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乔良仗着腿长的优势,把才刚落地正准备冲出去的妹妹一把又捉了回来。二人待在角落,嘀嘀咕咕。

    乔良双手压在乔姝月肩上,把她固定在原地,弯下腰,苦口婆心地劝妹妹歇了心思:“父亲余怒未消,二哥我若是再踏足此处,定会被父亲扒掉一层皮!更何况还是带着你,罪加一等!”

    乔良摇晃着乔姝月,心有余悸:“你也不想好不容易才救出来的二哥被关回祠堂的,对不?”

    乔姝月无辜地眨眼,油盐不进,压低声音,“二哥放心,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我们悄悄去,没人知道。”

    乔良环视一圈,在场的确实都是木兰院里最衷心的仆从。

    他转回头,“那也不行,二哥害怕,可看到了?二哥腿在抖。”

    乔姝月歪着小脑袋,好奇:“二哥彻夜未归的时候怎的不知怕?”

    乔良脸色几变,古怪地上下打量,忽觉几日不见,小丫头竟愈发伶牙俐齿。

    乔姝月微笑,“我知二哥并非对这里深恶痛疾,此刻避之不及,是因为父亲生气,风声太紧,不得不暂避风头。”

    乔良目露恐慌。

    诚然,他不觉得悦泉楼是多上不得台面的地方,相反,在这里广交新友,高谈阔论,无拘无束,快活逍遥。

    他虽为乔氏子,但身为庶子,又有个不求他上进的生母,平日里懒散惯了,从没人在正经事上拿他当回事,寻常宴席时他在那些世家勋贵之间总是落下乘。

    悦泉楼则不同,大家以假名相交,彼此间隔着帘幕,若是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便可露出真面,聚到一处。

    他因此让一些曾瞧不上他的世家子对他刮目,那些人不再嫌他厌他,反而主动亲近,与他致歉,同他成为友人。

    唯有此处,他才有种自己也会被人真正看在眼里的感觉。

    父亲素来严厉,且对他抱有偏见,并不会听他的解释,只会认为他不务正业。

    乔良出神的间隙,乔姝月稚嫩的面庞上满是严肃,“奉劝二哥,最好答应我的请求,否则嘛——”

    “否则如何?”

    乔姝月微微一笑,小大人似得背着手,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我既能将二哥从祠堂里请出来,亦能将二哥再送回去。”

    “……”

    小丫头,竟威胁他!

    乔良怒目圆睁,表情倔强。

    对视半晌。

    乔良屈辱低头:“……只此一回。”

    乔姝月眼前一亮,顿时换了副面容。她笑弯眼睛,冲上去抱了下乔良,“二哥最好了。”

    而后提着小裙子往外跑。

    乔良没精打采跟在后面,只见乔姝月走到拐角处并未继续前行,她以墙体掩身,扒着墙边,只探出一颗脑袋。

    乔良弯腰半蹲在她身边,奇怪道:“瞧什么呢?”

    乔姝月没答,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小姑娘黑玉一般剔透纯净的眼睛泛着微光,透着股机灵与伶俐,格外讨喜。

    西京城中有两大商市,西市多是小商铺与小馆子,烟火气十足。而此处东市里,尽是悦泉楼这类富丽堂皇的楼阁,连道路都比别处宽敞。

    车来人往的闹市区,气派恢弘的独栋酒楼屹立在主干道的岔口处。

    悦泉楼的楼体奢华讲究,张扬高调,鎏金门匾上书气派的三字招牌,往来皆是达官贵族子弟,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门口是衣着统一、身材魁梧的看门护卫,各个手扶腰间刀柄,气势不凡。

    乔良手揣袖子,啧啧称奇:“酒楼建造初期无人看好,都说是净赔的买卖,这才三个月,不仅填平亏空,转亏为盈,利润甚至翻了倍,真乃经商奇才。”

    “若非咱爹不许,二哥我也想研究研究经商一道不可,瞧瞧这,多气派啊。”

    乔姝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直勾勾地盯着街巷一角。

    乔良就久没等到回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熙熙往往,皆为锦衣。

    因此街巷正中那行人便衬得愈发瞩目。

    三五个身穿褐色短打的护卫正围着一少年拳打脚踢。

    那少年身上双手双脚皆带了沉重的镣铐,衣上满是陈旧脏污的血,他的背后破开一道锋利的口子,像是用鞭子类的武器造成的。

    有一领头的男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地上的少年,低声怒骂着什么。而其他人显然唯他马首是瞻,听从号令,下手愈发凶狠。

    少年熟练地抱住头,蜷缩身子,护住要害,看似毫无反抗之力,任人肆意欺凌。

    他此刻就如暴风雨里顽强抵抗的芦苇,似浩瀚大海中一棵漂泊无根的浮萍。

    眼见地上多了一块红色血迹,乔姝月双目被刺痛,疼得她眼眶酸涩,顿时弥漫起水雾。

    她无所不能、英明神武的陛下,幼时竟过得这样苦。

    乔姝月心尖一疼,嘴巴瘪起来,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下一刻便要冲出去为少年出头。

    脚下才刚一动,身后蓦地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

    “二弟?姝月?”

    乔姝月顿时一僵,乔良冷汗直冒,他回过头去,讪讪地:“……大哥。”

    整个乔家除了乔父外,最有威严的,莫过于眼前男子。

    乔姝月又望了一眼街道中央那个狼狈的少年,不甘心地也转过身去,垂着头,一副乖巧模样,软软地也跟着喊了一声:“大哥,四哥。”

    面前一高一矮两兄弟,高的那个明显是成年男子之姿,他面色肃正,不苟言笑,身上还穿着绿色的六品官服,显然是才从公衙下值。

    而他身旁那个矮的……

    乔姝月缩着脑袋,不敢抬头。她躲在二哥身后,下手揪住二哥的衣服下摆,心情复杂至极。

    大哥乔叙在大理寺任职,平日里面对的皆是要案恶徒,对着自家小妹也没个笑脸,他面色不善地看着乔良,低声训斥:“姝月还在病中,你怎带她到处乱跑?”

