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橙金色的晚霞褪色了。

    林碧兰和黄大山难得夫妻双双把家还。

    此时贝碧棠已经先她们一步回来了。

    一进门,黄大山嘴角就挂着莫名其妙的笑意。而林碧兰则阴森森地盯着贝碧棠看。

    贝碧棠不动安如山,任由林碧兰打量,等着她发难。

    贝碧棠甚至在心里默念,“十、九、八、七……五……”

    倒计时,看她的大阿姐能忍到第几秒。

    “三。”

    林碧兰死死盯着贝碧棠的眼睛,声音沉沉地说道,“你告诉我,怎么在小菜场看不到你的人?”

    贝碧棠敷衍地说道:“我不是说了嘛,我换岗了。”

    谎话说一千遍也成不了真的。何况林碧兰这次掌握了重要的证据,她还有一位重量级的证人。

    林碧兰冷笑一声,冷冷说道:“就算换了个岗位,你也不可能在小菜市场人间蒸发!”

    贝碧棠不说话,她撒谎是事实,根本没法和林碧兰争执起来。

    林碧兰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姐夫昨天可是看到,你和冯家那个小妮子,在街边吃早餐,然后背着书包一起上了公交车。你们两个坐的那趟车可不是去小菜市场的方向,而且当时已经六点了,你根本不是去上班的。”

    贝碧棠张了张嘴,心中组织着语言,想要说些什么。

    林碧兰大手一挥,打破了贝碧棠的幻想,她说道:“不止一次了,连续两天,第二天你姐夫又看到你了,只不过不见了冯光美,因为她要上班,而你不用,是不是?!”

    还能是哪一个姐夫,自然是黄大山这个游手好闲的大姐夫。

    只有他有这个功夫连续两天蹲点盯梢。

    林碧兰的低吼声,穿透薄薄的布帘,一字不落地传到在厨房的忙碌的苗秀秀耳朵里。

    苗秀秀立马捧着一碟子小油菜进屋,她从姐妹两个中间穿过去,将菜放在餐桌上。

    然后朝两个女儿招招手,柔声说道:“过来,吃饭。”

    林碧兰咬住嘴唇,不想放过贝碧棠,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

    贝碧棠乖乖听话,走过去,帮忙分发碗筷。

    见状,林碧兰快速地将双手过水一遍,大步流星地往餐桌边上走,赌气地给每个人舀饭。

    就这么算了?争当姆妈的好女儿?

    看好戏的黄大山瞪大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感到可惜。

    默不作声地开饭,饭桌上没人开口说话。

    良久,贝碧棠低着头,小声却清晰无比地说道:“我辞工了,小菜市场的工作不做了。”

    这句话是对在座的所有人说的。

    林碧兰又要炸了,苗秀秀一个深沉的眼神飞过去,林碧兰泄气地将半个屁股挪回去。

    饭间经历风风雨雨的苗秀秀好几次失身,林碧兰气愤不已,脸色一直涨红,贝碧棠低头吃饭。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黄大山,眼睛来回转动,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又瞄那个。

    苗秀秀心中愁云惨淡,她以为自己能安安静静地养孙了。

    大女儿结婚生子,二女儿嫁出去了,小女儿虽然一直不肯嫁人,但最近也松动了。

    没料到,小女儿一声不响辞工,成了无业游民。

    她该怎么跟费林君说?费林君一个曾经的大家小姐,连拿剪刀裁花,都怕伤了手,由女佣代劳。

    遭逢大难,却能放下身段,扫了十几年的厕所,独自将儿子带大,从此洗衣做饭,裁布织衣无一不通。

    就这么一个能屈能伸的能人,能看上懒惰的小女儿?

    她怎么能将贝碧棠成功嫁出去?

    晚饭过后,冷静下来的苗秀秀开口问贝碧棠,“什么时候辞工的?”

    “有一段时间了。”

    贝碧棠神色淡淡的,脸上丝毫不见慌张。

    林碧兰看不过眼,大声地接话,“姆妈,你看她!姆妈,你就是太纵容小妹了,才让她这么任性,将自己的饭碗都给扔了,整日在城市里闲逛!”

    贝碧棠冷嘲一句,“你男人不也是整日闲逛?”

    林碧兰被贝碧棠的话一堵,都岔气了,不停地咳嗽。

    黄大山语气凉凉地说,“小妹,我也是关心你。”

    贝碧棠勾起嘴角,又很快放下,嘲讽地说道:“管好你自己吧!”

    也怪自己那天想要偷懒了,要不然骑冯光美的自行车去市图书馆学习,也许就能瞒久一点。

    林碧兰立即护夫,不满地指责说道:“贝碧棠,你这是什么态度?!”

    贝碧棠伸出双手,冷冷地说道:“关心我是吧,大姐夫整天说自己工作辛苦,想必是赚了不少钱吧。那正好,我现在没工作了,缺钱用了,大姐夫给十块八块零花呗。”

    林碧兰声线颤抖,被气得话不成声,“你……你……”

    姐妹两个相互蹬视,谁也不肯先眨眼睛。

    过了片刻,贝碧棠和林碧兰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宣告两个正式进入“不跟你说话”的冷战时间。

    苗秀秀等她们两个吵个够了,才当起最后的裁判。

    她看向贝碧棠,开口问道:“你就这么待在家里?”

