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西提着行李箱从火车站内出来,司机早已在乘客出口处等候。

    司机上前接过行李,问道:“顾总,回和平饭店?还是回家?”

    顾望西脚步一顿,难得犹豫地说得:先回陕西北路那边吧。”

    黑色轿车驶入黄树绰约处的暖黄色房子,顾望西让司机先回家吃个晚饭,三个小时后再来接他。

    按响门铃,来开门的保姆张妈,顾望西将行李递给她,吩咐说道:“不要拿到楼上,就放在客厅里。”

    这明显是不在家里多待的意思。

    穿着宽松青色旗袍的顾清华,正从厨房里端着一盘子油焖冬笋出来,闻言,眉毛一挑,看着顾望西,假装生气打趣说道:“哟,你还记得这个家呀,还以为你要三过门不入呢。”

    热毛巾擦手准备吃饭的顾向南,吐了吐舌头,说了句调皮话,“哥哥,是不是感应到姆妈今天亲自下厨,闻着味回来啦?”

    顾望西温情笑笑,说道:“我明天四点多要飞香港,不想吵醒你们。”

    顾清华这才不说话,儿子工作向来辛苦。

    她招手催促说道:“赶紧的,洗手去,有你和你妹妹都爱吃的油焖笋,我还多放了一勺白糖炒。”

    兄妹两个口味相近,都爱吃甜的,只不过一个明目张胆地吃,一个掩人耳目地吃,菜好做,她倒不用费劲心思一碗水端平了。

    顾望西洗完手回来,饭菜已全部端上小客厅的小饭桌上,胡桃木的小圆桌,才堪堪放得下四把椅子,人与人之间挨得极近,方便家人之间说话交谈、相互夹菜。

    要是没客人上门,家里是一定要在这张饭桌上吃饭的,即使是吃餐盘碗碟一大堆的西餐。

    顾清华刚坐下,又一拍手站起来,说道:“哎呀,忘了我酿的葡萄酒可以喝了,我去拿来,我们四个喝一杯。”

    张妈也站起来连忙说道:“顾教授,我去拿吧。”

    顾望西看着姆妈,温声说道:“姆妈你坐着吧,杯子我去拿,不要高脚玻璃杯,要水晶莲瓣杯是吧?”

    顾清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冲顾向南眨眨眼睛,无声说道,看你阿哥。

    女儿被养得越长越开,越发地亭亭玉立,皮肤养好了,脸上的肉也多,穿着的衣物都是她精挑细选。

    她女儿这么优秀,怎么没有男同学对她有好感?

    她又阻止不了少女怀春,只能先打打预防针,在女儿心里有个大约的标准,将来找男朋友要找一个她阿哥这样的,体贴入微的,懂人心思的。

    张妈揭开酒罐上面的红布,顾望西先是给顾清华倒,再给张妈倒,然后是顾向南,最后是自己。

    往顾向南的面前的水晶杯倒时,她眼含期待、可怜兮兮地看着顾望西,希望他再多倒一点。

    嘴里还说道:“哥哥,再多一点,太少了,哥哥!”

    姆妈酿的果酒很好喝,哥哥回来,姆妈开心,一家人团聚,姆妈才允许她这个高中生,喝上一杯。

    顾望西不为所动,一抬手,酒瓶一收,一滴不再露。

    顾清华含着笑意,说道:“宝贝儿,不要着急,你先喝完一杯,你哥哥再给你倒。”

    顾望西将酒罐放在一边,默默地笑了笑。

    砂锅里的酸萝卜老鸭汤冒着腾腾热气,顾清华拿起汤勺,给一儿一女舀上一碗汤水,再一人放上一只鸭腿。

    顾望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油焖冬笋,放进口中,细细地嚼了嚼说道:“今年的冬笋不错。”

    顾清华接话说道:“今年的气候正常,也是你们两个爱吃干的,不爱吃汤水,才做了油焖,冬笋要煨汤才不浪费。你喜欢吃,要不带两根笋回和平饭店那边,让厨师给你做,想来和平饭店的厨师招待过那么多的大人物,做一道家常菜应该不在话下。要不还是你想吃了,打个电话回来,家里坐好了,再让司机送过去吧。“

