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生活对于傅蔺来说是枯燥的,这一年没有什么活动,边静也更加一门心思地扑倒学业上,她课间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更少。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初二一开始时刚换座位的时候,常常一天里只有到教室时的“早上好”和放学后的“再见”两句话。

    他能感觉到,边静沉溺在一种紧张的氛围里。

    边静吃饭的时间越来越短,常常是吃几口就不吃了,然后就又开始学习。

    她午休时定闹钟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从之前的二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再到十分钟,再到五分钟。

    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多睡一会儿不行吗?就差这几分钟吗?”

    边静摇摇头:“不差这几分钟,是我越来越睡不着了。”

    “你累吗?”他问。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想去个好高中,我以后不想留在凤凰。”

    “傅蔺,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他看着边静郑重的目光,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他其实和边静之间隔着很遥远的距离。

    她就像是凤凰,凤凰是要向更高更远处飞的,她是要飞走的,而他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上她。如果跟不上她,他们只会越来越远。

    “你也要好好学习,”边静突然道,“至少要上联招线吧。”

    说起来,许多人都对他说过这句话,然而,这却是边静第一次这样劝他。

    “嗯。”他点头。

    他想要跟上她。

    直到初三下的某一天,边静和市一中签了协议,无论她中考考多少分,都能读市一中的重点班。

    消息传来之后,一班的学生都与有荣焉,沈万生那几天也是满面春风喜笑颜开,毕竟边静是凤中这几年来唯一一个和市一中签约的学生,作为她的班主任,他的面上也跟着沾光。

    “诶,你不是签约了吗,怎么还来学校?”看见边静再次出现在教室,沈茹有些意外。

    “我跟沈老师说了,我还是想好好准备中考,”边静笑了笑,“而且我现在确定了学校,中考压力没那么大了,也可以抽更多的时间来给你们讲题。”

    沈茹伸手抱拳,向边静深深作揖:“得君为友,我之幸也。”

    傅蔺看见边静也很意外,他也以为边静不会再回学校:“你怎么回来了?”

    “想回来了。”边静朝他点点头,笑了笑。

    “现在就能睡得着午觉了吧?”傅蔺开玩笑似地问道,他也听说边静的喜讯。

    “应该可以了,”边静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之前骗了你,我不是睡不着。”

    “其实是因为我前段时间压力很大,常常被鬼压床,醒不过来。我意识很清醒,但是就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每当那个时候我就很希望你能叫醒我。”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傅蔺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这些。

    “不好意思说,”说完这番自白的话,边静的脸有些红,“所以就干脆不睡了。”

    “没事,现在都好起来了。”傅蔺道。

    “嗯。”

    他很欣赏边静的努力,但是他并不希望她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而痛苦,看见她现在如释重负的样子,他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我现在挺闲的了。”边静道。

    “好,”傅蔺道,“谢谢你。”

    “道了谢就要来问哦,不然我岂不是白白受了你的感谢了。”边静开玩笑道,其实她和傅蔺做了许久同桌,傅蔺几乎都没有向她请教过问题,她其实希望傅蔺多来问问她的。

    “好。”

    边静签约之后,知道她清闲了,果然有越来越多的人来问她问题,以前不好意思打扰她的同学也来问她,她俨然成为了一个答疑老师。在那之后,傅蔺也时不时地请教她,而且因为两人是同桌,他总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值日生每天擦掉黑板上中考倒计时的数字,又写上新的数字,数字的长度越来越短,日子也一天天地过去。

    2008年5月12日的那天,就在大家以为今日也会如昨日一般无波无澜地度过时,却遭遇了变故。

    那是下午的第一节课。

    王子豪倚在墙壁上,感受着墙壁瓷砖在炎热的夏日里传来的冰冰凉凉的触感。

    突然,他觉得有人在踢他的椅子,他转头往后看,发现并没有人踩在他的椅子上,后桌黄彤的脚离他很远,而且黄彤正认真地听老师上课,她也不是这样恶趣味的人。

    王子豪转过头,没有放在心上,又换了块凉快的瓷砖贴上去,如之前一般的晃动感觉传来,他这才发现不只是他的椅子在晃,连墙壁也在晃。

    他心里涌起不详的感觉。

    “老师,我觉得墙壁在晃。”王子豪没有举手,直接站起来,喊道。

    英语老师正在讲解三诊考试的试卷,本来心里就憋着火,看见王子豪也不举个手就直接站了起来,有些生气道:“今天中午没睡醒吗?考试的时候是不是也没有睡醒!”

    “老师,”有人举手道,他指了指天花板,“风扇也在晃。”

    “我的板凳也在晃。”另一个同学的声音传来。

    “我也觉得!”

