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下,林碧兰将切成一小口一小口的梨块,喂给小毛头吃,一边逗着小毛头说话,一边笑。

    贝碧棠将漱口杯和毛巾放好,转身,对着林碧兰说道:“将何家拿来的东西通通还回去。”

    贝碧棠的表情很是冷淡,林碧兰打着哈哈说道:“好,我还回去。”

    一听这语气,贝碧棠就知道林碧兰没当她的话一回事。

    贝碧棠冷着神情,冷冷地说道:“你不还回去,有什么后果自己承担!你爱跟何家的凑在一起,别扯上我!”

    林碧兰表情一变,看向苗秀秀,向姆妈拿主意。

    贝碧棠的脸色冷得吓人,眼神激愤。

    苗秀秀叹了口气,说道:“还回去吧,吃了的重新再买一份。”

    贝碧棠以为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休息日,秋日悬挂,天高气爽。

    苗秀秀将晒得半干的南瓜子收回来,下了厨房,放点八角大料,慢慢来回翻炒。

    费了半个小时,将南瓜子炒入味,苗秀秀将南瓜子乘起来,放到白色瓷碟里。

    端进屋,招呼两个女儿过来,啃瓜子。

    南瓜子又香又脆,还配上泡好的菊花茶。

    贝碧棠左手放瓜子皮,右手捏着瓜子啃。

    封家晴傲气十足地撩开帘子,空着手进来。

    贝碧棠抬头疑惑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唯有林碧兰有些心虚气短。

    封家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兴致!碧棠姆妈,我是来跟你商量碧棠和我们达飞的婚期的。”

    平地惊雷!

    贝碧棠和苗秀秀不约而同地看向林碧兰。

    不用说,一定是林碧兰干的好事。

    林碧兰躲开她们的目光,嗫嚅说道:“姆妈,我也是小妹好。”

    贝碧棠不想跟一根筋的林碧兰的说话,她蹭地而起,拿起门后的扫把,举的高高的,作势要打封家晴。

    封家晴面容失色,慌张地躲开,双手挡在脸上,害怕说道:“你不要乱来啊!”

    林碧兰和苗秀秀连忙上前,去拦贝碧棠,让她不要伤了人。

    贝碧棠将封家晴赶出屋子,将扫把一甩,甩出去,从封家晴耳边飞出去。

    封家晴哪里还嚣张得起来,贝碧棠这么凶!

    她慌慌忙忙跑下楼梯。

    贝碧棠不去捡扫把,气势汹汹地回屋坐下。

    她眼睛盯着林碧兰,冷冷说道:“大阿姐,我那天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没讲东西还回去?”

    林碧兰脸上挂不起,弱弱地说道:“我想迟一些,等我发工资有钱了,再去买东西还给何家。”

    贝碧棠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来。

    苗秀秀沉着脸说道:“碧兰,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我都不知道你能代表我,跟别人约定你妹妹的婚事。“

    林碧兰勉强笑了笑,不知悔改说道:”姆妈,何家不错,我是为碧棠的后半生着想。“

    贝碧棠大声说道:“何家好在哪里?!那么好?你就离婚,嫁给何达飞吧!”

    说完,还不等林碧兰发作,贝碧棠抱着苗秀秀嚎啕大哭。

    贝碧棠上次大哭还是亲阿爸去世的时候。

    林碧兰被镇住了,她脸上的怒火一消而散,有些讪讪的。

    苗秀秀轻拍贝碧棠的后背,柔声哄着说道,“好啦,好啦,有姆妈在,你大阿姐不敢自作主张。你大阿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枣没枣都想打两杆子,占点小便宜。”

    林碧兰听着,脸色涨红,却不敢争辩,

    苗秀秀继续温声说道:“其实啊,何达飞自己有工作,家里全力帮扶他,他又没缺胳膊少腿,还是不错的。我们以前啊,盲婚哑嫁,嫁给鸡鸭猪狗、牌位,都得受着。夫妻第一次见面有的是在掀盖头的时候。嫁的人是个有痨病的,满脸麻子、疙瘩的,也得给他睡,给他生孩子。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些男人有的还是个穷光蛋呢。男人嘛,不会打扮自己,娶老婆后很快就会发胖掉头发,到了四五十岁跟何达飞都一个样。”

    贝碧棠抽抽噎噎的,不知道苗秀秀那句话触动了她,她死寂的眼睛动了动。

    她抬起头来,抹抹眼泪,语气平淡说道:“我出去一趟。”

    她摸摸口袋,那两张名片就在里面。

    苗秀秀和林碧兰都没料到贝碧棠最后这个反应,要出去。

    看着贝碧棠换鞋出门,林碧兰悻悻地说道:“姆妈。碧棠她不会是要去找何家说去吧。”

    苗秀秀没好气说道:“碧棠不傻,你惹出的事,她为什么要去解决?”

