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部话本小说里的恶毒女配。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的未婚夫傅笙要请我去吃八香楼的招牌菜作为赔罪,往常的我肯定会欣喜若狂,发挥我矫揉造作的演技羞涩地应允,然后像一只大白兔一样扭扭捏捏被他牵着鼻子走。

    但如今的我已不是从前的我。

    我对堂堂羽林卫副使大人傅笙说:

    “滚。”

    很显然,傅笙这狗男人是男主。

    因为我上辈子不知廉耻死乞白赖撒泼打滚也要嫁给他,为破坏他与女主的姻缘,我不知干过多少幼稚又恶毒的蠢事。

    而女主,就是我的婢女沈听雪。

    对,我不承认她是我义妹。

    她一个被人牙子卖到人市的贱籍,凭什么做我太尉府嫡女的义妹?

    但这事显然不是由我说了算。

    由我尊敬的父亲母亲说了算。

    是的,自从沈听雪出现,我“说了算”的日子就到头了。

    所以我忍无可忍,将她推下了未闻湖中。

    但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我背上被一股莫名的力量一震,加上沈听雪下落时拼命勾住我的织金披帛,于是我与她双双落水,鸯鸯戏水,拖泥带水……

    我咳出一口脏兮兮的湖水,脑瓜子嗡嗡的,咳得心脏都疼,睁开湿漉漉的双眼一看,傅笙在给昏迷的沈听雪做人工呼吸。

    我的贴身婢女香茹攥着手帕给我擦脸,颤抖着一边喊“小姐”,一边哭。

    而沈听雪那头悠悠醒转,对着傅笙上演了震惊、羞涩、意识到我在场后立马软绵绵推开搂着她的男人,一见自己浑身湿透玲珑尽显,又羞涩地捂脸躲进傅笙的怀中。

    我本该气得跳脚,然后冲过去扇这个小贱货一巴掌,骂她狐狸精不知廉耻。

    但我现在心如止水,淡淡扫一眼他们,而后冷漠地站起身来。

    这破身子居然还晃荡了一下。

    傅笙的目光向我射来,香茹眼睛一瞪,半搂着我挡住他的视线,呵斥道:

    “副使大人失礼了,请把脸转过去!”

    是了,沈听雪浑身湿透,我又何尝不是。香茹这傻丫头,为了我居然呵斥羽林卫副使,也不怕出门被那群睚眦必报的活阎王打击报复。

    傅笙闻言,竟然乖乖转过了头,抬手将他放在岸边的外衫丢了过来。

    沈听雪惊讶地抬起脸,对上我的视线,赶紧又低下头去。

    等我披好了外衫,傅笙才将脸转过来,道:“李小姐不解释解释吗?”

    哟,兴师问罪来了。

    我冷笑一声,道:“你不都看到了吗?我推的。”

    沈听雪忙拉着傅笙袖口:“傅大人不要误会,不关悦之姐姐的事,是我自己没站稳……”

    我最恨她这副柔弱可怜的模样,张口叱道:“闭嘴!谁允许你叫我姐姐?”

    傅笙冷下脸来。

    “李悦之,你别欺人太甚。”

    这句话把我惊醒了。

    沈听雪罢了,傅笙罢了,我何必在意?

    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

    我想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不料反倒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差点没站稳。

    “阿嚏!”

    沈听雪怔住,如临大敌,大概以为我要与她飚演技,傅笙则脚步挪了挪,似乎想来扶我。

    我只觉晦气,拔腿就跑。

    回到府中,我懊恼方才没发挥好,恨不得地上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但我身边只有枕头,遂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少顷,便被人挖了出来——是我母亲。

    母亲关爱地拍拍我的脸蛋:“没闷坏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脸,一时间一股热泪涌上眼眶,还未来得及开口,外头小厮来报,说羽林卫副使大人把昏迷不醒的听雪小姐送回来了。

    母亲如临大敌,把手背在我额头略微一碰,确认我无碍,而后匆匆赶去看沈听雪了。

    香茹忍着不忿,嘀咕着:“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昏迷不醒了……”

