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楚非的是审讯室。

    还怪新鲜的。两位警察压着她坐羁押椅,双手被死死拷在面前护栏上。

    许以蓁跟男警察坐她对面,神情严厉。

    “姓名。”

    “楚非。”

    “年龄。”

    “不清楚。”

    许以蓁冷笑道,“都到这里来了,你想好再回答。”

    “我是孤儿,”楚非语气平静,“我们所在的门派从不言寿,师父没有跟我提过,应该不到三十。”

    男警察在笔录上乖巧地写下“不到三十”四个大字。

    许以蓁不留痕迹地瞪了他一眼。

    男警察以为许以蓁暗示他发言,忙也摆个脸色说,“叫你来这里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你们怀疑我是杀人犯。”

    “那你为什么要杀人呢?”许以蓁突兀地问。

    “我没有杀人。”

    楚非依旧那副淡淡然的神色,问什么答什么,却又密不透风。

    许以蓁毕业三年,审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从没见过这架势,她有点心烦气躁。

    她让男警小杨先审着,叫了个跟小杨一样,毕业不久的女警进审讯室,自己回办公室看看。

    办公室那边没闲着,一帧一帧地正查监控。

    事发当晚,确实没有楚非进小区与楼栋的迹象。

    许以蓁弯腰,视线扫过加速运转的监控录像,“仔细查了吗,也有可能是附近楼栋过四栋来的。老小区建筑离得近。”

    “在查,目前五栋没有看见人影。”

    “六栋也没有。”

    坐另一边的女警察也开口,“许姐,技侦那边说指纹比对没有结果。系统里也没有录入嫌疑人的指纹。”

    黑户吗?

    许以蓁双手抱胸,还真有点难办。

    “华定南路与天宁路那两个小区监控再调出来看看,有没有一米七五左右的嫌疑人出入小区,身形男女都可,注意嫌疑人可能善于乔装。”许以蓁坐回办公桌上,细细按着太阳穴。

    办公室里再度忙碌起来。

    许以蓁远远盯着监控录像,心下烦闷不已。

    三个月前,华定南路的建江名府小区发生了第一起案件,同样的父母双亡,小孩失踪,没有指纹。同样的天台,溺水,血流成河。

    一个月前,天宁路的福安一号小区,是第二起。这次连带同住的老人一起死亡。三具尸体,唯独小孩失踪。

    也在天台,也是溺水,血流成河。

    每一次都是暴雨天过后两到三日发现的尸体。

    她怀疑过是邪教仪式,但经调查,他们大多没有宗教信仰,也没有与邪教徒接触的时机。任何可能有关联的人员都找来问过话,不在场证明都十分充沛。

    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失踪的小孩。

    案件一度陷入僵局。

    而这一次。

    许以蓁长叹了口气。

    第三次同样手法案件的发生意味着,很有可能是连环杀人案,并且凶手也大概率会继续作案。

    区领导日日在问,市里领导也很上心。

    但这案子,她毫无头绪。

    “许姐,”盯着屏幕的女警叫她,“你来看。”

    许以蓁立刻打起精神,凑屏幕前。

    “这个小孩,你看像不像……”女警说着翻出照片,“建江名府失踪的那个孩子?”

    许以蓁细看,屏幕里,当天夜晚,一个才过腰高的小孩,套着厚厚的成人款雨衣,跑出单元门。

    跑得着急没看路,跟一位老人迎面撞上,露出半张模糊的脸孔来。

    毋须细细比对,许以蓁笃定,是照片上的男孩。

    古怪的是,监控只捕捉到小孩出小区门的画面,接下来再无半分人影。

    刘队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许以蓁无奈地坐椅子上,脑袋隐隐作痛。

    “派人,去找找这小孩吧……地毯式搜寻……”

    “没进展吗?”刘队跟她搭话。

    “嗯,里头还拷一个呢,”许以蓁叹气,“还得跟人赔罪。”

    “你觉得这个案子,有没有可能有灵异现象的介入?”

    “?”