    林碧兰脸上微红说道:“姆妈,和何家就这样算了?”

    苗秀秀沉默片刻,幽幽说道:“再说吧。”

    电话间的老阿姨正犯着秋困,贝碧棠掏出一张一元纸币,喊醒老阿姨,说要打电话。

    贝碧棠没和老阿姨寒暄,按着最上面的名片,拨打着号码。

    名片上挂满短短浅浅的划痕,那是贝碧棠动摇、犹豫、迟疑的证明。

    电话很快被接起,一道专业的播音式女腔响起,“您好,这里是顾总办公室,顾总不在,您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或者您稍后再打电话过来。”

    贝碧棠轻声说道:“不用了。”

    贝碧棠放下话筒,站在原地片刻,换了张名片,打了另一个电话号码。

    顾望西一下车,在门前花园往里走几步,就听到笑闹声。

    红门大开,近百平的客厅,摆着麻将桌,台球桌,扑克牌桌。

    顾清华坐在麻将桌前,香气流动,白绿相间,雨疏风骤。

    顾向南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个西式餐盘,里面放着张妈炸好的薯条,自家熬制的番茄酱。

    顾向南蘸着番茄酱,吃下一根薯条,又嗦嗦手指,一个抬眼,看到了顾望西。

    顾向南立马放下手指,讪讪说道:“阿哥回来啦。”

    闻言,顾清华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女儿,笑着说道:“你别训你妹,她刚考完期中考试,我特意叫人来家里玩,让你妹妹也一起放松放松。”

    顾望西耸耸肩,说道:“姆妈,我没训她,你误会我了。”

    顾清华笑笑说:“你自己找个地待着吧,我现在忙得很。”

    顾望西看出来了,顾清华是没空理他这个儿子了。

    屋里十几位年轻的男男女女,还有几位气质不俗的中年女客人。吃着的,玩着的,喝着的,聊着的。

    这里面的人他认识的不少,一一打过招呼,又揉了揉妹妹的头。

    顾望西将西装外套脱下来递给张妈,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换一身干净衣服。

    小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顾望西看着去洗衣间的张妈,一个掉头,接起了电话。

    “喂。”

    贝碧棠双腿僵硬,紧张地说道:“顾先生,我是那天你在大壶春给名片的那个人。”

    顾望西一开口,贝碧棠便认出来了,他的声音。

    顾望西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说道:“我听出来了。”

    二十六天了,他以为这位年轻的小姐不会打电话过来了。

    贝碧棠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顾望西像是隔空感受到贝碧棠的勉强,他解围般问道:“怎么称呼你呢?”

    贝碧棠飞快地看了一眼老阿姨,回答说道:“我叫贝碧棠。贝壳的贝,碧色的碧,秋棠的棠。”

    顾望西曲起手指,敲了敲电话桌面,说道:“贝碧棠,好名字。”

    顾望西的话语,低沉又有尾调。

    贝碧棠对此没反应,她伸手捂住电话筒,对老阿姨说道:“阿姨,麻烦你避一避好吗?”

    贝碧棠的请求不算过分,近千户的人家公用一部电话,有什么私密话,重要的事情不方便让人听到,可以叫电话间的人走开。

    翘首的老阿姨悻悻地走出电话间。

    看着老阿姨走远,确保她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贝碧棠刚想开口,就听到顾望西,一道娇俏的女声喊他,“顾望西,我姆妈又打输啦,让你替她打两把,我说你有财气,你乐不乐意?!”

    语气说不出的熟稔,又带着丝丝的甜意。

    顾望西看着姆妈好朋友的女儿,又瞄了一眼手里的电话,笑着说道:“我当然乐意,你等我一会,很快。”

    说着,他指了指电话座。

    年轻的女客高兴地走了。

    顾望西对着话筒,冷冷淡淡地说道:“贝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贝碧棠将要说的话换了个遍,语气平静地说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告诉你,顾先生,你的两张名片我给扔了。”

    顾望西踢了一下地凳子腿,无声地笑了笑,说道:“你说个地方,我可以再送你两张。”

    贝碧棠轻声说道:“不用了,顾先生,我们也没有好联系的,再见,这次叨扰你。”

    说完,贝碧棠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将电话筒放回座机上。

    白叫阿姨走开了。

    顾望西听着吱吱的盲音,脸色有几分茫然,自己好像搞砸了,是搞砸了吧?

