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饭店719房间,雅致亮白的月亮门,可达天花板的上好护墙板,工艺细腻的白桃花编织地毯,威武霸气的金龙戏珠。每两三步可见的小摆件,或是彩漆铜器,或是瓷器梅瓶,或是小巧团扇。

    贝碧棠跟在他身后,没声没息的,仿佛没这个人。

    顾望西回头,看到贝碧棠呆愣,一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模样,不由地皱起眉头,轻声问道:“要喝点什么吗?还是先看会电视?”

    贝碧棠回过神来,微微摇头说道:“不早了,我先去洗澡。”

    都到这一步了,何必扭扭捏捏。

    顾望西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贝碧棠是不是让他意料万分。

    他点头说道:“我带你去浴室,要不要我帮你?”

    那些洗浴设备想必贝碧棠不会用,为了避免贝碧棠窘迫,顾望西话说的含糊。

    贝碧棠的脸红了,她不好意思看了一眼顾望西,抿着嘴摇头。

    顾望西也有了一丝不自在,好像这步骤有点不对,他轻咳一声,说道:“浴室门口架子上放了睡衣,你可以穿,新的,送去饭店洗衣房洗了一遍。”

    贝碧棠低头捏着衣角,“嗯”了一声。

    贝碧棠没用浴缸,只开了花洒,将温度调到合适的温度,将自己洗了一遍。

    洗完澡后,她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了顾望西准备的粉紫色真丝睡裙,当然还有全新的内衣内裤。

    贝碧棠觉得自己的脸都僵硬了,她看到精美大胆的内衣物,都没有害臊。

    将浴室清理干净,贝碧棠才从浴室出来,回到卧室。

    床铺完整,不用贝碧棠整理,顾望西不知道在房间里那个地方,贝碧棠伸手关了卧室头顶上的大灯,只留了顾望西那一侧的夜灯。

    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翻了个身,背对着另一边床,闭上眼睛。

    情绪激动,又打了一架,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贝碧棠都十分疲劳。但她心情紧张,完全没有困意,连哈欠都没打半个。

    贝碧棠不知道等了多久,卧室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停下来。

    床铺一动,仿佛一个人压在贝碧棠身上。

    贝碧棠知道顾望西和她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做个缩头乌龟,装死,这事总不能让她来主动吧?

    小夜灯亮着,偶尔贝碧棠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过了片刻,顾望西摘下金丝眼镜,放到床头柜上,金属镜框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贝碧棠心里越发地忐忑。

    顾望西放下刺绣靠枕,也躺了下来,他忽然出声问道:“贝小姐,你睡着了吗?”

    贝碧棠抓紧被角,咽了咽喉咙,眼睛闭得更加紧。

    看着因为贝碧棠用力拉扯而紧绷的被子,顾望西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顾望西压下笑意,假装正经说道:“贝小姐睡着了,那我也要跟你说一句晚安,晚安,贝小姐,祝你做个好梦。”

    贝碧棠顿时睁开眼睛,夜灯暗了下来,顾望西让它休息了。

    贝碧棠盯着眼前的黑团,过了今晚,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磨磨蹭蹭的,平白惹人厌烦。

    她开口说道:“顾先生我还没有睡。”

    一直睁着眼睛的顾望西,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他问道:“那贝小姐想要做什么?”

    贝碧棠轻笑一声,低声说道:“这张床真软。”

    顾望西说道:“席梦思的弹簧床。”

    贝碧棠说道:“不懂。”

    她的声音既茫然又脆弱。

    顾望西咬咬牙,突然翻了个身,说道:“你不需要懂。”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贝碧棠的胳膊上,男人的肌肤温度很高,烫得贝碧棠一缩。

    玫瑰的香气由淡转浓,贝碧棠的鼻尖处绽放了一朵朵的夜色小玫瑰。

    贝碧棠伸手抵住顾望西的胸膛,她对上顾望西深沉的眼,微微偏过头去。

    下一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将双手搭上顾望西的颈边,手指情不自禁地划了一下,顾望西的颈后的那一小块皮肤。

    顾望西忽然推开贝碧棠,起身,背着贝碧棠轻声说道:“我去放点音乐。”