    顾清华有一下没一下吹着鸭子汤,温柔地絮絮叨叨着,上一句吐槽自己的孩子吃饭挑剔,下一句就是浓浓的关心和纵容。

    和平饭店什么食材没有,但顾望西不想辜负顾清华的一片慈母之心,他点头说道:“等下我带一根。”

    最先消灭的是油焖冬笋,顾望西和顾向南爱吃,顾清华和吴妈都没往那盘子里,伸一下筷子。后来,顾望西也有意让着妹妹,夹的速度放慢了下来。

    孩子的胃口好,并且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

    顾清华露出个满意的笑容,说道:“看来我做的少了,不过贪吃一道菜也不好,你们两个将汤给喝了。”

    冬日里,一家人在烧着壁炉的屋子里边喝着汤,边聊天。

    顾清华想起来儿子是去杭州老家出差,问道:“李妈妈的身子骨还好吧?她今年愿意早点过来一起过年吗?”

    顾向南和顾望西的老家是上海,顾清华的老家是杭州,顾家近几代人都是在杭州发展的,后来顾清华的父母为了更好的发展,才举家搬迁到临近的上海来,杭州的产业只剩下两家祖屋,其他的全卖掉了。

    顾清华口中的李妈妈是她的奶娘,照顾着她长大,顾望西和顾向南出生后,也帮忙照看她的孩子。

    当年顾清华带着儿子出国探望父母,没想到局势瞬息万变,一去就没能回来。

    李妈妈在国内忐忑不安地护着顾向南,后来顾向南的父亲出事,她想要带着顾向南回杭州,等着顾清华回来。总比跟着顾向南父亲受苦好,况且顾向南因为对妻子怀有怨恨,对这个女儿忽视得厉害。

    哪知道顾向南心狠,宁愿年幼的亲生女儿跟着照顾不了她的父亲,也不愿意让将顾向南看的比她的命还要重要的李妈妈带走。

    她将李妈妈赶走了,还动了手,离开北京后更是一点信息也没有留给李妈妈。

    顾清华回国后,不仅找了女儿,也找了她视为半个母亲的李妈妈。

    等了十几年,终于在闭上眼睛之前,等来了一个好结果,李妈妈大喜过望,但又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帮不了顾清华的忙了,顽固地不愿意留在顾清华身边。

    李妈妈有儿有女,在杭州却一个人住着,爱清静,不爱跟子女凑在一起,顾清华她们时不时去杭州看完她,或者接她来上海住上一段时日。

    顾望西对这位李妈妈感情也颇为深厚。

    顾望西含着笑意说道:“李奶奶,身体很健康,姆妈你放心,前不久不是刚去浙院检查过嘛,指标一切正常。我去的时候,李奶奶晒的小鱼干,被一只狸花猫给偷吃了。她举起棍子追了那只猫,两条街。至于来上海过年,她想等到元旦之后。”

    顾清华嘴角一会儿含笑,一会儿下垂。

    得知李妈妈一切都好,顾清华看着顾望西,又叮嘱说道:“你李奶奶我倒不担心,她们那一辈子的人,和我们这一辈的人,身体素质都不错。倒是你,生意那么忙,也不要忘了锻炼身体,要不然三四十岁健康就出问题了。”

    顾望西辩驳说道:“我每周都去外滩跑步的,一周三次,每次慢跑半个小时,快跑半个小时。”

    顾清华笑了笑,故意说道:“退步了哦,你以前锻炼都是一个半小时起步。”

    顾望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顾清华虽然跟儿子说得更多,但没有厚此薄彼,时不时看向女儿,关注着她吃饭的情况。仿佛顾向南还是一个三岁女童。

    顾向南自卑胆怯,但却是个非常想得开的人,有的时候她的心思还非常通透。

    她知道姆妈平日都是围着她转,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姆妈关心他一些也是应该的。

    半碗汤下肚,顾清华抬头,细细地打量了一眼儿子,似乎随口问道:“有女朋友了吗?”

