘留下的琴!”

    季慈音拨弄琴弦的动作忽然一顿,将它放回琴匣中。

    她郑重地朝司马珏行礼:“此物太过贵重了,恕我不能收下。”

    司马珏眼疾手快,连忙制止季慈音的动作:“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而且我也不通音律,这张琴放在我这里也只能明珠蒙尘,你难道忍心让它被埋没吗?”

    司马珏握住季慈音的手,急忙说道。

    季慈音的目光落在雪松琴上,内心依依不舍。

    这张琴技艺、音色都是罕见的珍品,能够得到这样一张名琴,可是说是许多爱琴之人毕生的心愿。

    “此琴是皇贵妃的遗物,对殿下意义非凡。”

    司马珏注意到季慈音眷恋的目光,又听到她推辞的理由。

    他说道:“我娘若有灵,她一定会很开心有人珍惜她的琴的。”

    季慈音见司马珏执意如此,只好抿唇说道:“承蒙殿下垂爱,慈音不甚感激。”

    “倘若殿下有一日怀念此琴,只需派人告知一声,我必定完璧归赵。”

    司马珏目光如有实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送给你了,绝对不会后悔的!”

    他的话语坚定,铿锵有力。

    说完,他转头看向季慈音,拱手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季娘子能否答应。”

    季慈音抱着琴,认真地道:“法理道义之内,定竭尽所能。”

    司马珏闻言笑道:“绝不会有违道义。”

    他后退了几步,靠在柱子上:“我父皇说母妃琴艺高超,不知季二娘子可否用此琴与我合奏一首?”

    “请殿下稍等我片刻。”

    季慈音颔首,把松雪琴放在桌上,熟悉手感。

    司马珏则站在一旁等候。

    他一边靠在柱子上,一边从袖中拿出一管通体雪白的玉箫,放在唇边吹奏。

    季慈音手上的动作原本还有些生涩,但是听见司马珏的箫声,瞬间福至心灵,指下琴音如流水一般逸出,与司马珏合奏了一曲《长相思》。

    一曲终了,司马珏放下白玉箫,笑着道:“我小时候学的第一首曲子,便是父皇教给我的《长相思》。但是今日吹奏的《长相思》,心境却与之截然相反。”

    《长相思》本是幽怨之曲,闻之催人泪下。但二人合奏,却只有一片缠绵悱恻之意,虽有忧伤,但却是短暂,并无长相思之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季慈音抚着松雪琴,似有感伤之意。

    司马珏闻言,接着念出下半句:“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此诗虽好,但这句我却不敢苟同。”

    司马珏转过身,抬头望向天边。“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此生若能与所爱之人做一对神仙眷侣,便是短暂,又有何妨。”

    季慈音拨弄琴弦,笑着道:“殿下此言真心,但世间能有几人能做到呢?”

    “我母妃和父皇便是这世间少有的神仙眷侣!”

    司马珏回头看向季慈音,回忆道:“我单名珏,意为两玉相合,音同‘诀’,正是为纪念母妃所取。”

    皇贵妃难产而死,便是将司马珏和司马玉这两个玉儿带来人间,而早早凋零。

    季慈音安静注视着司马珏,身体却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陛下为皇贵妃屡屡破例,不仅是她的子女家族,更还有民谣传唱“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可是这一切都与皇贵妃无关了,她早已香消玉殒了。

    可是她的夫君,她的陛下,却富有四海,三宫六院,只是偶尔悼念她,却被认为是“神仙眷侣”。

    季慈音感觉自己好像走入一个死胡同了,但是她又想不明白为什么。

    司马珏认为的“神仙眷侣”好像与她大不相同。

    她听见自己问:“殿下认为什么才是神仙眷侣?”

    “自然是我父皇对待母妃一样,让她成为世间最尊贵的人。”

    司马珏理所当然地说:“因为父皇爱我母妃,所以我和永乐是他最爱的子女,我才能够以国号为封号。”

    听完司马珏的一番话,季慈音的心如坠冰窟。

    她想问陛下坐拥三宫六院,妃嫔不计其数,何来最爱之说。

    又想说卫皇后才是陛下的发妻,母仪天下。她的儿子才是大晋储君,未来的大晋之主,何来最尊贵之说。

    千言万语,但季慈音最终都咽在了喉咙里。

    她只是沉默着,将心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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