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苏妁而言,堂堂正正成太医院官医,为当务之急。她旁敲侧击,从相熟的年轻御医义彻处,得了些口风,如今上元已过,武和十一年之御医选拔即将开始。

    此乃良机。

    凭其医术,通过考核自不为难,然开举荐女子先河,方为最大障碍。

    皇帝、太后、王爷,乃当今天下最尊贵之三人。其中,王爷尚未入朝堂,太后亦只能推波助澜,苏妁细细思量,一番权衡下,皇帝乃助其通关之最佳人选。

    说到皇帝,父仇在上,苏妁自然深恶痛绝,但她知此仇非寻常家恨,不可盲目而为,应问天命,报之有道。

    眼下欲参加御医选拔,令皇帝金口一开,恩准其事,方为上策。否则,将无人敢举荐她一女子。

    可自入宫来,皇上虽默许其以太后侍医之身份存在,却未对她多加关注。欲近天子身侧,求天子赏识,绝非易事,她对此暂无头绪。

    正月二十,苏妁在未央宫为太后熏艾草灸,忽闻太后念叨:“哀家命苦,先帝十一年前早早离我而去,两个亲儿年纪轻轻又皆为病痛折磨,莫非是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么,空有这尊贵身份,却享受不了寻常百姓之自在安心。”

    太后不过随口感慨,苏妁却深觉不适。此世道,寻常百姓何来自在?不过是在艰难中苦中作乐。连具虔诚道心之太后亦不能体会,又岂能指望那自私奢靡之达官贵人们为民请命?

    清河王爷呢?

    虽已因共同目标利益结盟,苏妁却不知他如何看待这世道天下。若其亦只为争权夺利,并无仁德格局,她岂非助纣为虐?

    也罢,思之尚早,眼下先令自身强大起来,关于王爷之事,改日探其真意。

    太后所说的皇帝之病痛,带给了苏妁希望。

    这皇帝的偏头痛症近来确愈发严重。

    上元节原应由其率领群臣进行祈福仪式,他却因痛中途退场,令孙相国代担重任。

    听闻御医所献治疗之方虽暂见成效,但治标不治本,均未得痊愈之要领。

    太后既已提及,苏妁得了机会,自然要顺水推舟利用一番。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将那话头引至她擅长领域:“太后切莫伤心,王爷之病已渐好转,臣女定竭尽全力,助其维持稳定,直至痊愈。至于陛下之偏头痛,臣女在民间倒是也曾遇到过,此病不能以常法视之,需得用些偏方。”

    太后恍然道:“哀家当真是年岁大了糊涂矣,怎的忘了还有小神医。你能治愈那么多疑难杂病,我儿华晔之症自不在话下。只是他素来固执,恐不肯认你这小女娃的本事。”

    “请恕臣女斗胆谏言,仁德医者心中唯愿治愈病患之症,病患眼中亦当只见医师之职,万不能拘泥于男女之别。想当初,太后深明大义,不嫌弃臣女性别,才使臣女得以展露医术,留在宫中为太后与陛下分忧。”

    此乃苏妁富有目的之辞,亦是她肺腑之言。

    太后被苏妁言论震撼,望其眼中燎原之火,赞叹道:“苏侍医,有不让须眉之巾帼之气。”

    一旦太后心有所动,此事便有了着落,苏妁只管静候佳音。果然,太后到皇帝跟前游说了一番,实在痛极难忍的皇帝,决定让苏妁试诊。

    *

    正月二十五,苏妁被皇帝的常侍魏总管引着来了天和宫。

    不同于未央宫的清雅,天和宫气势恢宏,殿宇巍峨。

    步入其中,先入眼帘的是墙壁上的闪闪金箔,其上镶嵌玉石珍珠,尽显奢华。天花板上绘有龙腾凤飞图案,技艺非凡,与雕工精美的龙椅相得益彰。

    进入内殿,氛围静穆,皇帝正和衣而卧,闭目休憩,皇后则偏坐榻前,为其按揉头部。皇后见苏妁到来,未等她参见行礼,先是食指贴唇,“嘘”了一声,随后朝皇帝附耳低语了几句。

    皇帝听罢微微睁眼,凝视苏妁片刻,开口道:“前几次在母后宫中一瞥,并未细看,今日一见,竟觉苏侍医面善,似是相识已久。”

    苏妁心中瞬时警铃大作。

    难道,皇帝竟如太医令周如方一般,透过她看到了父亲?若真如此,往后可难办了。正当她暗惊时,皇后竟莞尔一笑,凑近了皇帝又悄然私语一番。

    待她言毕,皇帝也展颜,回道:“皇后甚是懂我,此事暂且不提,且让苏侍医诊我头疾吧。”