    在许以蓁眼里,刘队不是开这种玩笑的人。

    他拍了张申请表在桌上。

    “这个案子区里领导很重视,市里领导也在盯。三个月了,没一点突破口。总要有个说法。”

    许以蓁看了一眼。

    神秘事务调查司介入申请表。

    “神秘事务调查司?”

    刘队虚浮地微笑,嘴角僵直,“我自作主张了,小许你别怨我。那边调查结果下来,说同意介入。”

    “意思是……”

    “意思是,估摸我们是管不过来了。”

    许以蓁,连带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难以置信。

    刘队接了个电话,连“是”几声,出门接人。

    来人是位陌生人,戴半框眼镜,穿一身行政夹克,身量很高,看起来是坐办公室的。

    许以蓁眯了眯眼,警惕起来。

    “许组长,您好,神秘事务调查司,我姓季,季青临。”

    来人翻出工作证,国家保密单位,神秘事务调查司。

    “您好,许以蓁。”她没跟人握手。

    季青临将公文包打开,拿出一叠文件,“这边收到申请,经过调查,决定介入您经手的连环灭门案。”

    “嗯,辛苦您跑这一趟。”许以蓁敷衍地跟人握了握手。

    火气能另外再发,外人在场,不能不给刘队面子。

    即使没人通知她,说联合就联合了。

    “接下来要麻烦您配合我们工作,”季青临扶了扶眼镜,“明面上,案子归于您和您的组员。”

    “谁要你的施舍!”她手下忍不住开口。

    这边许以蓁却沉默了,她早不是刚出校园的愣头青,侦破重大案件,对于生涯履历,都是好事。

    更别说她手下还有几个刚出校门的小年轻,年轻人履历上添上这一笔,很多弯路就不必再走。

    许以蓁抿了抿嘴,看向反光的眼镜下,那双势在必得的双眼。

    “联合办案,是怎么个联合法?”

    ……

    “你这个财运能好到五年后,但注意不要跟人去赌博,”楚非摇头晃脑地说,“你逢赌必输。”

    “好好好,道长我肯定不碰这些。”

    “我呢我呢,道长,你看看我的财运。”一旁女警察也凑过来。

    楚非观察了会儿,“你眼睛长得好,目秀而长,必近君王,还有……”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三人都条件反射一般地看向门口。

    来人正是许以蓁与季青临,一个满眼不爽地靠门边,另一个眉开眼笑地请小警察让座。

    两位小警察大气不敢出,季青临一句“请问……”还没说完,忙不迭地就跑了。

    季青临也不客气,直接在小杨座位上坐下。

    他看着楚非,

    “您就是楚非楚道长。”季青临怎么看怎么觉得楚非是个宝。

    楚非神色微怔。

    “楚道长看到什么了?”季青临眼底露出几分惊艳。

    楚非抬起头,黑洞洞的影子压住了一半审讯室,影子边界还不断碰出点点黑色的火花。影子们不时发出小声怪笑。

    “怪哉,”楚非垂眸沉思,“您替人背了这般重的因果,为什么?”

    “好眼力!”季青临笑道,给许以蓁使了个眼色,许以蓁不情不愿地为楚非解开手铐。

    “既然道长有真功夫,那我也不藏着掖着。这次我的同事请道长到局里来,是想请道长帮个忙。”

    楚非缓缓转动发酸的手腕,轻描淡写地点头,“我知道。”

    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季青临看她更是两眼放光,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纳入麾下。

    “许组长会配合你。”

    “?”许以蓁不可置信地回头。

    季青临装瞎,“您有什么需求需要我们帮忙的?”

