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淮的陪练赚钱想法被扼杀在摇篮里。

    一直到第二天都没提过。

    不过有人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

    近两年安怀市各方面发展很快,去年入选了国家新一线城市,这才大大小小的街道都在美化改造。

    老槐街是个例外。

    背靠安怀一中的后门,原本是充当学生街的作用,一到放学围满了一中的学生。岁淮周聿白他们几个人也是,放了学就来这玩玩吃吃。学校这种地方是最好做生意的,老旧街的店面便宜,学生人流量大,各式各样的小店开的风生水起,就是手扒鸡、杂酱面、狼牙土豆这种再烂大街不过的东西,一条街就能数出上十个摊子。不光这些,什么网吧,精品店,玩具店,小商城,出租屋到处都是。

    生意好,门店多,整改起来麻烦棘手,一拖再拖。

    就拖到了现在。

    不过岁淮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听他们老班提了一嘴,今年年末是真要开动了,市政府下了命令,必须赶在明年高考前完成,不然下一批新生来安怀一中,后面还是老槐街这些“垃圾食品”,“影响名校风气”。

    岁淮还念着她那流落在外的一百块钱。

    又来了一趟老槐街。

    今天阳光明媚,气温28℃,整条街的小贩都出摊了。

    上回那个莽汉今天开张了,钝厚的黑刀一下一下地剁着肉,砧板被剁得闷响:“一斤二十六,要买买,不买滚。”

    凶神恶煞,声音浑厚,气势骇人。

    骑着车的大妈敢怒不敢言,估计是顾忌他手里那把沾着肉腥的刀,骂了两句“没礼貌”骑着小电驴走了。

    岁淮远远望着,忽然有些后悔。

    早知道该拉着周聿白一起来的。

    岁淮一袭白裙,到膝盖那儿,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腿,踩着白鞋。齐胸的长发被她随便挽起来,鬓角落下几缕,十七八岁的姣好年纪不需要淡妆浓抹,也是青春漂亮。

    这样的一种气质,干净纯白。

    在老旧街道的菜市场尤为突兀,像是一堆黑石沙粒里混进了一颗白珍珠,再不济,也是一颗白雪粒子。

    阿婆认出了她来,跟那莽汉说道一句。

    下一瞬,莽汉皱着粗黑的眉毛,眼神如刀地射向岁淮。

    她肩膀僵了下,脚步后退,眼看着那莽汉举着刀走过来,脑子一抽拔腿就跑。

    老槐街很长,岁淮跑了十分钟才跑到巷子口,弯下腰,两手撑着气喘吁吁。等缓过劲儿来,她才奇怪自己跑什么跑,光天化日的,人家还能砍她不成。

    真怂啊你岁淮。

    也是够巧的,岁淮再次回去的时候,刚还摆摊卖肉的人又没了,问了阿婆,阿婆说是跟别人跑了的老婆回来了,说要跟他打官司要女儿的抚养权,这不,又着急忙慌地回去了。

    岁淮:“……”

    走出巷子口,岁淮接到了周聿白打来的电话,问她人呢。

    “我在老槐街,刚来找钱,就离开一会儿,人又没了。”

    电话里的周聿白“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

    “阿婆这次没不理我,她说那人的老婆回来了,要跟他打官司争女儿的抚养权,于是急着回去了。”岁淮仰头望天,“你说我怎么就那么背。”

    她无所事事地晃晃腿,裙摆摇了摇,“周聿白,你说盈盈会不会猜错了,没准我这钱就不是他捡走的。老天在这暗示我呢。”

    周聿白那边传来车门轻甩的声音,还跟司机交代了句让他先走。岁淮正要问他是不是出门了,身后传来一阵轻而缓慢的脚步。

    噔,噔,噔。

    鞋底与留着积水的花砖摩擦出的轻响。

    “岁淮。”

    岁淮那一刻还举着手机,背对着他,眼前是车水马龙,心却在他喊她名字的那一秒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巷子口的过堂风吹得她头发凌乱,裙角摇曳,所以回头去看周聿白时也被头发丝迷蒙了视线。

    隔着几米的距离,少年站在那里。

    青翠绿意的樟树为他遮阳,斑驳光圈落在肩头,乌黑的头发晕染着一层浅淡的棕色。他也举着手机,又叫了声她的名字,本音和话筒音同一时间钻进岁淮的耳廓:“岁淮,过来。”

    原来真的有一种声音,可以穿透时间和距离,穿透一切阻碍,直达一个人心底最无法抗拒的地方。

    岁淮捏着手机,慢慢挂断后,才走过去,“你来的好快。”

    “刚跟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到了。”

    “你知道我来老槐街了?”

