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你生病的事吗?”

    “是,但我真的不想再休学了,更不想退学,你帮帮我吧,爸。”

    爸叹着气,打开手机,“我买两张火车票,明天请假带你去医院吧。”

    “可妈不同意。”

    “别管她,让她随便骂吧,爸带你去治病。”他轻抚我的手,“你想治病、想上学的思想是很正确的,别太自责了。”

    “好,谢谢爸。”

    “谢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要尽力保护你。”

    三月初,我向老师连请了两天假,来到省会的医院开药。

    医生没说什么,也没建议我住院或停课。

    但不知为何,没听到被要求住院的我竟感到心里有些落空。

    回到亲戚家,我订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票,却又突然开始焦虑,我不敢回家面对我妈了,我总觉得,我请假来这里开药像是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

    周末过后,我按照约定离开了实验班,此时距离中考仅剩三个半月,我知道这无疑是放弃了自己。

    我们这片地区考生多;题目偏难;竞争压力大。面对我的生活情况,这时候放弃几乎是注定没有什么好的未来了。

    我也会不舍、会遗憾,但我知道这一切都可能已经无法挽回。

    朋友们理解我的情况,知晓我大概率上不了高中、大学后,同样会为我感到不平。不过他们也只是普通的中学生,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相互拥抱着,彼此传达给对方内心最美好的祝愿。

    离开实验班的那天是我在一班的最后一节早课,语文老师在正式上课前突然叫住了我,问我为什么请了两天假。

    “我生病了,去了医院。”

    “生病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你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生病啊!”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合适。

    “那你说说,你生什么病了?”

    “双相情感障碍。”

    “什么?你在说什么呢!”

    “我得了双相情感障碍。”

    “你再说大声点儿行不行,让我们大家伙都听得更清楚些!”

    我的内心忽然有些颤动,有了被当众羞辱的感受。

    “我患有双相情感障碍。”

    他一脸厌恶地看着我,没再问更多。

    直至下课,老师又走到我面前问了一遍,“你得的那是个啥病,你说的是啥意思啊?”

    还没听我解释,他就摆了摆手叹着气向办公室走去了,只剩我一人站在原地沉默。

    课间我就搬起书离开了。

    下午,我碰到了同学,我询问道,我的情况有没有在实验班里造成什么太大的波动。

    她笑了笑,从容地告诉我,没什么事。

    我放下了些心,仔细想想,这届的同学确实很通情达理。

    几天后,我在学校的走廊里又遇见了一位同学,我没有主动问她这方面的话题,但她可能还是不忍心让我被蒙在鼓里。

    我看得出她先是有些犹豫,而后告诉我,在我离开后,实验班的老师查阅了有关双相情感障碍的资料,知道是精神疾病后连续骂了我两天。

    我淡笑了下,这些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之后的三个月,实验班的语文老师明显一直都在故意躲避着我,而我也不想和再他计较什么。

    学校里是没了什么事,可家里却又不安宁了。

    冷战了这么些天,妈答应让我继续读书了,但只能是职高。读三年,最多再上个大专就出来打工。

    我的成绩不算低,至少位于我所在的地区,上一所普通高中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次我确实吵不过她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接受现实。

    而从此刻起,我犯了一个错误。

    因为自以为只剩下读职高的命,我开始堕落,不再认真完成作业,开始抄袭作业、不断放纵自己。

    加上压力导致的解离症状,我已经完全处于过一天忘一天的境地当中。

    我的成绩断崖式下降,文、理综合卷前满分760分的题我能答630分;分卷后算入体育、实验、信息,满分680分的题我连500分都达不到。

    直至五月底,又传来一条噩耗。

    “你根本别想上职高,你必须上普通高中!”说这话的人正是云安,我亲哥。

    我家向来重男轻女,妈听闻哥的说辞后也当即改变主意,“对,云序!你必须考到普通高中去,考入职高你就一辈子都废了!”

    “你也知道我这么高的成绩读职高不好啊?”

    云安直接站起来,“怎么跟妈说话呢?就你厉害,就你什么都会是吧?别这么自负行不行!”

