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那日之后这座城市的雨水泛滥起来。

    我伏在案头整理春游计划,听到格子间旁有人叫我。

    “老师,陈乐言生病了,吐了好多。”

    孩子生病无疑是最令人心急的,我放下笔,就去班上。

    陈乐言病恹恹地趴在桌上,旁边是浆糊状的呕吐物。

    我唤了陈乐言一声,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几不可闻地叫了我一声,豆大的泪滚出来,说自己难受。

    我抱着她去园里的幼儿诊室,医师说发烧有些严重,得送医院。

    把孩子送到医院,我才有时间联系她的家长。

    陈乐言妈妈听了很着急,说马上过来。

    孩子打着吊针睡着了,我坐在旁边,盯着输液瓶。

    半个小时后,病房里多出两个人,陈妈妈,还有陈毅。

    见陈乐言没什么大碍,陈妈妈拉着我的手说了谢谢。

    还了我住院费,看到一边沉默的陈毅,笑着推陈毅让他送我,说完她朝陈毅眨了眨眼,回头守在陈乐言身边。

    陈妈妈的表现让我想起我之前问陈毅怎么有我的微信,他说找他嫂子要的。

    我刚走出病房,跟在身后的陈毅就叫住我。

    “你回幼儿园?”

    “不是,我回家。”

    来医院前,我跟园长说了,她让我只管照顾好孩子。

    陈毅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我慢吞吞地点头。

    自从上次和陈毅加了好友,我们寥寥聊过几句,所以不算熟悉。

    车厢里,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看雨水砸出模糊的花,转眼被雨刷器扫出明亮。

    “谢谢你照顾言言。”

    陈毅控着方向盘,目光平视着前方。

    我笑了笑,“不客气,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静谧的无言似乎被这声感谢打开缺口,陈毅问了我几个问题后,我答得仔细,反客为主地也问了他一些事。

    我才知道陈毅和我是一个中学,那个中学分了初高中两个学部,而他是大我三届的学长。

    目光触到前方熟悉的路口,我突然想起什么,跟陈毅说:“在前面的图书馆停就行了。”

    陈毅偏眼看了我一眼,“你要看书?”

    我说:“想借几本书看。”

    陈毅若有所思地点头,旋即说道:“那一起吧,我也想借几本书。”

    我是市图书馆的常客,因此对这里的构造和借书规则都烂熟于心。

    出乎意料地是陈毅对市图书馆似乎也不陌生。

    “你之前也来过?”我问。

    陈毅说:“来过。”

    他跟我说他高二那年突然顿悟觉醒,开始奋发向上,时常一个人泡在图书馆里看书学习。

    我也告诉他我从小就不爱看正经书,后来上了大学读过几本书才感悟出那些经典的魅力,只是工作后没什么时间看书。

    进了阅览室,我们自觉地压低声音,减少交流,各自找起书来。

    我找完书的时候,陈毅已经站在一旁等我。

    “你找好了?”我用气音问,下意识看他手上拿的两本书。

    陈毅扬了扬手中的书,点了点头。

    最终四本书都是用我的借书卡借的,我在借书台才看清他借的两本书,一本加缪的《局外人》,还有一本是《小王子》。

    出了图书馆,绵密的水汽扑了过来,陈毅撑着伞挡在我身前。

    上了车,陈毅把手中的书放进储物格,他拿出《小王子》递给我。

    我手里接过书,不明所以地看他。

    陈毅说:“给你借的,推荐给你的。”

    书面是深蓝的星空中的星球,上面有金发的小王子和玫瑰。

    “这本书挺有名的,好像是初中的时候吧,我还买过一本要读来着,结果我把书落在了回家的公交车上。”

    陈毅看着我唇瓣翕动,没说出半个字,倒是笑了笑。

    我一脸莫名地摸了摸脸,没多想,抚摸着陈旧的书封,问他:“听说是成年人的童话,是真的吗?”

    陈毅扣着方向盘,轻轻地笑,“这么说也算是,现实用浪漫稚气的语言叙述是有点童话。”

    书封不新,折叠出几道白色斑驳,我轻轻抚平书角,“你这么说我还挺好奇的。”

    陈毅似是被逗乐了,低低地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陈毅眼角还带着笑,“下次还书记得叫上我。”