    贝碧棠眼睛茫然看着他。

    顾望西深吸一口气,来到卧室窗前,调好唱片机,悠悠飘飘的音乐声蔓延开来。

    贝碧棠不知道顾望西放的是什么音乐,只有弹奏声,没有人唱词,还挺好听的,很衬夜色。

    在转身上床之前,顾望西动了动嘴角,耸了耸肩,长舒一口气,给自己加油鼓劲。

    他也挺紧张的,好像即将进入大考考场。

    顾望西重新将贝碧棠压倒,男在上,女在下。

    察觉顾望西炙热的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贝碧棠微微抬高下巴,小声说道:“先松开,我先脱衣服。”

    顾望西拉住贝碧棠的手,声音说不出的沉,沉中有带着一丝暗哑,“不用,我来脱。”

    贝碧棠偏着脸,血色上涌,声音低弱说道:“你戴套。”

    顾望西愣了愣,长手一伸,摸到床头柜,拉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避孕套。

    窸窸窣窣的,顾望西饱含歉意说道:“对不起,我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见顾望西随手都能掏出一个避孕套来,贝碧棠脸色恢复了往日的白皙透亮,她垂下黯淡的眼眸。

    黑夜里,贝碧棠吸气嘶了一声。

    顾望西停下动作,忍得头上冒汗,他关切温柔问道:“怎么了?”

    是自己太粗鲁了吗?说着,他就要去开灯,查看贝碧棠有没有被他弄伤。

    贝碧棠主动拉下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腕处,说道:“没事,继续吧。我很舒服。”

    顾望西脑子一热,这句话无疑给了上头的他,巨大的激励。

    和平饭店坐落在在外滩20号,是上海的传奇地标,这里的路灯似乎也比别处亮了些。

    一线昏黄的灯光透过淡咖啡色窗帘,街道安静,房屋也安静。

    她来时穿着的那套衣服,价格低廉,粗制,放在床边的印花绒布沙发上,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身体泛起阵阵酸软的困意,咫尺之间的顾望西在平稳地呼吸,贝碧棠闭上闪着波光的双眼,,沉沉地睡去。

    清尘收露,曙光初现。

    两人被外滩的钟声一起闹醒。贝碧棠眼睛睁开,又被晨光刺到,闭上。

    顾望西转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说道:“七点多,要不要再睡一会?”

    贝碧棠沉默不语,她拥着被子,弯腰曲背,捡起床边掉落的睡衣。

    顾望西看着光洁细腻的美背,喉咙不由地紧了紧。

    虽然两人昨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突兀和冒犯。顾望西清咳一声,低着头,戴上手表。

    两人各做各的事,贝碧棠自在了一些,转过身来,穿好衣服。

    三两下戴好手表的顾望西,不经意间抬眼一看,看到贝碧棠胸前的淤青,他急忙说道:“对不起,我去给你拿药膏。”

    他脸上的表情抱歉、懊恼、着急,还有贝碧棠看不出来的心疼。

    贝碧棠不由地安慰说道:“不管你的事,我来之前,身上就有了。”

    顿了一下,她笑了笑,故作轻松说道:“我跟我大阿姐打了一架,她也没占到便宜,嘴巴、脸都青紫一片。”

    顾望西打开放置在客厅的医药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各种药膏,拿着一支最适合的递给贝碧棠。

    “给,活血化淤的。一天敷三次。”

    贝碧棠接过,将药膏握在手心里,轻声说道:“谢谢,我去卫生间一趟。”

    中式山水圆餐桌上,摆着各式广式早点。

    虾饺、豉汁蒸凤爪、马蹄糕、金钱肚、牛仔骨、菠萝包、 蛋挞,当然还有热牛奶。

    顾望西听到响动,抬起头来,想要起身,给贝碧棠拉开椅子。

    他看到贝碧棠面色冷冷清清的,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不由动作一滞。

    他收起心底的不愉快,微笑着说道:“坐下,先吃点早餐。”

    贝碧棠站着不动,说道:“顾先生,我先回去了。”

    两人对视片刻,顾望西无奈地说道:“既然你想回家,那我送你回去。”

