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刚走进芳菲苑,就被等在一旁流烟拉住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路上太饿了,忍不住吃了些东西。”楚离附在流烟耳边悄悄说着,“看,这是我给姐姐留的。”

    说完,楚离将一块包着糕点的油纸塞进了流烟手里。

    流烟有些无奈地戳了戳楚离的额头:“真真是个小馋猫。”

    “流烟姐姐,公主呢?”

    “喏,在那呢。”流烟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群人,“今日公主还特意让人请了那位南庆的质子过来,公主和其他皇子正在那里与他说着话呢。”

    楚离顺着流烟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她们公主和几位皇子正围着一个身量极高、脸色却有些苍白的男子。

    被围着的人赫然就是刚才在假山里行凶的秦珏,只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

    秦珏穿着一身竹青色素面纱衣,虽然崭新干净,却是去年的款式了。

    秋风冷瑟,这样的天只穿纱衣未免有些单薄,更加显得他病弱苍白。

    他被西岐的皇子公主们围着说些什么嘲讽的话,却仍旧维持着脸上温和的微笑。

    秦珏此时看起来似乎大病初愈,脸上还带着些病气,让人看着不免有些心疼。

    只是围着他的几位皇子公主并不在意他是否生病,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若不是楚离方才已经在假山后见到他的真实面目,不然只怕会被他这副模样骗到。

    秦珏任由西岐那些皇子公主如何嘲讽都没有生气,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这样的羞辱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他刚来南庆那几年,那些受宠的皇子公主不顺心时便对他拳打脚踢,极尽侮辱。

    后来事情捅到了西岐皇帝对面前,只是随口将几位皇子公主禁足,便将事情揭过。

    秦珏自幼病气缠身,稍微受点伤就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那些皇子公主不敢对秦珏下死手,虽然他是南庆战败后送来的质子,但到底关乎两国利益。

    所以他们每每打秦珏,便要等到他身体好全再继续,他们觉得实在无趣。

    后来干脆不对他动手了,只是在口头上依旧没有放过他,对他极尽羞辱。只是秦珏从未反击过,倒让他们觉得更加无趣。

    这几年秦珏称病休养,从不踏出南溪殿,倒让那些皇子公主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陈青瑶竟忽然将他想起。

    陈青瑶看到不远处站在流烟身旁的楚离,招手让她过去:“过来。”

    楚离原本想让流烟帮自己将糕点送过去,却没想到公主已经看到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奴婢见过诸位皇子、公主。”

    陈青瑶轻扫了一眼楚离,让她将装糕点的食盒打开。

    “质子到西岐这么久,还没有吃过这样好的糕点吧。不如今日本宫尽一尽地主之谊,让你好好品尝。”

    陈青瑶语气嘲讽,眼神轻蔑地看着秦珏。

    秦珏虽是南庆到西岐为质的皇子,但陈青瑶今日当众喊他质子,不亚于打他的脸。

    可是他却恍若未闻,并未生气。

    西岐的皇子公主一向嚣张跋扈,楚离今日一看,也能知道秦珏从前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咳咳……多谢公主,只是珏大病初愈,不宜吃这些……”

    秦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陈青瑶打断:“怎么,质子是瞧不起本宫了?”

    “不如让我的侍女喂你吃下如何?”

    陈青瑶虽是询问,但态度却十分强势。

    楚离无奈,只得放下食盒,捧着糕点走到秦珏的面前。

    她犹豫着是要等秦珏自己拿起糕点,还是喂他吃下。

    迟疑间,她就被陈青瑶瞪了一眼。

    于是楚离直接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了秦珏的嘴里。

    秦珏措不及防,被糕点噎住,却又吐不出来。

    说楚离没有报复心理,那都是假的。

    看着秦珏这副吃瘪的样子,她只觉得心头十分畅快。

    陈青瑶凉凉说道:“没见质子被糕点噎住了吗?还不快去倒杯茶来。”

    看着秦珏终于不是那副令人作呕的温和模样,陈青瑶心情也好了不少。

    “是。”