    贝碧棠脸上的愧疚一闪而过,她喃喃说道:“我去了街道办一趟,又重新排队等待分配工作了。”

    贝碧棠不自信,对自己的学习能力最为不自信。

    明年自己肯定考不上大学,连上海本地最差的专科,她也考不上。

    不能一直靠老本生活,要不然她就是第二个范进,恐怕还没到中举那一天,她就疯了。

    她打算一边复习高考,一边等待工作分配。

    还时不时去街道办,问问情况。

    但形式很是严峻,上次跟她一起排队的人,都没有全部安排工作呢,二次分配要等到何年何月。

    放张待业表格在街道办,无非是求个心里安慰。

    但这些话,她不敢跟苗秀秀说。

    林碧兰质疑地说道:“哼,前一份工作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下一份工作你又能干多久?”

    贝碧棠不说,退休的苗秀秀没少在人群堆里聊天,对贝碧棠还能再分到工作,不抱任何希望。

    她想到了贝碧棠寄回来的几百块,给自己设置一个底线。

    用这笔钱养小女儿一段时间,在这笔钱花光之前,将小女儿嫁出去。

    苗秀秀神色缓和地说道:“一个月拿十几块钱,也管不了多少事,不去上班就不去吧。”

    林碧兰急忙出声喊叫,“姆妈!不去上班,你养她啊?!”

    苗秀秀给林碧兰一个清凉的眼神,平静地说道:“我养就我养,我有退休金。你要是觉得自己吃亏,我把这些年的账本拿出来,一一算清楚。”

    林碧兰呐呐地说道:“可是,姆妈我是留家的那个。”

    苗秀秀眼风一扫,说:“你小妹没成泼出去的水呢,我补贴碧莉了吗?”

    话音刚落,贝碧棠心里的那点感动不翼而飞。

    林碧兰被苗秀秀拿话堵住了,不再闹腾。

    贝碧棠辞去工作的事,在苗秀秀四两拨千斤的功力下,无风无浪地过去。

    元旦买的日历越来越薄,日光也渐渐地稀疏起来。

    吃过早饭后,黄大山和林碧兰两嘴一抹,拿包出门上班。

    贝碧棠收拾好碗筷后,回里间,掏出一份初中数学的卷子来坐。

    苗秀秀私底下问过贝碧棠,她不上班,每天出门去哪里?

    贝碧棠半真半假回答了一半,说自己去市图书馆待着,打发时间,到点再坐公交车回来。

    苗秀秀一阵肉疼,贝碧棠在外面吃两顿,从市图书馆来回又要交通费,每天的花销不小。

    一细算下来,苗秀秀便不准贝碧棠去市图书馆了。

    没事做,就在家里待着,起码吃得的比外头便宜。

    这一写就是两个小时,贝碧棠手里换了只红笔。

    看着自己改出的分数,才六十三分,堪堪及格。

    贝碧棠无地自容,一阵心烦,这样的分数,自己怎么考得上大学?

    她越想越悲观,脸色惨白,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这时安顿好小毛头的苗秀秀,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苗秀秀直接说道:“我跟你费阿姨约好了时间,你去见见人。”

    这才几天啊?就迫不及待让她去相亲了!还先斩后奏!

    贝碧棠抬头愤怒地看着苗秀秀。

    苗秀秀冷静无比地跟贝碧棠对视,冷漠地说道:“我能忍你多久?你大阿姐又能忍你多久吃闲饭?你大姐夫下次又不知道要蹿腾出些什么来?”

    贝碧棠深吸一口气,回答说道:“我有钱。”

    苗秀秀冷哼一声,不屑说道:“你有金山?还是银山?”

    贝碧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苗秀秀扔下一句,“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去见人!不然别认我这个姆妈!”

    说完,苗秀秀不给贝碧棠拒绝的机会,直接扭身出去。

    贝碧棠看着苗秀秀的背影出了房子,又转头看着桌面上,那张红艳艳的试卷,她的眼圈慢慢红了。

    不会就是不会!哪怕将头抓破,也解不出题目来。哪怕她愿意用十年寿命去换在数学科目上的进步。上天也不愿意做这一桩慈善!

    贝碧棠猛地抓起数学试卷,三两下,将其撕了个稀巴烂,扔到垃圾筐里。

    不学了!该死的数学!

    贝碧棠起身,拿了钱包,气恼地出门。

    在楼底下跟退休老阿姨八卦的苗秀秀,看着贝碧棠红着一张脸,风风火火地往弄堂口里走。

    旁边的一位老阿姨捅捅她的肩膀,好奇地问道:“你家碧棠,这是要到哪里去?我看她脸色不太好。”

    苗秀秀笑了笑,说道:“嗨,还不是那些闲言碎语又给她气着了。”

    老阿姨脸色顿时讪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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