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御医选拔考核的日子越来越近,苏妁心中既期待又兴奋。她几乎放下了一切杂念,赶走了常萦绕于心,与王爷有关的那些懵懂情意,全力以赴备战。

    那些情感纷扰,皆是不确定,无法掌控。唯有医学、药草,这自她出生便与之结缘的岐黄之术,是确定无疑的,是明明白白不可否认的心之所爱。

    因此,无论是背诵研究经典医书的理论,还是总结实战技巧以应对可能遇到的考核拷问,对她来说皆是幸福之事,她乐此不疲。

    苏妁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不知窗外已是传言满天飞。

    关于太医院御医选拔今年有位女候选人,与一众男医共同竞选的消息不胫而走,渐渐扩散。

    众人皆翘首以待,欲观此事之结果。

    苏妁的医术虽有目共睹,但对这件事的看法,却真可谓众说纷纭,生动诠释了人心难测之现实。

    当苏妁只是默默无闻的小医女时,众人觉得她柔弱善良,没有威胁,便能客观地认可她的能力。

    然她现在变得野心勃勃,欲入太医院成为医官,触动了那些无一技之长,只能居于底层的宫人们之妒意。再加上此事乃皇上御花园金口允诺,相国还作为其推荐官,这般高调开端,给了那些人杜撰谣言的素材。

    三人成虎,假亦作真。

    一些本无恶意但不明就里的人,也被谣言迷惑。

    “那苏妁担着医师名头,看上去人畜无害,其实甚有手段哟。这才几个月,竟轻而易举傍上了太后和皇上,佩服佩服。”

    “毕竟年纪轻,长得还颇有姿色,依我看,与其打着幌子去当御医,不如直接入后宫做娘娘。”

    “就是就是。她这是开了多少先例了?昭华王朝从未有过这等奇事。若说这背后没什么缘由,谁信呢?反正打死我也不信。”

    ……

    在御花园小假山后,冷嘲热讽说着这些话的,乃是陈婕妤凌步宫中的两位侍女。

    陈婕妤因舞姿轻盈如燕,被天子相中,先纳为美人,不久后又升为婕妤,当下正受盛宠,连皇后、各夫人们都敬让三分。

    此人还嫉妒心极重,常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其侍女也与主子一脉相承,出了名的礼仪匮乏,爱嚼舌根。

    “让她们到我跟前来。”

    正在御花园散心的皇后娘娘,听到此不善言论,对侍女芳桃吩咐道。

    “诺。”

    芳桃应声绕到假山后,将二人引至皇后面前,等待皇后娘娘的发落。

    即使面前之人是皇后,凌步宫两人也拒不认错,反而喋喋不休地狡辩起来。

    一侍女狗仗人势搬出主子:“皇后娘娘,冤枉啊,请您看在陈婕妤的面子上,饶过我们。”

    另一侍女死不悔改,仍出污言:“皇后娘娘,那苏妁的确心怀不轨,现在宫中人尽皆知,我们也是实事求是,请您明察。”

    皇后厉色严声道:“且不说苏侍医如何,就说太后和皇上,岂是你们能非议的?陈婕妤就算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婕妤,胆敢无视后宫法则?我看你们都活腻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芳桃,每人掌嘴二十,不得敷衍,今日我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规矩。”

    这两侍女顿时没了方才的傲气,吓得跪在地上哭喊求饶。

    皇后不为所动,芳桃与另一位侍女一巴掌一巴掌打得啪啪作响,直至那二人鼻血不止。

    待那两侍女离去,皇后边走边向芳桃问道:“你如何看待苏侍医之事?”

    芳桃认真坦荡地回答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早前恰好被苏侍医帮治过眼痛之症,与她有一些交流。奴婢以为,苏侍医志在行医,并无入后宫之心。”

    芳桃说完,皇后并未再开口,只是在脑海中回忆着那日苏妁在天和宫为皇上诊病的场景。

    她心道:“苏侍医也许真的无心,可我那夫君,皇上呢?”

    *

    当芳桃找到苏妁,向其言明皇后娘娘要请她入长乐宫一趟时,苏妁理所当然地以为,皇后娘娘是妇科疾病又犯,需她诊治。她赶紧放下手中书籍,利索地收拾医具。

    “今日请你前去,不是诊病,苏侍医你莫要紧张。”芳桃被苏妁这尽职尽责的模样逗笑了,勾着嘴角同她解释。

    “不是诊病?”苏妁愣了一下。

    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苏妁虽为后宫侍医,但职能区别于后宫侍女和公公常侍们,一般不受皇后娘娘管束。她左思右想,觉得此行饶有蹊跷,绝不是好兆头。

