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原本阳光送暖、清风阵阵的天气却突然变了天,白光渐暗,斜风骤起,新冒芽的柳树筋骨软绵随风飘扬,预谋着一场暴雨的到来。

    西川电视台的采编办公室却没人在意天气的变化,键盘打字声此起彼伏,电话铃声起起落落不曾断绝。

    一早起还睡眼惺忪的杜安戈刚坐到工位上,准备继续奋斗昨天还剩下一半的稿件,手机便也响了。

    是母亲大人秦蓝的电话,杜安戈随手接通省略号

    【喂,妈…】杜安戈话音未落,那边却已传来慌张混乱的哭声

    【歌儿,你快来,你爸出事了,在医院,你快来,在医院】

    杜安戈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旋转椅被猛然的力道推出了老远,她后颈僵直,声音微颤道【爸怎么了?哪个医院?】

    【第一,第一人民医院,你快来,快来】不过短短几句话,电话的那端秦蓝却口齿颠倒,语言错乱,还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又惊慌的哭声

    【好,好,我马上到。】

    安戈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借了同事常米的车钥匙,快步跑下楼,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双手不听使唤地颤抖,喉咙像被烈日灼烧了的土,瞬间沙哑。

    杜安戈的父亲杜城平日身体硬朗、鲜少生病,是那种大病从来没有,小病都不用吃药,令人羡慕的好体格。所以当秦蓝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地说杜城在医院时,杜安戈便心底骤沉,身体寒栗,预感不好

    ........

    急诊病室内,嘀嘀嘀的声音冲冠着耳朵,杜城躺在病床上,嘴唇发紫,双眼朦胧,原本臃肿又坚实的身体此刻显得虚弱无力,失去了往日的巍峨。

    这样的父亲,让杜安戈一阵鼻酸恍惚,虽然肚里泪下,但是杜安戈还是强压心头的情绪,温柔地轻声安慰道【爸,没事,这是在医院,有大夫在,放心】右手也轻柔地抚摸父亲额头,帮他擦去两鬓的潮汗。

    【爸,你喝水吗?】杜安戈看到父亲青白发紫的嘴唇有些起皮,便一边拿起放在置物柜上的水杯一边询问道

    不想,刚拿起水杯,杜城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猛然弹起,胳膊、脸部迅速扭曲,如同骤然剧烈卡死的发条,抽搐、痉挛,病床右侧的心电监护仪里的血氧数值疯狂下掉......

    杜安戈大声呼喊着大夫,一堆护士大夫一拥而上,扒开她,冲了进来

    【血痒下降......电击......除颤.....】

    杜安戈慌乱地站在一边,手指被牙齿咬得发白,眼神死死地盯着病床的方向,拼命压制着呼吸,心已到地狱的尽头,只剩下一遍遍回荡的祈祷。

    几分钟的抢救像极了电视上医疗剧的镜头,但是时间却像是放了慢速帧,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没有尽头.....

    随着血氧数据上升,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医生和护士渐渐松下肩膀,生命返程,杜安戈悲从中来,眼泪倾泻而下。

    随后,父亲因为病情严重被送进了ncu,一张冰冷的病危通知书被塞到了杜安戈面前。

    【病人乳酸非常高,这代表病人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大夫,我爸得的什么病?”】

    【“现在还不能确定,初步诊断是急性脑梗,还需要进一步检查和神经科专家会诊后才能做出判断”】

    大夫说着便转头走进了病房。

    ncu病房的长廊里充斥着护士忙碌慌乱的脚步和时刻蹦出的冰冷陌生的专业名字。在和生命赛跑的路上即使全力以赴也不能满盘皆胜。杜安戈知道,祈祷是世界上最无力的方案,但是,她别无他法.....

    ……

    第二天早晨10点,父亲被确诊为静脉窦血栓……

    谈话室内,杜安戈和母亲秦蓝焦急地等待主治医生的到来,门推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身材颀长挺拔,185左右的身高穿着普通的白大褂显得长身玉立。他额头饱满、鼻梁高挺,下颚线干净利落,头发被淡蓝色的医护帽包裹着,显得轮廓愈加分明俊逸。最瞩目的是那双眼睛,那双金属边眼镜下的眼睛锐利深邃,透着深不见底的疏离和坚定,是可以让人深陷的眼眸。

    后面的男人紧随其后,一双桃花眼灵动清洌,身材板正,手里拿着蓝色的写字板,徐徐跟着,透着些稚气,看样子应该是医院来的实习生。

    他们一前一后系数坐到了长桌对面......