    张妈和顾向南纹丝不动,同时在心里替顾望西回答道,没有。

    顾望西神色一顿后,轻声说道:“有了。”

    顾清华笑着试探说道:“那一位贝小姐?”

    张妈惊讶地将手里的汤羹掉到碗里去,顾向南连鸭腿都不吃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望西。

    贝碧棠的日常穿着打扮放在和平饭店里,就像一碗清水里掉入一滴墨汁,那般显眼。

    来来往往,一传十十传百跟顾家有交情的人,都知道了有那么一位贝小姐,进进出出719号房间。

    贝碧棠是哪里人?年纪几何?工作了?还是在大学里念书?顾清华一概不知,她只是有朋友告诉了她,顾望西交女朋友了。

    顾清华也不想去打探贝碧棠的情况,问顾望西恋情的进展。

    她对顾望西向来管得松,顾望西也向来让她放心,即使在躁动的青春期,在开放的美国,也没有任何动静。

    得了顾望西的准话,顾清华眉头一动,真心实意说道:“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认识一下,那我又多了一个搭子。”

    顾望西笑笑,回答道:“等她高考之后再说吧。”

    顾清华一惊,面容严肃,不怒自威说道:“望西,你犯了错误。”

    顾望西连忙为自己解释,说道:“姆妈,她是社会考生,早已满十八岁。”

    顾清华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太过风吹草动,她的儿子她还不了解吗?这就是有一个儿子的坏处了,时刻担心他被荷尔蒙控制,道德败坏。

    顾清华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歉说道:“抱歉,姆妈误会你了。”

    比起当一个母亲,顾清华更像是把一双儿女当作朋友、同龄人。

    顾望西很喜欢自家的家庭氛围。

    学业为重,既然人家女孩子还是一名高考生,顾清华便只问了这么一句,不再提。

    晚饭后,顾望西打开行李箱,拿出出差带回来的礼物。

    三条丝巾,两把檀木扇子,一个印泥。顾望西买礼物买得周全,每个人都考虑到了,还有所偏颇。

    合上行李箱之前,顾望西伸手碰了一下,还待在箱子里面的天青色绢盒。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箱子关上了。

    走之前,顾望西还上楼检查了一番,顾向南的功课,才坐车回和平饭店。

    夜色无边,寒风冷肃。

    贝碧棠听到不肯停歇的敲门声,站了起来,想要去开门,但又想起自己为了方便,没有穿内衣,她此刻回卧室穿上内衣,也来不及了。

    敲门声急促,贝碧棠咬唇一思索,伸手拿起顾望西放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穿上。

    上下打量,觉得没问题了,贝碧棠才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眉眼玩世不恭,又有几分潇洒不羁的男青年,看对方也是一身西装,一看便知是来找顾望西的。

    贝碧棠开口说道:“你是来找顾……”

    贝碧棠说话一顿,她这个点,和顾望西共处一室,身上还穿着他的西装,叫顾望西顾先生,那她让人怎么看?

    霍世勋饶有兴趣地看着贝碧棠身上的宽大西装。

    察觉他的目光,贝碧棠涨红了脸,小声说道:“他在洗澡,你进来等吧。”

    说着侧过身,让霍世勋进来。

    洗澡?霍世勋边走进来,边吹了个口哨。

    霍世勋走到沙发边上,转过身来,看着贝碧棠,伸出手来,友好地说道:“你好,我叫霍世勋,是望西的朋友。”

    贝碧棠干巴巴地说道:“你好,贝碧棠。”

    说着,连忙伸出手跟霍世勋快速握了一下。

    贝碧棠想走开,进小书房写作业,但又不好让霍世勋干等着。

    她找话说道:“你喝点什么?我去给你泡壶茶来吧。”

    说完,不等霍世勋反应,贝碧棠弯腰,打开茶几内嵌的柜子,拿出一个锡盒出来,泡了一壶普洱茶,又拿了个干净的茶杯,倒茶。

    将茶水放在霍世勋面前,贝碧棠忍不住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

    顾望西怎么还没出来?