    已经拒绝了顾望西同进早餐的请求,贝碧棠不好再拒绝他第二次。

    顾望西回绝了司机,打算自己开车送贝碧棠回家。等贝碧棠坐上副驾驶座,他低头为她绑上安全带。

    贝碧棠身体僵硬如同石块,她背往后伸直。

    看贝碧棠的反应,顾望西心底哀叹一声,拿她没办法。昨晚的情热褪去,贝碧棠当他是一个陌生人。

    顾望西发动引擎,黑色奔驰车汇入自行车流,顾望西开得不快,他偶尔看向贝碧棠。

    坐在副驾驶的贝碧棠手里,双手紧紧地握着一个保温杯,里面装着热牛奶。

    她神情空茫茫一片,双眸失神,手指泛着青白。

    小汽车停在弄堂口对面的街道上,车窗放下来,清晨的风一吹,贝碧棠清醒过来。

    她转过身来,朝着顾望西说道:“谢谢顾先生送我回来,再见。”

    说完,就要拉开车门,下车。

    顾望西淡着一张脸,说道:“你就这么走了?”

    贝碧棠转过头来,无措又无辜地看着顾望西。

    顾望西慢慢倾下身,贝碧棠一躲,顾望西的薄唇从她的嘴角,擦然而过。

    贝碧棠不敢看他,低着头慌乱地拉来车门,落荒而逃。

    顾望西张了张,想出声提醒贝碧棠看车,但这片居民街道上,没有车辆经过,他又闭上嘴巴。

    将手搁在车窗上,顾望西看着贝碧棠进了弄堂里,才启动车子,开车离开。

    自觉做了坏事的贝碧棠心事重重,没注意到冯光美。

    冯光美站在墙壁一侧,出声说道:“嗨?碧棠,我人在这,你看不到我吗?”

    贝碧棠肩膀一抖,望向冯光美,脸色丧丧地说道:“光美,你不去上班吗?”

    冯光美面色无奈说道:“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跟人换班了。”

    贝碧棠呆愣地“哦”了一声。

    冯光美挨近她,极小声小声说道:“我看到了,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又是一个李杰齐?”

    贝碧棠苦笑一下,摇摇头说道:“他不是李杰齐,我也做不成另一个宝儿姐,没宝儿姐那么幸运。光美,你不要问了,我不想说。”

    冯光美伸出手握着贝碧棠的冷手,轻柔地搓了搓,低声说道:“做好措施,不要怀孕。”

    至于贝碧棠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事,有没有伤害到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冯光美没有问,因为她相信贝碧棠的品格。

    贝碧棠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一暖,轻声说道:“光美,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两人交握着双手走着路,过了片刻,贝碧棠后知后觉,惊慌失措地说道:“光美,你看到了?那其他人呢?”

    冯光美轻拍她的手背,安慰说道:“将心放回肚子里去,我帮你看过了,周围只有我一个人。”

    贝碧棠长松一口气,冯光美一直送贝碧棠到她家楼下,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黄大山不知道从哪回来的,还带着一丝脂粉气。

    屋子里静悄悄的,收拾着碗筷的林碧兰,嘴角淤青,眼角露出个拳头印子,显然是被人打的。

    对此,黄大山毫不关心,他反而问道:“你怎么还不去上班啊?”

    林碧兰喃喃说道:“我请假了。”

    黄大山暴躁地嚷嚷,“请假!又请什么假?三天两头地请假,家里还有米下锅吗?”

    林碧兰有些心虚,不敢跟黄大山呛声,任由黄大山那里指责她。房子不是她,要是让黄大山知道,说不定会跟她闹离婚,说她当初骗了他。处对象时,她说的明明是,家里的工作和房子将来都是她的。

    贝碧棠从外面回来,闻到黄大山身上的气味,不由地周围,她看了一眼小媳妇模样的林碧兰,默不作声,往里间去。

    贝碧棠拿出一个布包,将垃圾桶里的碎纸片掏出来,放进布包里面,将林碧兰没有祸害到的一些重要的卷子也放进去。

    周洁雯今天没课在家,贝碧棠收拾好东西,准备过去找她,将学习上的东西放在她那里,以后都不带回来了。

    苗秀秀从楼上邻居家回来,看到贝碧棠人回来了,问了一句,“你昨晚去哪了?”