    乔良心里直喊冤枉,可他没胆子在大哥威严的目光下辩驳,窝囊地垂着头,“我错了。”

    乔姝月心里咯噔一声,二哥见着大哥和父亲本就像老鼠见了猫,如今若让他再把错误担下,那她再想来悦泉楼就难上加难了。

    这个错说什么也不能让二哥背。

    她从乔良身后探出脑袋,声调稚气:“大哥,是月儿在家里憋闷坏了,求着二哥带我出来的。”

    乔叙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拧着的眉稍稍松了些,可面上仍是严厉,“母亲可知晓?”

    “阿娘自然是知道的呀。”

    褚氏见她认真喝药,格外听话,一时心软,被磨得松了口,准她外出,限时两个时辰。

    乔姝月从乔良身后走出,两步跑过去,抓着大哥的官袍,轻声撒娇:“母亲准许的,所以别骂二哥嘛。”

    大哥虽然面冷严肃,但他终究不是石头做的心,被妹妹这么一晃,气顿时消了。

    他面上不见有多和缓,不赞同地看着乔良,“你太娇惯她。”

    乔良挠了挠头,嘿嘿笑着。

    乔叙也知这事关键在姝月身上,乔家四个兄弟中,只有乔良和姝月走得最近,因为他耳根子最软,姝月扁嘴巴红眼圈带着哭音求他,一求一个准。

    乔叙不再追究,“回府。”

    乔良屁颠屁颠,“哎!”

    兄弟二人朝着马车走去。

    乔姝月咬了下唇,犹豫着要转身,想再看一眼街对面的情况。

    她才一动,身侧一道正处于变声阶段的沙哑男声幽幽响起:

    “不走吗?”

    “……”

    “不理人?”

    那人慢慢走近,沉吟片刻,“嫌我碍事?”

    乔姝月:“……!!”

    她即刻转回身,头摇得似拨浪鼓,发绳上的玉石碰撞在一起,清脆作响。

    “四哥,怎么会呢?”

    乔姝月仰头直视面前人的眼睛,神色无辜。

    方才大哥在时,他的存在感几近于无,一个人待在阴影处,不声不响的,像个游魂。

    现在人都走远,他似是才从酣睡中醒来,慢悠悠地睁开眼,终于自墙下投落的影子中走出来。

    被唤作“四哥”的少年只比乔姝月大三岁,明明也是少不经事的年纪,气质却诡异地叫人与“神秘莫测”四个字联想在一起。

    乔誉的视线越过妹妹的肩头,轻飘飘落在远处。

    乔姝月心中一慌,抓住他胳膊,“四哥,咱们也快走吧。”

    乔誉不为所动,漆黑的瞳中映着远处发生的一切——

    衣衫沾满血污的少年不知何时一跃而起,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剑,指着在场唯一一个有剑、却握着剑鞘的家丁。

    显然,这武器是他从旁人手中夺走的。

    有人手中的木棍用力挥向他,因那人从他的背后偷袭,他生生挨了一下,可他并未被击倒,只是稍稍晃了下身形,而后敏捷地转身,手起刀落,利落地砍向袭击他的那只手。

    有血飞溅,喷到少年脸上,他没有丝毫惧意,如狼一般的目光里尽是杀意。

    他另一手钳制着人质,是那个领头欺负他的人。

    少年骨瘦嶙峋,双腕之间的铁链缠绕了几圈套在领头人的脖颈,他的五指深陷那人颈部的经络,手背被那人挣扎着抠破血肉也无动于衷,面色不改分毫。

    他到底没有将人杀死,或许是没有力气了,或许是没办法逃走,所以终究不敢将事做绝。

    乔誉不知道。

    他只知道,身处绝境的少年,一旦寻到机会,便能孤注一掷,不死不休。

    楼内忽然涌出更多的家丁,泛着冷光的利刃齐刷刷指向少年,却无人敢靠近。

    少年面色如常,抖了抖铁链,将奄奄一息的领头人甩到地上。

    他歪着头,瞥了眼自己被束缚的双脚,又举起手上的镣铐晃了晃,众目睽睽之下,勾起唇,轻蔑地笑了笑。

    他嘴角青了一大块,扯动间还有鲜血流出,低声说了句什么。

    乔誉看不清,必定不是什么好话。

    倏忽间,少年偏过头,凌厉的目光准确地对上乔誉的眼睛。

    乔誉这下看清了,少年嘲讽、满是戒备与敌意的眼神,恨不得将人全都撕碎的,如同狼一般的眼睛。

    眼见那少年视线微垂,要看向乔誉身边的女孩。乔誉动了动身子,将小妹彻底挡住。

    少年轻嗤了声,冷冷看一眼乔誉,转回头。

    乔誉也收回视线,面色如常地将手搭在乔姝月的肩上,推着她往回走。

    “回府。”

    乔姝月放心不下,不再看一眼那边的情况,她怕是今晚都要睡不着。

    她扭了扭肩,想要转身,却动弹不得。

    乔誉垂眸,“作甚。”

    乔姝月低着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那边好大的动静,月儿想看看。”

    乔誉抬起眼皮,最后望了一眼那个卑微却孤傲的背影。

    不容置疑地按住乔姝月的身体,只许她向前。

    “别看,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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