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庙之后有一不知名高山,山川形胜、青枝绿叶,有些许肉眼不见的灵气齐聚滋养,没半分流失枯竭,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不到几步路,听见水声潺潺,果有一条小溪。

    她的脚步惊跑几只正在啜饮的松鼠,动物们四散开,迅疾地奔逃。

    树林遮蔽,些许阳光从缝隙透进来,在溪水上闪烁出点点银光。

    楚非警惕地左右警戒,低下头喝了一口,血混合着水的腥甜浸入口腔。

    视线落入眼前涟漪,平静水面上,她几乎辨认不出自己面容。

    吐出的鲜血早已干涸,血液、汗水还有泥土混杂一起,在脸上形成一层粘稠的污垢。下巴的血早已凝结成血痂,看起来像方才杀了人一般。

    要是楚道生这会儿醒来,怕不是要被她再吓晕过去。

    “叮咚,宿主,请开始建设我们的道观——”近乎天真的电子音再度响起。

    楚非捧水胡乱擦了擦脸,血与水溶一块,顺着水流而下,终于有了半分人样。

    “你很执拗。”

    她虽然对话着,手上没停,捡了块利石,向溪边伫立成林的竹群走去。

    “给我一个理由。”

    她将利石之刃劈向竹子,那竹干便斜着倾落地上,惊起许多虫鸟。

    楚非朝竹节下方砍了第二刀,两刀劈成一个竹筒。

    回到溪边,刚打完一筒水。

    系统幽幽开口,音色起伏间,带了几分刻意的哭腔,“宿主,快回破庙吧,统统不想看你伤心呜呜。”

    楚非一愣,快步往回冲。

    方才丝毫不觉,这会儿骨肉生长恢复,竟然全身发痛。楚非生生忍着,山间小路崎岖,几欲摔倒,好在她并未走远,回到庙边。

    从破洞口入,楚道生眼睛未张,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而她身边,那仅剩半张脸的陶泥塑像破碎的身孔内挤出一个人影,半身在外,正趴地上。

    手握一柄尖刀,贴着楚道生的脸皮。

    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尖利刺耳的戏,听不太清,只能听到几句古词,“奠琼浆,哭坛下,失声相向谁真假……”

    边唱边捏着嗓子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最可怖的是,她那双眼睛,僵硬地挤满泪水,盈盈地在眼眶上发抖。

    再看她那趴伏的胸腹,断了肋骨一般地垂下来,握刀柄的手也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反肘高举,好似一个乱线的提线木偶。

    楚非定睛去看,空中有几道反光的银线,细若蛛丝,穿过眼前少女的每一处关节,就连手指指骨都被一一控制。

    她运气成刀,这会儿师刀形状要清晰许多。

    刀柄上刻一紫微讳,另一面雷令七星发出微光,刀柄圆环串着铜钱与铁环,扣而生响,玲琅好听。

    “去。”

    刀泛寒光,飞身而去,化作一把利剪,“咔嚓咔嚓”两下,便将缚住少女的丝线一一剪断。

    少女正如人偶瘫软地上,那把尖刀也跌落地上,发出一声振鸣。

    瓦片被什么东西踏过,发出低低的碰撞声。

    楚非握住尖刀就向声音处扔去,尖刀掀开瓦顶,听见一声惊呼。

    登时追出门去,那人却早已跃下房顶,不知何处去了。

    屋瓦之间,夹着一张青黑色布条。

    楚非吃力地踏板凳攀上屋檐,翻身而上,将布条取下。

    上面带了点点血迹,估摸这张布条是被她飞刀截断,那人光顾着逃,顾不及此。

    她爬下房顶,落地时脚底一震。

    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她还不太习惯。

    回主殿,那少女仍旧一动不动倒在那。

    楚非蹲下身去探,她身上禁咒已去,虽还有邪气缠身,按理说不该瘫软如此。

    更令楚非讶异的是,她非人非鬼,却有受香火供奉的味道。

    竟是一方神祇。

    “元君已是自由身,贫道不会拘你在此,请起来吧。”楚非低声。

    那少女尴尬地抬起脸,一双眼无神凹陷,脸颊颧骨突出,垂死一般。

    “多谢仙姑救命。”少女长袖一挥,捂住脸期期艾艾地哭起来。

    毕竟不是作恶良久的刁浊气,少女一哭,那股邪气顿时散去。

    “是何人拘你在此?”楚非问道,“常人见你不三拜九叩,也当敬而远之。”