    “我也觉得!”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一阵突然的晃动感传来,英语老师差点没站稳,她一下子反应过来:“地震,是地震!快跑!”

    又想到这里是五楼,她连忙道:“不!来不及了,都躲到课桌下!抱住脑袋!快点!不要慌!”

    此时学校里的地震警报才响起来,所有的学生都连忙往课桌底下钻。

    边静和傅蔺也钻到课桌底下,在剧烈的摇晃中,所有人都在担心教学楼会塌。

    在持续了快两分钟的剧烈的晃动感结束之后,沈万生突然冲到教室,喊道:“现在,离开教室去操场,离门口近的同学先走,排队,不要乱,不要慌,注意不要踩踏到同学。快点!”

    学生们又连忙从课桌底下爬出来,就近朝前后门跑去。

    一班的教室在五楼,跑到操场需要一定的时间。傅蔺是跟边静差不多时间跑出教室的,但出了教室之后他很快就没看见边静的身影了,转头才发现边静掉在了队伍后面。他停下,朝边静的方向跑去,然后伸手拉住边静的手,拉着边静一起朝前跑去:“一起跑!”

    边静很努力地跟上他,她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她已经是很拼命地在跑了,但是在下楼梯的时候,她还是跟不上傅蔺的速度,傅蔺完全是把她拎着跑下去的,她的脚甚至没能碰到地。

    直到走到平路上,她才又踩到了地面。

    等到跑到操场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操场上已经站着许多人了。

    “哪里地震了啊?”

    “四川地震了啊!”

    “吓死人了。”

    “我想回家。”

    “我想跟我爸妈打电话。”

    “我还以为有人在拆教学楼。”

    学生在学校,接收信息比较滞后,此时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老师们一边安慰学生一边摸出手机打电话,但是地震影响了通讯,怎么打也打不通。

    有同学想要回教室拿东西,被一个老师叫住:“那个同学,不要回教室,待在操场!”

    三组的人又凑到了一起。

    “吓死我了,” 王子豪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最开始还以为是黄彤在踢我,但是我又觉得黄彤不可能那么无聊。”

    “我当时也觉得有些晃,但我还真的以为是自己中午没睡醒,”沈茹也摸了摸胸口道,“这太吓人了,不知道四川怎么样了,我四川还有亲戚呢。”

    “谢谢你拉着我跑。”边静对傅蔺道谢,这种情况下还能想着拉着她一起跑,她很感激傅蔺。

    “没事。”傅蔺摇摇头。

    他原先觉得世界上没什么太多让他留恋的东西,但没想到,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也会本能地想要活下来。

    他的目光停在边静身上,世界上美好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是吗?

    “也谢谢你了。”沈茹对方宇道,刚刚方宇也拉着她跑,说不感动是假的。

    方宇点头:“之后垃圾袋都你扔,算是报答我。”

    “诶你说你这人,你都做了好事儿了,怎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呢?你就不能让我感动一下吗,非要说这种扫兴的话。”沈茹快被气笑了,“我扔就我扔,多大点事儿,你不说我也会扔的。”

    在操场上呆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凤中提前放学,让学生们都回家。

    “回教室拿东西吗?”王子豪问。

    “拿什么?万一又地震了呢,”沈茹摇头,“我先走了,还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呢。”

    其他人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人回教室拿东西,都直接从操场离开。

    许多学生的家长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了,边静也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她转头对傅蔺等人说道:“我爸妈来接我了,先走了,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众人点头。

    傅蔺看着边静和她父母一起离开的背影,他真的很羡慕边静。

    王子豪、赵棋等人也看见了自己的家人,也先后离开。

    又剩下傅蔺一个人了,他有些羡艳地看着周围向父母抱怨刚刚的险境的同学们,默默垂下头,准备一个人回家。

    “蔺蔺。”刚走没几步,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奶奶的声音,抬头就看见了那个慈祥的老人。

    “我来得有些慢了。”傅蔺奶奶朝傅蔺招了招手。

    “奶奶,你怎么来了。”傅蔺有些惊讶,快步朝奶奶跑去。

    “你们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来接你。”傅蔺奶奶握住傅蔺的手。

    “刚刚害怕吗?”她问。

    傅蔺觉得眼睛有些热,在奶奶面前,他想要承认自己的恐惧:“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他原来是怕死的。

    “不怕了,跟奶奶回家。”

    “嗯。”傅蔺重重地点了点头。

    “奶奶,刚刚地震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给你织毛衣呢。”

    “都快要夏天了织什么毛衣?”

    “也没让你夏天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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