    贝碧棠都有冲进去,喊人的冲动。

    以霍世勋和顾望西的交情,他完全可以站在浴室门前,跟顾望西说事,但他不想。

    他有趣地看着美人局促不安的模样。

    顾望西没让贝碧棠心焦太久,贝碧棠才在心里念叨他,他就穿着睡衣,擦着头发出来了。

    顾望西在浴室里面,隐隐约约听到了霍世勋的说话声,担心贝碧棠应付不来,霍世勋欺负她,赶紧冲了几下水,穿上衣服出来了。

    见顾望西出来,贝碧棠忙不迭说道:“你们聊。”

    说完,一溜烟溜进了小书房里。

    霍世勋朝顾望西挑挑眉毛,调侃说道:“美人啊!金屋藏娇,看不出来你喜欢璞玉。”

    顾望西坐下来,用力擦着头发,不客气说道:“有事说事。”

    霍世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多好的一个机会。

    他说道:“你从哪里认识……”

    眉头一皱,霍世勋一拍大腿,说道:“好家伙,这不是我在李杰齐婚宴上见到的那位美女嘛!”

    顾望西将毛巾扔到霍世勋头上,说道:“小点声,正经一点。”

    有这么一位言语轻佻的朋友,他都要担心自己在贝碧棠心里的形象了。

    霍世勋拿起毛巾,双手合十告饶:“OK。望西你不要太单纯了,你跟人家之前毫无交集,现在让她随便进入你的房间,小心她卷款跑路。我瞧这位贝小姐,不像是对你有情意的样子。”

    霍世勋黑着脸,不说话。

    见他这样,霍世勋瞪着眼睛,说道:“你该不会还将房间的另一把钥匙给了她吧?!”

    顾望西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霍世勋指着他说道:“你完了你!”

    顾望西起身抬脚就要走,霍世勋叫住他,说道:“哎,说正事,说正事!”

    贝碧棠从小书房出来时,霍世勋已经离开了。

    顾望西看着贝碧棠盘起头发,拿好睡衣,准备洗澡,含着笑意,佯装漫不经心地说道:“霍世勋说,让我提防你,小心你卷了我的钱,跑路。”

    贝碧棠单纯不假思索地说道:“一定是霍世勋对女朋友不好,他女朋友真心错付,才会那么对他。我和顾先生,跟霍先生和他的女朋友不同,我们之前不谈感情。顾先生不担心,我会想要报复你,卷你的钱走掉。”

    贝碧棠下意识地以为霍世勋被他的女朋友伤害过。

    顾望西肩膀下垂,推了推眼镜,看来箱子里的礼物没必要拿出来了。

    尽管心情低落,顾望西坐在床上还是边看书,边等贝碧棠。

    浴室的水声停息,片刻后浴室的门被推拉开,贝碧棠脸颊晕红,眼睛明亮,含着微微的水汽出来。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等等,不对劲,顾望西盯着贝碧棠的头发,面露惊讶说道:“你剪头发了?”

    贝碧棠不由地摸了摸剪短的发尾,说道:“冬天洗头发太麻烦了,太浪费时间,我想着干脆剪个齐耳短发,等到高考结束,刚好留长。”

    贝碧棠窝在顾望西怀里睡得安静,顾望西轻轻地推开她,就着清淡月色,摸着拖鞋,上了趟卫生间。

    明亮的卫生间里,顾望西的目光被垃圾桶里的乌黑碎发吸引了,他情不自禁地蹲下来,伸手捡起了一小撮的贝碧棠的头发。

    顾望西拿着头发,翻开行李箱,掏出从杭州带回来的绢盒,打开,里面是一红一白的两张方帕。

    帕子轻如蝉翼,顾望西卷起红色的那方,绑住贝碧棠的几缕青丝,然后用白色包起来,盖住,放进绢盒里。

    一红一白,凄艳至极。

    顾望西张望着房间,怀着矛盾的心理,既想让贝碧棠发现,又不想让贝碧棠发现。

    最后顾望西将绢盒放在贝碧棠最常待的小书房里,放在书柜最上面一层。

    厚重的红木书柜又高又大,贝碧棠踮起脚来,也够不着最上面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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