    “奴家,奴家也不知……”少女说话带着些古音方言,“小神得后土娘娘垂怜,掌管庙王土地,作一方土地小祇。”

    “近来亡故的孩童众多,却不见魂引。小神找不见人,也不敢去催,久而久之,堆了一笔烂账……”

    说到这里,她抽噎得更厉害了。

    “怎能叫小神不怕?小神逃山上,想着作一荒野山神主,逍遥自在……”

    “恍惚之间,却着了那祟蛛的道,驱我为它看家守门,形状如家犬一般。受困数十载,到如今仙姑救命,才得以保全己身。”

    “你见没见过,穿玄青色衣服的人,”楚非将布条展示给她看,“这个颜色。”

    少女举起布条,展开眼前,看了又看。摇摇头。

    “不曾。”

    古怪。

    楚非又问,“你知道方才是他操纵你,去剜人脸吗?”

    她眼泪潸然而下,“我以为那是……那是祟蛛的禁咒……”

    少女说着,膝盖一弯,“砰”地一声跪地上。身体斜倚木柱,瞧着就要拜。

    “多谢仙姑救命。”

    楚非往左一步,避开这一拜。

    看来是缓过来气了。

    若她真剜了楚道生的脸,周身那股受了香火的神炁与修为,都会毁个干净。

    “元君不必如此。”

    楚非视线逐渐往右,楚道生到现在还没醒。

    再度将手指覆上,脉象依旧虚浮,中空无力但两侧积实。

    没错,是失血过多,但不夸张。

    楚非双唇抿得笔直,以楚道生的修为,早该跳起来了。

    “她神魂仍在,”少女见她担心,小声道,“我能看到。”

    “多谢。”

    楚非闭目佯装打坐。

    兀需她唤,系统笑嘻嘻地自带鲜花和烟火,在她神识之中绽放。

    “恭喜宿主!反应好快呢!”

    “楚道生为何不醒?”明明方才还有意识。

    “她用血肉滋养喜蛛十年,宿主比统统清楚,哪里能说醒就醒呢?”那些鲜花在她神识之中枯萎,系统抽噎起来。

    “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她醒?”

    “宿主不要说得统统像绑架犯,统统跟宿主是一边的呀,呜呜。”系统故作童真的声音令人有些恶寒。

    不待楚非再说些什么,一个商城忽然在她眼前展开。

    一道高光浮在其中一件未解锁商品上。

    【镇生五魂石】

    不需要看商品描述,楚非立即明白过来。

    清微派有一秘传功法,能将魂散之人的魂养回来。楚非虽也背过这一法诀,但从未试验。

    说是用拘魂线顺着经脉刺入皮肤,连接五脏。用精肥薤白、黑巨胜腴、凝雪白蜜为药,加玄岩绝处的泉水熬成药汁。选五枚精白无瑕的白石英,日日用药汁养足了,从喉口灌下。

    接下来足四十九天,每日喂药,以血肉养石,直到石与肉融在一块,再无辨别之法,便得以魂聚而归。

    此法名为镇生五魂诀,而那药养的白石英,被称为镇生五魂石。

    她无需再去天南海北地寻药材加以炼制,兑换即可用此法诀。

    楚非细看,在这之前,她需要一一解锁其他商品,而解锁商品,有两个条件。

    一是诡异值,二是建筑等级。

    也就是说。

    “我们一起积累诡异值,增修宫观,建设香火最旺盛的道观吧,宿主!”

    五级解锁镇生五魂石,六级是最后一级,只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楚非的手指在镇生五魂石上轻轻摩挲。

    “好。”

    随着她这一声,她立刻看到除商城外的更多面板。

    【未命名道观 Lv.0(破庙)】

    员工:0

    香火:0

    建筑数:1(岌岌可危)

    而另一边,则是她本人的属性面板。摒弃那些细碎的,她能清晰看到自己的状态。

    【楚非】

    金钱:87

    状态:内丹破碎,经脉截断,骨折(恢复中80/100),骨裂(恢复中87/100)

    看起来像游戏的界面,她穿进游戏世界了吗?