    “你去外太空那也是坐我的飞船。”

    言下之意,去个老槐街没什么不知道的。

    周聿白手从兜里拿出来,指间夹着一张钞票,“刚路口撞见你说的那个人了,点了他两句,立马招,还了钱。”

    “牛啊你周聿白,”岁淮抱着一张毛爷爷使劲儿亲,小心翼翼地揣兜里,还心有余悸,“我刚来找他他还瞪我凶我呢。”

    “跟你说了我跟你一起,不听。”他说。

    岁淮耸耸肩,她没看见周家的车,“我们不回去吗?”

    “先不回,今天天不错,余伟约了打篮球,一起去吧。”周聿白冷淡地笑,“下这么多天的雨,家里待不住,发霉了。”

    岁淮假模假样地绕着周聿白转两圈,“是吗,那你怎么没长蘑菇呀。”

    “长了啊。”

    “哪里哪里。”

    周聿白欠欠地拍了下岁淮的脑袋,跟拍蘑菇的孢子似的,“这不是吗,好大一个蘑菇。”

    -

    距离上一次小分队一起出来玩还是大半个月前了,那是唯一一次阴天,结果几个人还脚底板还没踩热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只能悻悻地回了家。

    这一次见面,小分队尤为兴奋。

    周聿白和岁淮刚到室内篮球场的时候,余伟一手拽着程清池,一手拉着章盈,嘴像个豌豆射手突突突地说个不停,左右边快要忙不过来。他这会儿刚好聊到隔壁班的一对情侣:“你们是没看到啊,杨璐璐直接一巴掌扇赵觉脸上了,那力道,如来神掌来了都自愧不如。”

    章盈:“杨璐璐为什么打他?”

    余伟:“赵觉那德行你不知道吗,就喜欢沾花惹草,跟杨璐璐谈得时候招了个美术班的女生,他那狗屎记性弄混了两个人的生日,”他一个巴掌拍得震天响,“好了,露馅了,两个女生差点没把他打死。”

    章盈摇头:“活该啊。就知道男人就是贱,没几个好的。”

    余伟:“你别一棍子打死人好不好!”

    他龇着一排整齐的大白牙,笑的特像捡着大棒骨的狗狗,“我就很不错,盈盈。”

    章盈翻了个白眼,故意道:“放屁!程清池和周聿白比你帅多多多多多多了。”

    余伟看了眼左边程清池。

    男生穿着普通的白短袖,因为洗的次数多了,已经有些掉色,脚上踩得白鞋也有些旧了。这一身略显清贫的装扮,却丝毫挡不住男生的清冷气质,内敛,疏淡,与世无争。

    程清池坐在那儿,用旧了的手机握在掌心。

    听见章盈和余伟两人开他玩笑,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反应,清风徐来,独他一人净如雨后清晨的露水。

    忽然,他抬眼看向大门。

    周聿白跟岁淮并肩走来。

    小分队的几人是同一个理科班,周聿白和程清池是同桌兼死党,两人关系很铁。周聿白朝程清池扬了下下巴,示意他来了,程清池很默契地点头回应”。至于岁淮,她跟余伟和章盈很熟,但和程清池关系一般。程清池那人话少,她又是个窝里横的性子,熟络的人玩起来没什么底线,但像程清池这种过于正经的内敛学霸,她反而不好意思打扰,所以这回也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淡淡地说了声“嗨”。

    程清池疏淡地点了点头。

    岁淮走过去:“聊什么呢。”

    章盈把余伟刚才劲爆的消息复述了一边,最后点评:“男人真是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以前我觉得长得帅不老实,现在想想,长得丑的也老实不到哪儿去,这样想,还不如找个帅的,反正都不老实。”

    岁淮很认可她这番话,“我也。”

    “凭什么他们男生就可以三心二意,我们女生就得一心一意,既然都这样了,那就都开后宫好了,”章盈说,“无数个美男伺候我,帮我写作业,帮我考试,我爸妈教训我的时候替我挨骂。”

    “我也。”

    “最好还能赚钱。”

    “我也。”

    “当夹心饼干也很不错哒。”

    “我也……”岁淮张口就来,听到后停了停,“嗯???”

    章盈贼兮兮地在岁淮耳边说:“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小众圈子,巨巨巨带感!待会儿我分享给你。”

    岁淮被她勾起好奇心,“什么圈子?”

    章盈在她耳边说了几个词,说完几秒,两个小姑娘相继红了脸。

    末了,岁淮扭捏地问:“有精神食粮吗?”

    章盈:“有,过来,给你看好东西。”

    好、东、西。

    在章盈眼里,好东西只有两样,美食和男人。看她捧着手机,脸红红的样子,必然是第二种了。

    岁淮偷偷地溜过去,很有默契地压低声音:“什么好东西。”

    “就是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小众圈子,最近上新了一部新的动漫,大明星和小助理的,看不看?”章盈说得激动不已,“这次的建模巨巨巨真,纹理都看得清,特别——有形。很翘。”

    岁淮:“真的假的,上次那部魔法乐园你也这么说。”

    “真的!”章盈偷偷摸摸地拖动视频,“看,是不是巨巨巨劲爆!”