    借书之后,我和陈毅莫名其妙地成了书友般的存在,我们在微信上经常聊一些书评,后来扩展到音乐、绘画等领域。

    他就像个宝藏,你越深入会发现他愈加丰富宝贵。

    慢慢地,我知道了他国学喜欢魏晋风骨的明健,小说喜欢现实主义的客观,建筑设计方面却又喜欢哥特风的诡谲和波普艺术的浮夸。

    他就像百宝箱一样,装了许多不为人知又令人惊羡的宝藏。

    我和陈毅除了聊天,线下见面不算多,他大多时间在部队和营地,我也要带小朋友。

    比起恋人,这种不温不火的相处,让我觉得我和他只是书友,夸大点也只停留在朋友层面。

    这让我开心之余有些挫败,不可否认的是我并不满足于现状,但我没有任何恋爱经验,追人也只是想想,害怕冒然的行动,最后落地两方尴尬。

    但我从没想到这个平衡安稳的状态会被如此打破。

    那天雨下的很大,时有雷鸣闪电。

    幼儿园里桃树上初具规模的桃子掉了一地,树枝倒在风里,几欲断裂。

    疾风撼得教室的窗户发出呜咽的哀鸣。

    傍晚小朋友都离园了,陈乐言几番望眼欲穿还是没等来接她的人。

    我在教室陪着她,给陈妈妈打了几通电话也没通,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心慌。

    “老师,妈妈还没有接电话吗?”

    小姑娘一脸失落地看着我,泫然欲泪的模样让人怜惜。

    我只能干巴巴地重复:“妈妈可能有事还在忙,马上就过来。”

    陈乐言不是个胆小任性的孩子,相反得益于良好的家教,她乖巧听话,很少哭。

    灰暗浸没在墨蓝的夜幕里,园内的照明的灯光被雨水切割成无数碎片。

    我见陈乐言瘪着嘴巴,忍住眼泪,有些心疼。

    打不通电话,我打算送她回家。

    陪孩子等待的期间,我陪她玩着益智游戏,除了打电话没怎么看手机,此时才发现家长群里、同事群里都转发着一条新闻。

    我点开一看

    ——瑞安大桥一轿车坠江

    窗外的雨声嘈杂得仿佛落在我耳里,新闻还没看完,陈乐言妈妈的电话占据屏幕。

    我接下电话,几不可闻的颤抖,“言言妈妈?”

    “不好意思,路老师,家里出了点事,你能帮我把言言送到市人民医院来吗?”

    听筒里,女人温和的声音覆了疲惫的倦意。

    我看了眼眼神炽热正盯着我的陈乐言,“好的。”

    “谢谢你了,路老师。”

    “不客气的。”

    我心里的不安像是头顶悬挂的刀锋,空落落的慌意抽丝剥茧地蚕食平静。

    不好的猜想难以问出口,何况我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没有什么身份去提及。

    像是觉察到我的不安,对面又传来声音。

    “对了,陈毅参加坠江轿车的救援,出了点意外,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当不定的刀锋落地,我并没觉得轻松,恍然发现不是刀锋而是磐石,压在心口。

    不是余惊未定,但我还是愣愣地回了一句,“那就好。”

    雨下得大,堵车加减速行驶,我带着陈乐言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

    “言言,老师给你买点东西吃?”我牵着陈乐言的小手,垂眼问她。

    小姑娘摇了两下,又点头,抬起小脸,“老师,我不饿,你买点东西自己吃吧。”

    我怔愣须臾,看着她那双神似陈毅的双眸,突然想起之前的事。

    那是陈毅跟我去还书的时候,回来的路上我们没有坐车,而是采用最原始的步行。

    路过沽湖时,湖边轻盈的翠柳随风飘荡,天际弥留的晚霞落在湖里,揉碎成一湖的潋滟。

    下班时候,路边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交错而过,路上的公交车小心减速走过弯道。

    陈毅走在我的左前方,既可以让我看到他的脸又可以避免别人撞到我的距离。

    他这个人做什么事都细致入微又恰如其分,让人很舒适。

    我跟他闲散地聊几句,聊天的话题比初始时候多了许多,不再拘泥于书。扩展到工作上的奇闻趣事,社会时事都会涉及。

    正好看见前边街角有卖糖葫芦的,我就看了两眼,陈毅敏锐地注意到,问我:“想吃?”

    我笑着摇头说不用。

    心里的确是想吃,不过自觉表现应当不明显,后来想着毕竟是军人,洞察力强也不足为奇。

    陈毅看了我好几秒,说:“那陪我吃点。”

    说完,他没等我回答就小跑过去买了两串糖葫芦。

    陈毅把手里的糖葫芦递过来的时候,我也没推拒,自然地接过来撕开糖衣。

    糖的甜味和山楂的酸涩在味蕾上绽放时,我忍不住眯起眼,久违的味道蔓延到心坎里。

    除了记忆里已故父亲给的那串,陈毅给的最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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