    在苏妁眼中,芳桃与春颜一般,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她遂坦诚相问:“芳桃姐姐,我正备战御医选拔考核,神思高度紧张,可否告知我,今日引我前去,究竟所为何事,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芳桃摇摇头,答道:“苏妹妹,我亦不知。娘娘只说有要事需同你亲自讲。凭我的身份,自然不敢多做过问。不过,我相信娘娘不会平白无故为难于你,你且放心便是。”

    苏妁点头道:“嗯,我晓得了。那咱们走吧。”

    一入长乐宫宫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苏妁紧绷的神经,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先前,皇后娘娘的妇科宫寒症异常严重,月事周期疼痛难忍,甚至常常休克,饱受折磨。苏妁得知后,便以当归生姜羊肉汤食疗法配合艾草灸疗暖腹法,大大缓解了皇后娘娘的症状。

    此后,她还牢记皇后娘娘的月事日期,在娘娘天癸到来之前必定主动前来为其熬汤艾灸,照顾妥帖,使其免受痛苦。皇后娘娘对此褒奖有加,曾赏赐她一只翡翠玉镯。

    苏妁暗道,娘娘贤良淑德,对奴婢宫人皆和善友好,也许不用过度揣测。

    来到寝殿外堂,苏妁见皇后娘娘已端坐凤椅上,等待她,便恭敬行礼,依芳桃安排,坐于客椅。

    “本宫瞧着苏侍医今日面色有些紧张,可是我的突然召请,吓着你了?”皇后娘娘温柔地说道。

    苏妁心中暗自思忖:娘娘啊,那可不是吗?您召唤得如此突然,又神神秘秘,没头没尾,我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然腹议归腹议,她面上也只能唯唯诺诺,说着冠冕堂皇符合自己身份的话:“皇后娘娘您言重了。臣女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确实不知皇后娘娘召见臣女所谓何事,生怕有行事不周之处。”

    “苏妁。”

    皇后娘娘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妁看了良久,忽然郑重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随后说道:“苏氏贤女子,面若桃花,腹有诗书,才华横溢,当真是当之无愧的绝色佳人。可贵的是,还有妙手回春,济世救人之术……”

    皇后娘娘这一连串赞美,苏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而且,皇后娘娘向来敬称苏妁为“苏侍医”,不会直呼其名。于是,她刚稍稍放松下来的神经,登时又紧张起来,比初入未央宫拜见皇太后时还要紧张几倍。

    老天,这究竟是为哪般呀?

    宫中之人,举动一个个都是奇怪反常,心思令人难以捉摸。

    那皇太后对两个儿子的事,看似清醒又假装糊涂;清河王爷他美则美矣,强则强矣,却偏要跑去锿牢国体验九死一生;皇上那恶事做尽的,竟也良心发现般,惶恐于天道惩罚。今日,又来了个不知受了何种刺激的皇后娘娘。

    算了,多想无益。苏妁心一横,抬头对上皇后娘娘的目光,郑重道:“臣女不解,请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娘娘莞尔一笑,说道:“你瞧本宫,光顾着自己念叨了。”

    “本宫想听听苏侍医对婚嫁情爱的看法。你可以自己为例,也可只谈谈对天下女子这等终身大事的看法。此问仅是探讨,你毋需有所顾虑,直言不讳即可。本宫承诺,今日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怪罪。”

    “……”

    婚嫁?

    苏妁从未深入思考过这方面的打算,一时间竟实在不知如何作答。

    但无论皇后娘娘此问的目的缘由为何,都不影响她对前路的坚定抉择。

    她盘算再三,娓娓道来。

    “想必皇后娘娘亦知,臣女最近正全力备战御医选拔考核。臣女知旁人必将此归于功利心盛,有以医入官之嫌。对此,臣女的回答是,的确如此。臣女一心醉于岐黄之术,不仅想凭此替人诊治病症,还想有朝一日具备更强大能力,培养更多志在青囊的女子医者,共同精进当下妇科领域的医术。”

    “也许,此志听来,似天方夜谭般狂妄不切实际,但臣女愿为此倾尽全力,即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在此志向下,若能得遇志同道合之良人,不阻臣女逐梦,臣女当然也期待能与其携手并肩,珠联璧合。若无此姻缘,臣女亦不觉遗憾。”

    “天下女子,对人生选择各有不同。有人终身只盼能嫁与良人,相夫教子;有人则对男女之情淡然视之,将命运重心置于其他更能令其心动之事上。臣女以为,只要是心之所向,便都值得肯定,不必拘泥于旁人作何感想。”

    皇后娘娘静静地听着,未曾一次打断苏妁的话。

    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女子大多为男子的附属品,觅得好儿郎,确实是保一生安稳的最佳选择。就连出身尊贵的她,也难逃此定律,更何况民间芸芸百姓之女。

    放在从前,她绝不会相信这一字一句会出自这个世道的女子之口。但她是苏妁,自入宫以来便惊艳了众人的奇女子。

    “假若,那个男人,是社稷之主,贵为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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