    贝碧棠语气平平淡淡的,“去女同学家里。”

    说完,她起身,背着书包,再一次离开家门。

    接下来一周,贝碧棠又去了一次和平饭店。是她主动去找的顾望西。

    贝碧棠穿着自己衣服进入719房间,脱下衣服,又穿上自己的衣服,准备走人。

    顾望西的脸色闷闷,看着迫不及待离开的贝碧棠,他温声说道:“我送你回家。”

    贝碧棠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顾先生,我不是回家,是去我朋友家里。我弱小,没你那么强大,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在这个房间里,我一周来一次,好吗?”

    贝碧棠好像总是在拒绝他,顾望西心里很不愉快,但对上贝碧棠期待的眼神,他点了点头,没再提送她回家的事。

    结合贝碧棠上次说的,跟亲姐打架,这次说的不回家,去朋友家。

    顾望西不用多想,就知道贝碧棠的家庭氛围很差,她的亲人似乎不怎么关心她,对她也不友爱。

    顾望西不由地开口道:“你可以住在这里,日常生活很方便的。”

    贝碧棠没有说话扫兴,她坦然自若地在顾望西面前穿衣服,在无声地推拒。

    好吧,顾望西抿嘴,泄气地摇了摇头。

    顾望西拉开床头柜抽屉,又反手关上,他伸手将手里的礼物,递给贝碧棠,风轻云淡说道:“我出差买的一瓶香水,送给你,你带回去用吧。”

    顾望西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贝碧棠不由地接过礼物,低头看着手里细长瓶,琥珀色的液体晃荡在水晶般的玻璃瓶中,白色标签上写着4行英文,贝碧棠只认得,大写字母的N,句号,数字5,还有Paris。

    贝碧棠抬头冲着顾望西微笑,说道:“如果顾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想将这瓶香水放在这里。”

    顾望西摊手说道:“我当然不介意,这间房间你有一半的使用权,一半的空间。”

    贝碧棠笑了笑,顾望西可真体贴大方。如果她没跟徐则立谈对象之前,遇上顾望西,她一定会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贝碧棠坐公交车回家,从金碧辉煌,香气四溢的和平饭店,回到自己生长的一方小天地。

    她站在巷子里,仰头看着石库门狭窄、昏暗、拥挤的天际线,仿佛在两个世纪之间来回穿梭。

    尽管贝碧棠跟林碧兰彻底闹翻了,但林碧兰还是毫不收敛,想搓一搓贝碧棠的锐气。

    贝碧棠意外地看到,在家里等候她已久的魏碧莉。

    贝碧棠眼眶微红,走过去,神情怯怯地说道:“二阿姐。”

    魏碧莉笑着说道:“小妹,过来,让我看看。”

    魏碧莉笑得自然,好像是平常回娘家一趟,而不是林碧兰说,贝碧棠闯祸了,让她回来管教的。

    一个在问,一个在懦懦地答话,魏碧莉根本没提贝碧棠高考的事。

    贝碧棠忍不住说道:“二阿姐,你信我,我一定会付出所有努力考大学的!即使考不上,我也会自己找出路,不会拖累姆妈的晚年生活。”

    魏碧莉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十张大团结,塞到贝碧棠手心里,嘱咐说道:“二阿姐给你些零花钱,你拿着,再去换一些小额的,隔一段时间当着大阿姐和黄大山的面,交一张给姆妈。”

    贝碧棠将钱退回去,摇头说道:“二阿姐我有钱,你不用给我!”

    魏碧莉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小提包,坚决说道:“你有,也不耽误我给你。你收着,我走了。”

    魏碧莉匆匆回来一趟,又匆匆走了,根本没见着苗秀秀和林碧兰。

    贝碧棠捏着纸币,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看出来,二阿姐也是满眼的不赞成她去高考,不过二阿姐心疼她,不忍心说她。

    贝碧棠下定决心要更加拼命,要是学不下去,想要睡觉,就头悬梁锥刺股。

    贝碧棠换了身衣服,又坐车去了周洁雯家里。她跟周洁雯模糊地说了一下,家里不赞成不支持她考试。

    周洁雯对她充满同情,爽快地给了她一把家里的钥匙,让她随时可以过来复习。贝碧棠只需要在她上课的时候,照看一下她姆妈,以防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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