    楚非点头,真诚道,“给我上个户口吧。”

    一直在山上修行,没有下过山,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

    孤儿。

    没有户口簿,没有出生证,没有收养证。

    连亲生父母托孤的纸条也没有。

    收养她的师父是从门外抱的。

    许以蓁都被气笑了,连夜给法制支队支队长打了十几通电话,要求他们加强针对宗教人士的普法工作。

    楚非乖乖收集了指纹照了照片。

    放她离开的时候,楚非路过办公室,看到许以蓁正气急败坏地啃包子泄愤。

    “你知道我道观的地址。”

    她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豆浆,朝许以蓁挥手。

    “明天早上见。”

    ……

    许以蓁起了个大早。

    并不是为楚非起的,是她惯常就起这么早。只穿一身常服,T恤配长裤。心里异样至极,说不清算不算特别任务。

    从前她也不是没有道听途说过一些所谓的灵异事件,有时聚餐其他同事也会聊,但她权当耳旁风。

    比起鬼怪,她见过为了几百块钱抢劫杀人的少年罪犯;也见过因为家务争吵不休,最后激情杀人的丈夫。经济与情感纠纷,是她在刑侦大队这么多年下来,最常见的原因。

    而怪力乱神之说,她却是第一次见。

    消化了一整晚,她终于接受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常人难以理解的事。

    但她依旧不能接受,即使是无意,整个刑侦大队瞒了她整整三年。

    从新手干到现在,但凡有她在的专案组,她总是小组长。

    许以蓁一直以为是自己能力突出,第一次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人际关系处理问题。

    她开了二十分钟车,来到玄灵山脚下。没有上山,站山下等着。

    许以蓁对这种宗教场所,一直敬谢不敏。

    七点过一刻,楚非终于远远地下山。

    “先吃早餐。”她说。

    楚非慢悠悠地晃到方记包子铺,一边走一边四处跟人打招呼。

    从街坊们错愕的眼神来看,他们跟楚非并不熟悉。

    许以蓁跟在后头,心下多有埋怨。更觉得这道士有点毛病。

    当然,更多腹诽在于,她侦破不少大案特案,如今却给人做保镖来了。

    “劳驾,方老板,还是一笼肉包,一杯豆浆……你吃什么?”楚非跟老板边打招呼边将视线转向许以蓁。

    许以蓁看了眼菜单。

    “我要一样的就好……豆浆要冰的。”

    楚非坐昨天的位置,许以蓁坐她对面,想起昨天的包子,脸有点发红。

    人昨天好心把自己早餐给她,她还说人坏话。

    许以蓁默默收起那些不忿的念头。

    反正局里确实没有进展,如果陪着吃顿早餐就能有对策,让她吃千顿万顿她也干。

    热腾腾的包子出炉,楚非示意她尝尝。

    “方老板手艺很好。”

    方老板正好背对她们收拾上一桌客人吃剩的残渣,听见楚非夸,转头笑道,“小道长,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叫我方姐好了。”

    楚非没客气,应和一句,“方姐。”

    刚出炉的肉包有点烫嘴,但很快,充盈的汁水溢满整个口腔。

    “很好吃。”许以蓁喝了口冰豆浆,缓解了烫。

    她陪着安安静静吃了几个包子,吃最后一个的时候,楚非才慢悠悠地吃到第二个,惬意闲适。

    刑事案件,时间就是金钱,再磨蹭下去,凶手早逃到临市了。

    刚要张嘴,楚非说话了,“看你身后那个小孩。”

    许以蓁回头看了一眼,不过是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男孩,和老人一起出门吃早餐。

    她压低声音,“你不会说是这个小孩杀的吧?”

    楚非面不改色,好似在说无关紧要的话,“不是,他的养育者,是下一位被害人。”

    许以蓁愣住,手指不自知地握紧豆浆杯,杯内豆浆顺着吸管喷出,滴落杯面上。她猛地回神,扯了几张桌面上粗糙的纸巾擦拭。

    “为什么?”她依旧无法相信所谓的小孩杀人。

    “这并非一般婴灵,”楚非筷子戳开包子皮,往里加了半勺醋,“而是有人指点,有人炼化,以鬼身附人体,正如鸠占鹊巢。人身受供养者哺育,鬼身用供养者的神魂饲养。”

    她咬下半颗包子,却兀地吐出半嘴血来。

    血往下溅落,染红整笼包子。

    一枚血淋淋的刀片,砸笼屉上。

    楚非侧目一看,那尖牙齿小孩,趴在桌上,脸冲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露出八颗尖牙。

    像是挑衅,更像是鬼物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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