    楚离走到旁边的石桌上倒了一杯茶,正犹豫着这次要直接给秦珏灌下,还是让他自己喝时,茶杯就被秦珏接过了。

    就着茶水,秦珏终于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咳咳咳……多谢公主款待。”

    他都差点被噎死了,还能面不改色地道谢,足以看出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陈青瑶嘲讽一笑:“质子若是真的喜欢,那改日本宫便让侍女再给你多送一些。”

    “如此便多谢公主了,公主的这个侍女,倒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秦珏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楚离,楚离心头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珏的南溪殿正少了位伶俐的侍女,不知公主可否割爱,将她调到南溪殿。”

    陈青瑶冷眼打量低垂着头的楚离,似乎在思索她与秦珏的关系。

    她随即冷哼一声:“哼,你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废物质子,哪里来的脸与本宫要人?”

    秦珏并非真心与陈青瑶要人,不过是想挑起她的疑心罢了。

    ……

    楚离跟着陈青瑶走到厢房,刚走进去,便迎面摔来一个玉盏。

    她不躲不闪,任由玉盏打在额头,瞬间划出一道血痕。

    “本宫倒是不知道,本宫身边的侍女,还有这样好的本事。不止旁人,连南庆的质子都勾搭上了,一个两个都来跟本宫要人。”

    难道还有其他人向公主要过她吗?

    楚离附身跪下:“公主恕罪,奴婢对公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好一个绝无二心,你以为本宫想听你狡辩吗?”

    陈青瑶狠狠碾过楚离的手,绣花鞋底虽然不厚,却也在楚离的手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其实并不相信秦珏的话,但前些日子她敬爱的太子皇兄,也跟自己提过要将楚离调到东宫去。

    如今秦珏再提,她才会如此生气。

    让一个宫女爬到自己头上 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陈青瑶在楚离面前蹲下,抬起她的下巴,涂着蔻丹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划过。稍一用力,又是一道血痕。

    “你这张脸,留在本宫身边实在可惜。也难怪你生出来别的心思,连本宫看上的人也敢勾引。”

    看上的人?

    难道九公主看上了秦珏?

    楚离原本以为陈青瑶应当是对秦珏厌恶至极,才会那样待他。

    西岐民风开放,陈青瑶虽然还未出降,但已经早早地在自己宫中养了几个面首。

    若她有看上的世家子弟,与他们来一段露水情缘也无不可。

    她与谢云轩便是这样的关系。

    “公主,谢大人来了……”

    “谢云轩来了啊,倒是让你逃过一劫。”陈青瑶站起身来,扫了跪着的楚离一眼,“跪到外面去。”

    “是。”

    楚离只得走到厢房外面跪着。

    谢云轩走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厢房外跪得挺拔的楚离,走近时,他看到了她手上被陈青瑶踩出来的血痕。

    “这侍女是做了什么错事,才惹得公主罚她在这里跪着?”

    陈青瑶睨了楚离一眼:“手脚不干净的贱婢,连本宫的东西都敢乱动,只是罚她跪在这里还算轻的。”

    谢云轩抓起陈青瑶的手亲了一口:“公主莫要为这不懂事的侍女气坏了身子。”

    他拉着陈青瑶的手走进了厢房。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关上了。

    陈青瑶的贴身侍女素月和映雪站在门外守着。

    素月幸灾乐祸地看着楚离,她向来对陈青瑶唯命是从,陈青瑶不喜欢的人,她自然是不会给上几分好脸色。

    没有陈青瑶的命令,楚离只能一直在厢房外跪着。

    过了片刻,从厢房里传来陈青瑶的阵阵喘|息和男子的调笑,还有各种不可言说的响动。

    素月和映雪一直贴身跟着陈青瑶,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自然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只是苦了楚离。

    楚离依旧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地跪着,只是紧紧抓住散落的裙摆。

    虽然不是第一次撞见陈青瑶做这种事,但她此时只恨不得自己的耳力不要这么好,连里面的任何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想到自己从前还对谢云轩有那么几分情义,她就忍不住恶心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厢房里才传来了陈青瑶的声音:“传热水,让楚离进来。”