    楚非收回神识,不打算思考太多。

    不管此间是何方地狱,让师父苏醒重要。

    她按了一下未命名道观几个字,眼前出现一个输入框。

    想了想,填上观名。

    清微观。

    原世界,师父这一支法脉已是清微派最后一支,这个世界想也不存在清微派,总要留点纪念。

    她点击确认后,面板的抬头便随之更改。

    说来奇怪,命名之后,她变得有种轻微的归属感。像是找到家了。

    也许是与清微派的联系使然,她本身是弃婴,据说往上三代都死干净了,送到什么远房亲戚那里。

    人家不愿养她,扔到清微派的大殿门下,楚道生左右也不能送回去,只好收留了她。

    楚非睁眼,眼前却硕大一张楚道生的脸。

    她心下漏跳一拍,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楚道生的鼻子贴着她的鼻子,嘴巴一撇,坐地上就嚎哭起来,“我成孤魂野鬼了。”

    楚非失笑,原是楚道生神魂出窍,从肉身中飘出来了。

    “已有办法,师父冷静些。”

    她刚安抚一句,另一边,响起另一声抽噎。

    “奴家……命苦啊……”土地神捂脸悲泣,“土地账填不上,还不如死了!”

    楚道生的神魂飘了过去,附和她说,“你好歹还是个土地神,我只是一介野鬼,呜呜呜……”

    “姐姐,我也快成野鬼了……”

    “妹妹,你来跟我作伴,我们晚景总不至于太凄凉……”

    哭喊声此起彼伏。

    还论起姐姐妹妹来。

    听得楚非头都大了,叹了口气说,“总有办法。”

    “元君、师父,不必如此悲观。”

    土地神眼睛晶亮亮地就过来了,“你要帮我?”

    楚道生也凑热闹一般飘过来,“你能帮我妹妹?”

    楚非垂眸,看着刚过她手肘高的少女,一时也说不出重话,喟然道,“魂引与亡故之人对不上,必然有人阻截,婴灵最易愚弄,去查查本地新闻,可略窥一斑。”

    土地神忙点头。

    “你的土地庙在哪,我一道送你归家。”

    不提还好,一提她又哭起来。

    “小神的庙早就塌了,没有人拜也没有人修,呜呜又脏又破的,根本没办法住。”

    话音刚落,楚非眼前冒出一个巨大的提示框,【可邀请土地神(阿四)成为员工(成功率100%)】

    楚非瞥了眼楚道生,自己不在,确实需要有人看着点,至少能给报个信。

    讯息传递最快不过土地神了。

    “要不你住这里,现在艰苦一些,之后给你单造一个大殿,再塑金身。”

    土地神忙点头,与楚道生一起被拘在这里十年,早有了些同甘共苦的革命友谊。

    楚非用神识打开建筑面板,果然员工数+1,她在底下能打开员工面板。

    点击面板,道观的俯视图展开。一个小小的绿点站在破庙之中,有几分可爱。

    “你帮我看着点师父的肉身,等我回来。”

    土地神点头,“好。”

    “忘记问了,怎么称呼?”

    “阿四。”

    -

    楚非下山,找了个最近的早点铺,要了一碗豆浆和一笼包子。

    这里的科技发展略逊楚非那方世界一筹。

    报刊亭一间间地坐落,不时有人要一卷报纸或是杂志,边吃早餐边看。

    楚非也要了一张本地报纸,展开,头版头条大喇喇写着《一家四口惨遭灭门,警方重金征集线索》

    视线往下,案情描述非常简陋,她还是提取了几个关键词。

    一夜殒命,手法残忍,小孩失踪。

    刚要往下细看,旁边出现一道洗旧了的围裙。

    “您的豆浆和包子,”女人笑起来眉毛往下弯,她将散落的碎发勾进厨帽里,赔笑说,“今天我起晚了,怕不熟多热了会儿,让您久等了。”

    楚非抬眼看她,原是早餐店老板。老板笑着端了碗豆浆,还有一笼热腾腾的肉包。

    “无妨。”

    她咬了一口,肉汁从包子皮里浸出来,汁水丰盈,手擀出来的皮带些韧劲,口感正好。

    她笑着想夸,视线却从围裙侧面绕了过去。

    那一桌坐一位老妇与小孩,老妇面容憔悴,慈祥地看着小孩。

    桌上是一笼也正正好刚出炉的肉包。

    小孩双手捧起包子,嘴巴张得好大,牙齿尖利,他一口咬下肉包,嘴角再度弯出诡异的弧度。

    他微笑着,脸皮却好像撑不住他的笑容,下巴那块皮肤,在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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