    杜城家属?走在前面的男人率先开口说话

    【是....是....】,母亲率先应到

    从推门进来,前面的男人几乎没有抬眼看过杜安戈,此时他接过蓝色的病历写字板,抬头看向对面

    眼神交汇,陈南撞上了那双他曾偷看过许多次的眼睛。

    是她!!!!

    杜安戈!!!!

    他想过许多次再见的场景,但是从没想过是现在今天这种场合,他的眼睛在抬眸间闪过惊讶、慌张,转而眼眸的亮光又微微沉下

    她不记得他,谁会记得一个许多年未见的外卖小哥呢?

    陈南转而换上他那平日里专业又冷漠的脸说道:

    【“病人病情还是很严重的,病发也很凶猛,现在从临床表现和出来的片子来看,基本确定是静脉窦血栓,这个病死亡率很高,也很危险,伴有癫痫发作,从他的情况来说,栓塞面积很广,范围也大,非常危险.....”】

    一句句专业的词语从男人的嘴里冰冷而出,不带感情,虽然杜安戈事前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那些可怕的字眼还是如同山顶一瞬崩塌的巨石不断坠落,轻而易举就将她击碎、碾压

    陈南话还没说完,母亲秦蓝却已泪不成弃,

    杜安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妈妈这几天被我爸吓到了,不好意思大夫,您继续说”】

    陈南看着她面前的女孩,眉眼间带着疲惫,扎着的马尾稍稍松散,两鬓垂着些碎发,透着些破碎的美,

    陈南眼神微滞,胸口却是闷闷的,转而没有再说其他的,声音略微放软道:

    【你们要做好长期的心理准备,具体情况就是这样,一会儿护士会给你们一个清单,你们按照清单把东西买了送过来】

    杜安戈连忙说道【好的,好的,大夫,谢谢您了,我父亲还要拜托您......】

    杜安戈的话还在嘴边,里面的护士却已急匆匆地跑来说道【陈大夫,12床的病人刚刚又抽搐了】

    【好,知道了】陈南起身,抬眸看了杜安戈一眼,便匆匆出了谈话室的门

    陈南走后,杜安戈回想起刚刚的主治大夫,总觉得面上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转而也没有在意。

    走出医院这座时刻都在生命线上忙碌的大楼,杜安戈买了护士清单里的物品,并在医院附近租了短期公寓。

    因为西川市人民医院不仅是市内数一数二的三甲医院,肿瘤科、神经科更做到了整个武江省的头把交椅。

    所以,许多离家远的病患家属常常会选择距离近、价格实惠、又有厨房的短期公寓来解决住宿和病人的送饭问题。

    杜安戈的老家不在西川,在临近的盛水县,那里虽然教育、医疗资源并不拔尖,但是环境秀美,空气宜人,是非常适合养老的城市。杜安戈父母上了年纪更没有搬家的想法,自然而然定居到了盛水。

    至于杜安戈则住在西川市的郊区,一套由父母赞助的小公寓。

    原本母亲秦蓝打算住在杜安戈的小公寓里将就下,但是两人商量了一下发现城南离城北实在太远了,来回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不说,父亲的病情紧急,需要家属随叫随到,还需要给病人送饭,诸多麻烦……

    最终,杜安戈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价格还算中肯的小公寓。

    公寓不大,大约50平米,一厅一卫还外带厨房,客厅陈设简单舒适,里侧放着一张2米的大床和立式衣柜,厨房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这不仅解决了母女俩的住宿、吃饭问题,父亲的饭食也从外卖打包换成了新鲜健康的搭配。

    简单收拾过后,母亲秦蓝已经累瘫在床上,因为父亲的病情,秦蓝本来状态就特别不好,加上早晨主治大夫的那番说辞,这会儿整个人气色显得愈加憔悴。杜安戈便打起精神,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顿,看着母亲吃了饭,便匆匆赶去给父亲送饭。

    送饭回来,已是晚上8点,杜安戈本来打算在公寓泡个泡面凑合两口,但是刚一进屋就看到母亲瘫在床上哭,突如其来的急病,让她乱了阵脚,慌了心神,仿佛她身体的气力也随父亲的病逐渐抽离。

    看到这样的母亲,杜安戈心里愈加难受,眼眶也跟着酸涩红肿,却也不敢哭出来,只是默默地抱着母亲,不逐地安慰她.....