    顾望西反应过来,立马回拨了过去。

    贝碧棠听着电话响叫声,对着老阿姨说道:“阿姨,我先走了。”

    老阿姨接听电话,说道:“碧棠,是你的电话。”

    贝碧棠摇了摇头,走了。

    走进弄堂,几个小女孩在跳房子,头上的网纱粉红色蝴蝶结,一甩一甩的。

    贝碧棠想停留片刻,看一会。

    何达飞从贝碧棠正面走过来,他边走,边突然撩起衬衫,露出白花花的肚腩,然后手往裤子里面伸去。

    做着这一切,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抓着贝碧棠不放。

    不堪入目!

    贝碧棠头昏目眩,天旋地转。

    她扶住墙根,调了个方向,又往弄堂口走。

    贝碧棠死死咬住嘴唇,咬出两个血印子,她越走越快,只希望顾望西还没有放弃她。

    脸颊起风,贝碧棠气喘吁吁地站在电话间窗口前。

    老阿姨不知在跟谁通电话,满脸笑容,应该是跟她南下广州工作的儿子吧。

    老阿姨惊讶地看着,走了又回来的贝碧棠,她呆了两三秒,对着电话那头笑着说道:”望西啊,碧棠来了,我将电话给她,她总要给我这个老阿姨几分面子的呀。“

    顾望西大概是说了感谢之类的话,老阿姨一脸热情地说道:“不用谢!小事情!阿姨这是在成人之美!”

    老阿姨将电话塞到贝碧棠手里,一退三里地,不想当晃眼的电灯泡。

    贝碧棠红着眼睛,开口问道:“顾先生,你生气了吗?”

    顾望西轻声说道:“没有。”

    他看向秋意浓郁的花园,成熟的季节,收获的季节。跟一个陌生小姐,谈谈恋爱,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贝碧棠眼睛一闭,问道:“顾先生,你结婚了吗?有没有对象?身边有其她跟你上床的女同志吗?”

    顾望西第一次哑口无言,他被贝碧棠大胆露骨的话,惊呆了。

    “顾先生?”贝碧棠轻声唤道。

    顾望西回过神来,沉声说道:“没有,都没有。”

    贝碧棠扯了扯嘴角,强逼自己笑了笑,说道:“顾先生,你不是看上我这个人了吗?我愿意送上我自己。你只需要等我没钱的时候,管我吃喝。顾先生是做生意的,但我没办法跟你立合同,也没有其他见证人。我相信供一个小女子的衣食,对顾先生而言,是小事一桩。顾先生不会言而无信的。”

    贝碧棠越说越流利,心里的羞耻感越来越低。

    “你感冒了吗?”顾望西突然这么问。

    贝碧棠一愣,说道:“是啊,换季感冒。”

    顾望西说道:“那你好好休养吧。”

    贝碧棠下意识地说道:“哦,好。”

    过了几秒钟,贝碧棠迟疑问道:“那我说的?”

    顾望西说:“你对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只要不过分我可以做到。”

    为自己女朋友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是最基本,要不然他谈什么恋爱?

    贝碧棠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其他的要求,就这一个,我们说好了,顾先生再见。”

    正在出卖自己的贝碧棠度秒如年,啪地挂掉电话。

    一直用眼睛关注着贝碧棠的老阿姨,回来得飞快。

    老阿姨笑得亲热,问道:“聊完啦?这才聊多长时间啊?怎么不多聊一会?”

    贝碧棠好奇又提心吊胆地问道:“阿姨,顾同志跟你说什么了?”

    老阿姨一五一十地说道:“小顾啊,他告诉我,他是你追求者,在大街上看上你啦。”

    老阿姨砸吧砸吧,又笑眯眯说道:“跟你二阿姐和你二姐夫的姻缘真像,阿姨我看你桃花面,这次一定是你的正缘。”

    贝碧棠笑笑,说道:“阿姨,你看错了吧,顾同志,不是我们追求者,我只是捡到他的东西了,我以为东西不是他的。他对你这么说,是想要套你的话,怕我昧下他东西而已。现在说清楚了,我要将东西还给人家。”

    老阿姨仿佛受到了打击一般,说道:“不会吧,我觉得小顾不是这样的人。”

    贝碧棠笑了笑,给了老阿姨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老阿姨暗啐一口,她这只老鹰让雀给啄了,小年轻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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