    “是。”

    陈青瑶声音妩媚慵懒,因着方才的喊叫,多了几分勾人的沙哑。

    楚离站起身来,双腿因为久跪有些发麻,她踉跄着差点摔倒,幸好映雪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公主……”

    室内的淫靡气息还未散去,楚离觉得有些恶心,她屏住呼吸走到陈青瑶面前跪下。

    “抬起头来……”

    “是。”

    楚离闻言缓缓抬起头,但眼神却极力避开床上的凌乱。

    陈青瑶其实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女子,螓首蛾眉,眼波流转,眼尾微微上挑,十分勾人。

    香肩半露,发髻散落,虽然极尽妩媚,但眼神中却带着上位者的漠然,丝毫没有方才的凌乱迷情。

    “谢大人觉得我这侍女如何?可还入得了眼?”

    陈青瑶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拂过男子赤|裸的胸口,那男子的胸|口满是她抓出来的血痕,似乎在昭示着方才的战况。

    “公主的人,自是极好。”

    “是吗?不如送给谢大人如何?”

    谢云轩早已摸清了陈青瑶的性子,自然知道她不是真的想把楚离送给自己。

    “她是公主殿下的人,我不敢夺人所爱。”

    陈青瑶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下去吧。”

    得了陈青瑶命令的楚离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向外跑去,她还未走到门口,里面的调笑声再次响起。

    为了不打扰陈青瑶的好事,楚离轻轻将房门关上。

    一想到方才凌乱的场面还有淫靡的气息,她便忍不住跑到一旁的树下吐了起来。

    “呕……”

    素月十分不屑地看着吐得有些虚脱的楚离,嘲讽道:“切,少见多怪……”

    映雪倒是没有说什么嘲讽的话,她看楚离吐得实在难受,从一旁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漱口。

    楚离感激地看着她:“多谢……”

    “公主不好了,公主不好了……”

    楚离话还未说完,一个宫女便从外面冲了进来。

    “什么不好了?慌慌张张地,要是惊扰了公主的好事,看你怎么受罚。”

    素月上前一步将那个宫女拦住,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那宫女泪眼婆娑,一手捂住发疼的脸,却不敢再说话了。

    “何事?”厢房内的陈青瑶已经听到了那宫女的喊叫,她不悦地问道。

    “公……公主,方才奴婢去琼玉宫旁边的水井打水,在井中发现了青梅的尸体……”

    那宫女一边说,一边哭着,说的话也断断续续地,陈青瑶听得十分不耐烦。

    “死了埋了便是,谁宫里一年不死几个宫女?若是破坏了本宫的宴席,惊扰了本宫的客人,要你好看……”

    若是被那些在芳菲苑中赏花的王孙公子、世家贵女知道此事,只怕会引起恐慌。

    陈青瑶的话说得十分无情,带着上位者的漠然。

    是啊,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死了一个小宫女,有什么关系呢?

    一条人命对陈青瑶来说,还不如她的宴席重要,甚至连死因都不想查明。

    楚离想,若是自己方才也被秦珏一同杀了,下场也会像那个宫女一样,惊不起公主心头的一点波澜。

    楚离走在回去的路上,抬头看着宫城四四方方的天,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高高的宫墙,栖息在檐角。

    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座宫城呢,这高高的宫墙似乎能困住女子的一生。

    楚离当初入宫,一方面是为了报楚伯和楚莺的恩情,一方面是为了不被“那个地方”的人找到。

    西岐律法规定,宫女三十六岁便可出宫。还有那么多年,要如何熬过这么长的时光呢?

    楚离不想死在宫中,她还想回到南庆,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锦南。

    记忆中似乎有个人跟她说过,他一定会回来接她的。只是他还没有回来找她,她就被抓到“那个地方”去了。

    楚离对他的回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每当她被那个女人打骂的时候,他都会护着她,那是她童年时期为数不多感受到的温暖。

    其实当时的记忆已经消散,只剩一点美好的回忆在心间温存。

    就算再也见不到他,她也想回锦南看看,看看那个她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所以她一定不能死在西岐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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