    我被吓住了,坐着沉默不发一言。

    “不管你怎么学,我今天把话放这儿,职高你是别想了。”

    以往每次开家长会,老师都会强调,我只要再努力些就可以读重点高中了。我理解老师的好意,但我不敢去读。我怕会因为病情跟不上学习进度;怕会因为成绩下降被老师找麻烦,我不喜欢麻烦。

    思考了几天,我打算再拼一次,不管结局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

    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我的考场恰好被分在实验班。

    考前十分钟,语文老师推进门来,给我们讲述中考时的注意事项,我随同学们认真地听着,直至最后,他突然说了一句话。

    “考试前大家都要保持好心情,开心些。别像有的人,跟神经病一样!”

    我不禁在内心轻笑了两声,我怎么能不知道他是在点我。

    可能是被误解的次数多了,我下意识认为他也把抑郁症和双相情感障碍混为一谈了。

    也可能是他本就对这类人抱有偏见吧。

    6月19日,是拍毕业照的时间。

    同学解散前,他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不过没什么人理会他,大家各干各的事,回到班级继续上课。

    20日,我来到邯郸市锦玉中学查看考场。

    但走出校门后,我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头怎么有些晕?”我默念着,身上的力气也少了大半。

    我硬撑着身体的不适,在街边吃完晚饭后就回到酒店休息。而让我意料之内的是,一量体温确实发烧了。

    “应该是有些焦虑了,早些睡吧,明天会好的。”我尽力劝着自己,试图让身体放松些。

    最后我还是心里太过不安,起身拿出了语文书翻看起了古诗和文言文。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我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不对,背串了。”

    “别看了,快睡觉吧。”妈在一旁边看手机边提醒说。

    “不行,这一句之前就背错过两次,我不放心。”我翻开书又看了一眼,“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合上书继续背,“一箪食,一豆羹…怎么又背错了。”

    “你就是太紧张了,别顾虑这些了。”

    “我再看看吧。”

    彻底背熟后,我略微安心了些。九点过十分,我便上床睡了觉。

    不幸的是,中考第一天我的烧还是没退,另外还下了雨,再除此之外生理期也还没结束。

    等坐在考场后,头已经不是很晕,只是莫名地犯困。

    我强忍困意,静等阅卷老师发下草稿纸、答题卡、试卷,待考试铃声正式响起后就开始专心做题。

    “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的前两句?

    真被我猜中了!

    我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兴奋,提笔将答案写在答题卡上。

    但从下午开始,我的心情逐渐崩溃。理综怎么比平时做的难这么多?

    第二天早晨,数学卷让我真正徘徊在崩溃边缘,答题时间是上午九点至十一点。十点半起我就没了做题的动力。

    试听完英语听力后,我一脸生无可恋地走出考场。

    不过我知道,中考这件事首先是针对于学习能力以及思维能力的考察;其次便是心态。

    考场外的学生哭了一小半。有些自认为可以上高中的人,见了家长后的第一句话却成了“准备去上职高吧”。

    英语是我的强项,所以我更要及时调整好心态。

    中午,“河北中考数学试卷难出天际”的话题上了热搜。

    妈知道我很热爱数学,平时的分数也全部靠数学和英语提分。她看到热搜标题后安慰我说:“没事,你考成什么样我们都不会生气,你从未上过辅导班,所以即使你考二十分那也是你的本事,是你学习过后的成果。”

    我沉默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会尽力的。”

    6月22日16点14分,我从考场里走了出来,中考结束了。

    我望着如往常般耀眼的阳光,感叹这四年来走过的路;感叹两年前那一段如梦似幻的体验。

    我的心里没有半丝轻松,我明白,我现在更加迷茫了。

    阳光是那样充足,天空是那样晴朗,可我却看不清前方的路。

    回想每次提起勇气照向镜子时,我都发觉自己像一副躯壳一般空旷,我总感觉自己像是飘在体外,无法与身体融合。镜中的自己让我陌生,更让我害怕。

    我体会不到太复杂的情绪,我只是夜以继日地经历着什么,转眼间又全部遗忘。

    但有一件事是我早已确定好的,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忘,也绝不会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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