    满屏的冲击,岁淮吓了一大跳,连忙用手盖住,“你疯了,要是被看到了咱俩没脸活了。”

    “这次声音巨好听,喘一声我都有感觉了。”

    “真那么好听?”岁淮拿起耳机,点开播放,“——真的诶,好性感。”

    “什么性感。”

    头顶猝不及防地响起一道询问的声音。

    章盈和岁淮吓得心跳要蹦出来,一把息屏手机,岁淮战战兢兢地弹起来,僵着笑,“我我我跟章盈在看最近的选秀爱豆,她们的舞台好性感,很带感,特美。”

    周聿白逼近,“真的?”

    岁淮闻到周聿白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道,看他蒲扇般的长睫,微张的薄唇,还有高挺的鼻梁。刚才手机上的一幕在眼前走马观花一样闪过,岁淮轰的一声红了脸,“真的!你别看我了,烦不烦!”

    周聿白不懂小姑娘阴晴不定的脾气,挺直腰,“哦”了声,回了自己的座位。

    岁淮脸发烫,满脑子都是动漫上令人喷鼻血的画面——

    而那张脸被她自动换成了周聿白。

    救命啊,受不了了。

    三个男生在一边看着一脸懵。

    余伟挠头:“她们在说什么,还脸红。”

    程清池:“不知道。”

    周聿白喊了声:“岁淮。”

    她抬头,“啊?干什么?”

    被她那莹澈的眼睛直白地看着,周聿白就是想说点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就是说一个字都觉得罪过。他单手摸了摸后脖颈,最后清清嗓子,“没什么,跟你说声我们去那边打球,你俩别乱跑。”

    “哦,好。”

    天气放晴几天,室内篮球场没多少人,周聿白选了个靠中间的场地,弯腰捞过一个球扔进程清池怀里,过了会儿,想起来什么问:“阿姨身体最近怎么样?”

    程清池:“老样子,医生说定时复查。”

    周聿白没多说什么,回头拿了一瓶水,递过去,“有需要的跟我们说”

    程清池接过来,抿了一口,“好。”

    余伟:“唉,马上要开学了,烦。”

    周聿白拍了下余伟的肩膀,“趁着现在能打就多打几局,章盈刚说你这把估计得输。”

    秉持着“男子汉大丈夫在谁面前丢面,都不能在心上人面前丢面”的信仰,余伟一听立即炸毛,“谁说的!”他撸起袖子,系好鞋带,放狠话:“今天就让你们见识爷爷我的厉害!”

    周聿白:“来。”

    球场上的少年挥洒着汗水,短袖随着动作被风吹得鼓起,扬手弹跳的动作满是青春气息,张扬浓烈,那是一种鲜活到骨子里的年纪,不需要任何修饰,少年人的一举一动已是别人欣羡不来的过去式。而彼时,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满怀憧憬和希望的未来式。

    他们的青春,风华正茂。

    章盈和岁淮正在聊陪练游戏的事,刚聊完,三个男生打球也结束了,朝休息区走来。

    周聿白拿了三罐汽水,一人分了一罐,自己靠在球框的柱子上,喝水休息。程清池依旧话少,偶尔回应几个字,全程都是余伟在说刚才的盛况,绘声绘色地讲他那个扭转乾坤的三分球,到后面讲得累了,一屁股坐下来,喘着气。

    岁淮悄悄地挪了下位置,趁着周聿白和程清池说话时,一把拉住余伟闪到一边。

    “伟哥,你教我打游戏呗。”

    余伟无语:“都说了多少遍别叫这称呼,不知道壮阳那小药丸也叫这名字啊。”

    “那你能教吗?就昨天我们一起玩的那个。”

    “你不是会了吗?”

    “会是会,但等级太低,我得快点升级,要有个人陪练。”岁淮挺起腰,正儿八经地夸夸,“在我心里,余伟同学一直都是非常优秀慷慨的一个人,热于助人,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我女神误会了怎么办?”余伟为难地看了眼章盈。

    没等岁淮说话,余伟冲周聿白扬了扬手臂,声音洪亮:“周聿白你不地道啊,自己不陪练,来麻烦我!”

    岁淮阻止已经来不及。

    只见周聿白向这边走来,问余伟:“什么陪练?”

    余伟最快地像连珠炮,“刚岁淮让我当她游戏陪练,不是我不陪,我真没时间,还有章盈让我陪练呢。我寻思着你游戏技术不是比我高很多吗,你陪岁淮练级啊。”

    空气安静下来,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余伟反应过来后一把捂住嘴巴,慢吞吞地看向岁淮,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章盈直骂他傻不愣登,把他拽走了。

    岁淮低着头,半晌怂怂地笑一下:“我……”

    周聿白脸色冷淡,拎着她的后衣领就往外走,“回家。”

    狮子要发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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