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叉路口跟冯光美分开,贝碧棠用手遮挡住直晒的太阳光,小跑着回家。

    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屋里的说话声,林碧兰笑得连楼板都震动了,看来大阿姐今天心情不错。

    趴在门口地板上玩着小青蛙的小毛头,抬头朝着贝碧棠笑呼呼地说:“小姨,你回来了。”

    贝碧棠揉一揉他的脸蛋,进了屋,换鞋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桌子边上坐着个穿着灰蓝色纯色短袖衬衫、浅褐色裤子的女人,她看起来比一旁的苗秀秀年轻了十来岁,一头短发,气质干练。但因为笑着,人又显得温和。

    她跟苗秀秀简直是正反两面的对比,贝碧棠有些许疑惑,苗秀秀什么时候跟这样的人有了交情?知母莫若子,苗秀秀可是最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人,觉得她们很端着,看似和和气气的,其实都是装的,最是势利眼,爱捧高踩低。

    反倒是贝碧棠觉得苗秀秀不待见此类人的最大的原因是,如果苗秀秀的后半生能过顺遂,她中年的模样就是这个样子的,但可惜没有如果,所以苗秀秀见不得世界上另外一个过得如意的“她”。

    一见着,对比之下,显得自己的过去尤为辛酸,现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林碧兰坐在那个女人旁边,一边给苹果削皮,一边笑着和她说话。说话声比平时欢快了不止一倍。

    苗秀秀朝着贝碧棠招手说:“碧棠,过来。”

    林碧兰看着那个女人笑着说:“这是我家小妹,也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才从西北回来上海不久,在小菜市场工作。”

    待贝碧棠换好鞋子,走过来,苗秀秀说:“碧棠,这是何主任的夫人,封阿姨。”

    话音刚落,林碧兰赶紧补充说道:“也是我们厂里的工会主席,封主席。”

    贝碧棠转过脸来,对着封家晴,笑着打来声招呼,“封阿姨好。”

    大阿姐不是让姆妈搭上何志国的姆妈吗?怎么和他老婆搭上了?

    封家晴朝贝碧棠点头微笑,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她全身,才语调温柔地说:“长得真漂亮,皮肤真白,一走进来,我的眼睛都亮了。”

    苗秀秀颇为认同地说:“我这个小女儿别的优点没有,只有长相能拿得出手的了。”

    封家晴微笑地说:“秀秀你太谦虚了。”

    林碧兰顺着领导的话,反驳苗秀秀说:“就是,姆妈,封主席说的对。小妹人温柔懂事,做得一手好菜,缝补也不在话下,还能照顾小毛头。哪里只有容貌可以说?”

    忽然想到了什么,林碧兰声音更大地说:“她还会书法呢,有书香气。”

    贝碧棠小声地说:“那不叫书法,叫写字。”

    林碧兰的声音太大了,封家晴没听清贝碧棠的话,微微皱眉问道:“什么?碧棠刚才说了什么?”

    林碧兰将削好的苹果整个往她手里一塞,说:“封主席,吃苹果。你带来的苹果可真甜,我没有吃过这么又甜又脆的苹果。”

    面对不熟的人,贝碧棠又犯了尴尬,她出声说:”外面太晒了,晒得我头晕。我去里面歇一歇。”

    没等苗秀秀和林碧兰说话,她俯冲着进了里间,将四周帘子放了下来。

    苗秀秀的声音透过薄薄的一层传进来,“真是的,达飞姆妈别见怪。我家碧棠她就这个小家子气,上不得大台面。”

    封家晴的声音还是温和,没有变化,“没关系嘛,小孩子都这样,不耐烦跟大人说话。我家达飞也这样,能理解。”

    贝碧棠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直等着,中途渴了想出去喝水,也忍着没出去。

    好在封家晴没有再待太久,起身说,要走了。随后便响起苗秀秀和林碧兰殷勤黏糊的送客声。

    没有闹钟,贝碧棠自己就是个闹钟,她已经形成了四点准时起床的习惯。

    她悄摸地去了灶间,打开高压钢锅。

    锅里放了半锅冷水,上面飘着一个黄色的搪瓷碟子,碟子里装着泛着淡灰色的糙米饭和一点点什锦酱菜、白腐乳。

    贝碧棠利落地拿起搪瓷碟子,将里面的食物倒进自己的铝饭盒里。再用锅里的水将搪瓷碟子一冲,放在灶台上,自然晾干。

    窗外,白墙黑瓦的房屋渐渐地从晨雾中显露出来。

    贝碧棠再上楼,连呼吸都放慢,拿出自己的毛巾和脸盆,到楼下水槽,刷牙、洗脸、梳头发。贝碧棠已经练成了不用镜子,就能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将两条麻花辫编得光顺的绝技。

    期间有个邻居阿姨早起赶着坐车去苏州探亲戚,贝碧棠看到她,和她打了声招呼。

    五点五十五分,贝碧棠挎着个军绿色的小书包,到达小菜市场后门。

    她先去更衣室放下小书包,快速换好衣服,随后跑出更衣室的门,开始一天的工作。

    小菜市场外面,红日初挂,已有灿烂烈日之势。城市内弯弯绕绕的小河流,黑灰暗青,鲜有清澈的,散发着腐朽的腥臭味道。

    城市外围稍大一点的河,小码头上的工人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漂在河上的小渔船,飘起了袅袅的炊烟。岸边的店铺,卖油条的,卖葱油饼的,卖生煎的,卖小笼的,卖小馄炖的……开始支起了大锅,烧腾沸水,阵阵白雾。

    贝碧棠一边刮着鱼鳞,一边听着下一位客人的需求。

    片刻后,她看都不用看就精准地将鱼往买主的菜篮子一丢,同时弯腰,嫩藕般的手探入水池子里,抓起了下一个客人要的鱼。

    这份工作贝碧棠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即使有的时候,金江海不在,她一个人也能主持整个鱼摊子。

    “师傅,来一条两斤多的鲈鱼,不杀。”

    贝碧棠听着这声线有些熟悉,不禁地抬头一看,恰巧视线和封家晴对上。

    原来是那天上家里做客的封家晴。她在这杀了那么多天的鱼,从来没有见过封家晴,今天封家晴怎么来这个小菜市场买鱼来了?