    不知哭了多久,母亲也哭乏、哭累了,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杜安戈轻手轻脚地走出公寓,走进楼下的面馆里随便点了一碗面便在窗边落座。

    晚上10点的面馆,店内几乎没有顾客,店外是漆黑一片,世界的冷清催化了杜安戈此刻内心的无助和孤单。

    有时候,人情绪崩溃就在一瞬间,杜安戈看着窗外偶尔穿梭的车辆和无尽的黑暗,眼泪如同顺势倾盆而下的暴雨,折断她最后的坚强和乐观...

    大概在医院附近,像杜安戈这样捧着一碗面哭的人不在少数,老板的眼睛已经揉进了太多的悲痛和难过,变得司空见惯、见怪不怪……所以不问询、不打扰是老板最世俗又无声的温柔....

    忽而,杜安戈的斜后方徐徐走来了一道高耸的身影,男人立于桌旁,微顿,修长白皙的手蜷着,轻轻地敲了敲桌面,说道

    【别哭了,你父亲在ncu里面还行,意识还算清楚,情况算是比较轻的】

    杜安戈抬眼一看是白天见过的大夫,便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站起来不好意思道

    【大夫,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我父亲的病还要多麻烦您】

    陈南抬手示意没事,转身向门口的方向走去,杜安戈弓着腰站着,连声道着感谢。

    陈南走出面馆,心头突然像是笼了一朵久久难散的乌云,阴郁翻涌,又像是被人突然泼了一盆凉水,又冷又激.....

    陈南走后,杜安戈食欲更差了,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回公寓了。

    到了门口,杜安戈又不想马上进去,在房门口来回踱了几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犹豫片刻,终于按下了拨通键,给李易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等待,du-du-du

    直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那头才接起了电话

    【好好,我马上回来,到时候自罚三杯,一定把领导陪好】

    电话那端声音嘈杂,安戈听到李易赔笑应付的声音,一阵烦躁...

    咚...随着一声关门声,李易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怎么了,我这会儿正在陪领导】

    【我爸出事了,在医院】

    这个回答让李易有些始料未及,随即他心头的烦躁转而变成了心头的酸软和心疼,他温柔地说道

    【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嗯,挺严重的,现在还在重症,不过病情算是稳定下来了】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这个病很危险,目前还需要边治疗边看情况”】

    李易沉默了半晌,说道【“要不要我去陪你”】

    电话这头的杜安戈一阵沉默,大概过了十秒钟,或者更久的时间,杜安戈都没听到李易再说什么,只是沉默,便心底了然。

    杜安戈没再犹豫,转而深吸一口气宽慰道:

    【“没事,你不用来,我都处理好了”】

    电话的那头也是沉默,须臾,只听见一句沉闷的【好】字

    【嗯,那你早点回去,别喝太多】

    【好】

    挂了电话,杜安戈在楼道里站了很久,初春的晚上,夜风仍急,嗖嗖的风刮进毛衣的小洞里侵袭四肢百骸,像是比寒冬的冷风还让人战栗,让杜安戈牙齿打颤,心底升凉

    回想和李易认识10年,真正在一起7年,从高中校园到如今进入社会,没有人比杜安戈更了解李易。他电话那头的沉默是拒绝,是心底里从没想过要来陪她的决心。

    这样的一通电话也更加坚定了她分开的决心,虽然在上星期杜安戈刚对李易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是不相信的。毕竟在上大学异地恋的时候杜安戈提过,在李易考上乡镇选调生的时候她提过,在过往情侣中的争吵中,她提过的。但是,这次是比任何一次都要平静和决绝。

    10年的感情说没有留恋那是假的,但是听到他刚刚电话里的声音,听到他凡事都权衡利弊、趋利避害的样子,杜安戈感觉心里的那根稻草,平静地压了上去。

    是呀,曾经的白衣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但是真正在一起之后,或者真正进入社会之后,才发觉,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逃离原始家庭,那些思考问题的方式,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算计市侩,都会悉数回归讨伐,你想逃都逃不掉。

    一阵冷风袭来,陷入沉思的杜安戈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

    她累了,她以前的快乐、耀眼随着这段恋情渐渐淡去,转而变成了源源不绝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杜安戈回屋,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或许眼泪流在梦境里,或许流在现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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