    见这二人言谈举止,不似因父亲之事,这便怪了。然多想无益,苏妁赶走这些想法,依指示跪于榻前,专心望闻问切,为皇帝诊病。

    少顷,苏妁如实回禀:“皇上,皇后娘娘,臣女诊得陛下脉象为弦脉,其紧张而直,动如琴弦,乃肝气郁结、肝阳上亢之象,此症引起之偏头痛,确实难医。臣女拟以针灸穴位、推拿经络、内服汤剂及臣女自创之艾草熏疗四法交替穿插并行,为皇上医治,恳请陛下、皇后娘娘恩准。”

    “准了。”皇帝说完,皇后娘娘退去,苏妁先为其推拿舒缓。

    如今,这令人痛恨的残暴祸首正躺于眼前,享受着苏妁对其头部经络的安抚。

    他一边肯定苏妁之手法绝妙,一边向她抱怨:“因这怪症,朕近日总是噩梦缠身,夜不能寐,苏侍医定要拯救于我。”

    “诺。”

    苏妁腹议,天下万物乃至凡人血肉之躯,皆应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合化规律,多行不义岂能高枕无忧?纵使身为天子,权力律法无可整治,仍不能逃脱天道有常,因果不爽。

    “想不到苏侍医,竟是如此花容月貌,简衣素妆亦遮不住撩人姿色,我们好似梦中见过。”

    苏妁按揉其太阳穴的手微微一顿,联想到方才皇上与皇后之耳语,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冒出,瞬时一身冷汗。

    这皇帝难道还是个好色之徒?不能让话题行偏,误了大事。

    “皇上过誉,臣女一介乡野粗人,入宫后,幸不辱命,为太后解了难题。往后,唯盼在行医上有所精进,继续为太后及陛下分忧。”

    边说着,推拿已完毕。苏妁又摆出一列器具,为皇帝施针灸。尖尖细针,刺于头部百会、风池、天柱、太阳及手部合谷。

    皇帝在昏昏欲睡中,反问道: “哦?你竟如此有志向,果真不同于一般女子。怪不得母后常夸赞你。如今你医术已备受肯定,还要如何精进?”

    苏妁正等这一刻,将早已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步步铺垫: “臣女治疑难杂症有些奏效,全赖于民间行医之时,见多病之百态,习得些应对偏方。然而,臣女医技实在不成章法体系,上不得台面。听闻太医院尽是高明前辈,与之取经学习,乃臣女梦寐以求之事……”

    *

    皇帝这头痛症,正统法子难起效果,所需内服方剂乃民间偏门流派所研。太医院不知是有意为难,还是确实不懂奇门偏方,未曾收录苏妁所需草药,临到用时,竟出了岔子。

    恐误大事,苏妁只得禀明太后,出宫亲自采办。

    恰好,清河王爷亦差人相请,此行便也顺理成章。

    此次,王爷约定的会面地点,竟在清河王府,甚是稀奇。

    此地与苏妁想象无异,大而空寂,人气寥寥。

    论及为何此次不用避人耳目,王爷勾起嘴角,得意笑道:“近日我多次故意假装犯病晕倒,传至宫中,趁皇兄头痛发作、烦乱不堪之际,展现绝望之态,央求他屏退驻府御医,放弃医治,任我自生自灭。我亦表达入朝堂之心,以圆碌碌此生仅有之夙愿。他竟欣然同意。许是,这么多年,他终于信我野心熄灭,对他再无威胁。”

    原来如此,苏妁钦佩王爷足智多谋。

    实则,王爷之情况恰恰相反,经她悉心诊治解毒月余,他发疯次数已大为减少,唯剩多年积养的偏执性情,早已刻入骨髓,难以根除。

    但与往昔之躁郁暴戾相比,此等偏执亦算无伤大雅,不足挂齿。

    “我有一事不明,苏侍医,既为盟友,请为我解答。”刚才还和风细雨的王爷,忽然面覆怒色,神情冷厉:“我向母后探得,你向她主动请缨,为华晔诊病?近日你与华晔交往甚密,听闻他对你的医术甚为满意,常召你入天和宫。你对此有何说法?”

    苏妁瞬觉哭笑不得,不知是否错觉,她竟在王爷言语中听出莫名的控诉之意。

    她道:“皇上乃天下之尊,召我诊病,我岂敢不从?况且,我身为女子,欲破例入太医院,除得其首肯外,别无他法。”

    王爷猛然一把抓住苏妁手腕,蛮力使原本端坐的苏妁身体前倾,与他不过咫尺之距。他冷声质问:“你若想入太医院,向我言明即可,我亦有能力助你。华晔之残暴,非你所能想象,驻我府上的那御医,已被他差人灭口,抛尸荒野。至此,你仍不信我之前所言吗?且华晔极爱美人,以你这般姿色,恐怕早已被他觊觎,莫非你奢想入后宫为妃?”

    “王爷!你此言过分了!”

    不似往常温柔,苏妁烈声驳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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