    说罢还担忧地看着我,我靠在床头,神色平和,摆手让她退下。

    我并不恼怒母亲对沈听雪的关爱,因为我已知晓这一切事情的缘由。

    我说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这话不假。不是指落水一事,而是——我刚刚走完自己短暂的一生,孤独地咽了气,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面前一个小圆球漂浮在半空,发出了人的声音,在我耳边恶魔低语,让我与它做一笔交易:只要我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交给它,它就解除所有人的人设桎梏,让我重生,拥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我从它这里得知,这个世界是一册话本小说,沈听雪是人见人爱的女主角,而我是用来衬托她的恶毒女配。且不论信与不信,横竖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它要什么,给它好了。我们达成了交易,下一瞬息,我果然重生了,被傅笙从未闻湖中捞了上来,来到了一切都可以挽救的十七岁。

    前世我做尽了蠢事,只为得到傅笙的一丝青睐,为此数次陷害沈听雪,岂料她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峰回路转,而我却家破人亡,落得个横死荒野的下场。

    现在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她是女主,所以每当她一出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她吸引,倒不是说她倾国倾城——我承认她有几分姿色,但如何比得上我——而是一瞬间,仿佛所有人都沦为了她的陪衬。

    她刚来府上时,被安排在我院中做粗使丫鬟,我莫名对她有恶感,便不准她靠近我的闺房。而她不到三天,就与所有仆人打成了一片。有一天,我不过是出门游了一下庙会,回来就听说她立了大功,父亲母亲要收她做义女!

    我简直满头雾水。

    之后中秋佳节,我们去赏灯,她与我们走散(这么大一个人还能在大街上走丢,我也是服了),被傅笙送了回来。

    如今想起来,那是他们的初见,佳节良宵,灯火阑珊,一位英俊少年郎与一位迷途娇娇女,多么浪漫的相遇。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上人已经和别人对上了眼。

    没过多久,我父亲四十大寿的寿宴,我又撞见沈听雪与傅笙单独相处,举止亲昵,而这次重阳节出门踏青放纸鸢,她居然又遇上了傅笙。

    我醋意大发,支开了傅笙,而后将她推入湖中。

    前世的我并未与她一同落水,可想而知傅笙有多生气,他将她捞上来后,不顾情面,破天荒将我狠狠训斥了一通,而后当着我的面,横抱起沈听雪,面色阴沉地离开了。

    此后我与沈听雪彻底撕破了脸,我像失了智一样疯狂陷害她,千方百计要嫁给傅笙,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我家破人亡,横死荒野,沈听雪逍遥快活,与傅笙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问我堂堂太尉府嫡女,得罪个弱女子,何至于落得个横死荒野的下场,我告诉你,她沈听雪是个弱女子,可太子高昌是她夫君,七皇子高旭是她爱慕者,羽林卫副使傅笙是她姘头……

    她就像一个万人迷,走到哪都会有人为她倾倒,从前的我对此气急败坏,如今我回想起来,这一切都不对劲。

    首先,我对她的敌意莫名其妙。平心而论,她是个乖巧而知进退的人,还未与傅笙相识时,她并未得罪我,我却十分厌恶她。

    我陷害她的那些手段也极其幼稚,明眼人几乎一眼就能看穿始作俑者是我。我有那么蠢吗?我做这些都图什么?

    只要我不搭理她,我太尉府不说屹立不倒,至少也能保全自身,我自己也可顺风顺水过完这一生。

    其次,我对傅笙的爱意也莫名其妙。

    他只是在一次使团来朝的勇士对决中,代表我们大俞击败了别国勇士而已。那时,我看着他在欢呼中收剑入鞘,阳光正好落了他满身光辉,我突然就爱上了他,此后矢志不渝,无论他如何负我伤我,我都爱他爱得像个疯子。

    此刻回想起来,我竟想不起当初对他的那一刹那心动,究竟是什么感觉。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话本小说的人设桎梏,所以我们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角色使命,沈听雪要和傅笙虐恋情深,我要对沈听雪处处陷害,沈听雪的爱慕者们要当她的称职舔狗,为她扫清障碍。