    贝碧棠不打算打招呼,她默默收回视线,低头收拾案板上的冷冻鱿鱼。

    封家晴也没有跟贝碧棠说话,她给了买鱼钱,接过用稻草绳穿起来的鲈鱼,放进挎着的菜篮子里,立马人就走了。

    临近收市时间,贝碧棠就开始舀出水池子里的水,将三个水池子的水全部弄出来后,她又拿起扫把收拾卫生。金江海也没闲着,在旁边清洗案板和刀具。

    花了半个多小时的功夫,该她做的她都做完了,贝碧棠跟金江海这个师傅告别,准备坐公交车回家。

    金江海没有像之前那样,摆手让贝碧棠走人。

    他指着那用掉漆脸盆装起来的死了的小杂鱼,说:“你拿一点回去吧。整天吃白水泡饭和咸菜,我都怕你哪天营养不良晕过去。又不是六十年代初,没粮食吃?多吃点好,免得说我这个做师傅给你很多活,把人给累瘦了。”

    贝碧棠说:“师傅不用,我早饭和晚饭都吃得挺好的,只是午饭简陋了一些。因为又累又热,我吃不下,才只带了泡饭咸菜来,避免浪费。”

    金江海用脚一踢脸盆,沉着脸说:“给你就你就拿着!”

    贝碧棠只能用稻草绳串了一串小杂鱼,她说:“师傅,谢谢你。”

    金江海摆手说道:“别废话,赶紧回去!”

    贝碧棠拿着师傅给的福利回家,家里还没有生火,只有苗秀秀和小毛头在家。

    她手脚麻利地蒸了一锅杂粮饭,拿回来的小杂鱼红烧,多放点蒜苗就是今晚的主菜。另外还做个蛋花紫菜汤。

    将饭菜端上桌前,想起金江海的话,贝碧棠手一顿。迟疑片刻,拿出个干净的碗来,给自己留了一条小杂鱼和三调羹的汁,明天带去小菜市场吃,她不能辜负师傅的心意。

    饭菜刚做好,林碧兰掐着点回来。因为黄大山还没回家,大家就坐着等他。

    不知等了多久,小毛头的肚子咕咕作响,嘴一瘪,眼看就要哭了。

    贝碧棠眼疾手快地拿起调羹,舀了一小勺蛋花汤,喂进他的嘴巴里。

    小毛头眼里的泪光散去,贝碧棠说:“姆妈,我们先吃吧,小毛头都饿哭了,小孩子饿不得。”

    苗秀秀还是心疼小毛头的,她说:“我先给姑爷留出饭菜来。”

    林碧兰边吃,边念叨着,“大山,不回来吃晚饭,也不让人捎个口信回来。”

    四个人的晚饭都快吃饭了,黄大山才回来。

    一进门他就脱了上衣,将湿了大半的短褂子往洗脸架子上一甩,手敷衍地过了一遍水。

    黄大山走近饭桌,坐下,先向贝碧棠说了句,“小妹。”

    贝碧棠点点头,不去看他,冷淡地“嗯”了声,放下碗筷,意思是她吃饱了。

    贝碧棠拿着热水瓶出门时,听见黄大山在问:“留有什么菜给我?今天活太多了,饿得都没空吃午饭。”

    林碧兰心疼地说:“怎么不吃午饭啊?饿出胃病来你让我、小毛头和姆妈怎么办啊?活多就先不干呗,吃了午饭再干。”

    苗秀秀回答说:“姑爷,我给你留了红烧小杂鱼和紫菜蛋花汤。”

    黄大山不满意地说:“就这些小菜?”

    林碧兰说:“那我给你炒一盆鸡蛋来?”

    黄大山点点头,说:“多放点油和葱花,有没有韭菜?有的话,做韭菜炒鸡蛋。”

    林碧兰含着淡淡地笑意说:“韭菜没有,我还不知道你?要是有,我就说给你做韭菜炒鸡蛋了。”

    黄大山有些遗憾地说:“那就来一盘炒鸡蛋吧,我勉强吃两口,填填肚子。”

    林碧兰立即往灶间去,林碧兰出去后,苗秀秀问:“姑爷是活太多,才没让人带话回来的吗?”

    黄大山皱眉,生气看着苗秀秀,大声地说:“姆妈,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能出去鬼混?我挣钱全花在你们身上了,哪里有钱去耍?我为这个家拼死拼活的,姆妈就这么怀疑我?”

    苗秀秀连忙摆手说道:“没有,没有,姑爷我人老糊涂啦,就这么一问,你不要生的气。”

    黄大山冷哼一声。

    贝碧棠心绪起伏不定,拿着热水瓶,赶紧去老虎灶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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