    如今,既然老天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那我定然不会重蹈覆辙。

    我命人去书肆采购了一大批书,内容包含了热销话本、地理注记、内宅智斗、兵法谋略和医药调理。

    看热销话本,是想从中学几招以作后用,研究医药则是为了强身健体,前世我英年早逝,和我那破身体脱不开干系,方才不还在傅笙面前丢了一次脸吗。

    这天我在院中,对照着书上做着五禽戏,香茹在一旁给我念《大俞女子最爱看的话本小说集》中的故事,母亲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一见我手舞足蹈、香茹念念有词,一时间怔了,满眼都是疑惑。

    被母亲看到这样笨拙摇晃的不淑女模样,我脸颊微微发烫,收住动作,对她行礼问安。

    我暗自对自己说,脸皮有待加厚。

    母亲问:“阿悦,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一本正经答道:“锻炼身体。娘,这是神医华佗先生大力推崇的五禽戏,您也该来练练。”

    母亲连忙婉拒,她这一生追求的就是混吃等死、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让她动一动那是要她老命。

    母亲拉着我坐下,顿了顿,道:“你听雪妹妹风寒已经大好了。”

    “哦。”我毫无感情地捧读,“那可真是菩萨保佑。”

    母亲观察我的神色,试探道:“但是如今,因她落水一事,外面忽然传起了风言风语,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却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

    我心生疑惑,前世并没有这一遭啊。

    “岂有此理,可有抓到那传谣之人?”

    母亲看着我:“你不知此事?”

    “我……”我顿住,看着母亲的双眸,忽然间心领神会,顷刻间,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股酸涩之意涌上鼻腔,“娘,你怀疑是我做的?”

    虽然,前世那个愚蠢的我确实能做出这种事,但——母亲怎么能这样怀疑自己的亲女儿呢?

    母亲见我否认,松了口气,她知道我虽然娇纵,但从不对她撒谎,遂立刻拉住我的手,安抚道:“自然不是。无碍,这件事我与你父亲会处理。为娘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淑妃娘娘挂念你,求圣上开了恩旨,让你入宫陪伴她一段时日。带上你听雪妹妹,收拾收拾东西便入宫吧。”

    我平复心绪,恭声答是。

    正好,我还有一件事未解决,确实需要入宫。

    因为按照前世的发展来看,圣上马上就要给我和傅笙赐婚了,我得想办法让圣上打消这个念头。

    傅笙这个狗男人,我如今不想沾惹他半分,免得惹一身晦气。

    入宫的马车已备好,我和沈听雪在府门口碰上了。

    她一脸的无精打采,见了我,却一个激灵,打起了精神,眼神偷偷瞄我。

    我晌午小憩做了噩梦,想不起梦的内容,情绪低落,没空搭理她,上了马车便闭目养神。

    好半晌了,我实在忍不住,睁开眼来,问沈听雪:“你盯着我作甚?”

    莫不是看我神色憔悴,她心中暗爽?

    沈听雪回过神,有点不知所措道:“啊……我盯你了吗?对不起,我一看到漂亮姐姐就忍不住……”

    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沈听雪眨巴了一下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真诚道:“小姐姐好漂亮。”

    我脑子一嗡,热度瞬间蹿上脸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浮现的一丝欣喜令我无所适从,我清了清嗓子,假装无事发生,训斥她:“坐好了。东倒西歪,不成体统。”

    沈听雪抬手,拇指食指捏成尖尖,在嘴边这么一比划,把嘴闭上了。

    我简直莫名其妙。

    这一世好几件事发生了偏离,比如我明明不该落水的,却被一股无名力量推了下去;关于沈听雪那捕风捉影的谣言也令我困惑;现在沈听雪甚至满脸真诚地夸我漂亮。

    我倒吸一口凉气:她该不会连我也想攻陷吧?

    我警惕万分,斜着目光偷瞄她一眼,她察觉到我的视线,立即眉目舒展,回赠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

    我大惊,连忙闭上眼睛,屏蔽她明媚俏丽的笑容,同时心中醍醐灌顶:原来真诚笑容的杀伤力如此骇人。

    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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