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玘是光荣的无神论者。

    非要说信过什么神,那就是杀神他本人。

    纸条的事他暗中琢磨了好久,左想右想都不对味。

    莫非林琅是那种天降紫微星,天命之子,下凡神仙?

    也不对,看起来是挺孤家寡人孤孤单单的,打进国家队的已经好多年没出过这么个全方位惨兮兮的可怜人。

    心里有点发毛,更多的是没来由的发酸。

    酸得跟能榨柠檬汁一样。

    所以陈玘没好意思拿出去跟王皓和邱贻可说,继续暗中观察,林琅要是没异样,按部就班走下去就是了。

    若林琅是妖怪化身,他马上保命要紧,自请调回江苏省省队,为乒乓球梯队建设贡献基层力量,躲得远远的。

    拿定主意,陈玘不发怵了。

    酸涩感如同身体本能,上下左右地在每次和林琅接触时窜。

    陈玘在微信上发送了国家队训练守则、文件以及各种赛事信息、注意事项,说话能多简略就有多简略。

    “请查收。”

    “收到。”

    全运会结束,林琅回程是和国乒队一起回的北京。

    天津到北京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高铁上林琅还没和同批次入选国乒队的刘程程二次熟络呢,就到站了。

    有统一来接人去训练基地的大巴车。

    国乒队永远等级分明。

    打头走在最前面的必定是一把手,男乒女乒实力绝对的一位一左一右,把一把手夹中间拥着。

    然后是教练组、厉害的老队员、一队、二队、新入队的小面孔。

    拍照合影也是如此。

    都不用人整理队形,人人都有自觉,林琅从前尤其是有镶边的自觉。

    陈玘像是怕她丢了,时不时扭头回头看一眼。

    但是当林琅笑着迎上他关心的目光时,陈玘又僵硬扭曲地赶紧把头转回去。

    刘程程性格开朗些,悄咪咪跟林琅咬耳朵:

    “我怎么感觉陈玘指导看到你就发慌呢。”

    “错觉,绝对是错觉,我怕他还差不多。”

    “也是,他脾气那么火爆,赛场上还发了几回飙,我们不会被他打吧?”

    林琅断然否认:

    “不会的,他私底下对自己人特别特别好,一整个碎嘴操心老父亲,以貌取人要不得啊。”

    刘程程疑惑: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也刚进国家队吗?”

    “……我潜水八卦论坛看的爆料。”

    刘程程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放松地点了点头,燃起了对新生活的向往。

    秒针追在每个人屁股后面赶,国家队最务实之处是,不会耽误训练时间弄虚头八脑的欢迎会。

    新队员上大巴顺便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认认脸,就算是欢迎了。

    林琅是最后一个上车的。

    秋老虎犹在,司机开了空调还热得没耐心,在她名字刚脱口时踩下去油门。

    林琅随着惯性一个趔趄。

    旁边的人看似目不斜视,实则洞察一切,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皓腕施加了稳固住步伐的力量。

    多年运动员生涯的功底还是在的,上手之后大巴车车速提起来了,林琅却愣是没再打一个摆子。

    “谢谢陈玘指导。”

    陈玘身边刚好空着,林琅憋着笑坐到他旁边。

    这一轮的陈玘总体来看和上一轮大差不差,就是多了分抽象的矫情。

    非要别别扭扭地装高冷。

    陈玘古怪发问:

    “后面还有座位,你跟我坐一块干嘛。”

    林琅:

    “……就看到您这边有座位啊,您是我教练我不能跟你坐一块吗?”

    陈玘报臂,心理上呈防御态势:

    “还没正式宣布你教练是谁。”

    “……那我教练是谁?”

    林琅眼皮子一跳,不希望这一回不按剧本来。

    六亲缘浅,收养她的奶奶过世以后,陈玘给了她这世间最大的亲情与羁绊,亦师亦友。

    乒乓球和陈玘,少其一,便不知如何应对风霜绵续。

    陈玘扭头看窗外风景:

    “我。”

    林琅无言以对。

    后排的二人座传出来没绷住的笑声。

    陈玘又掩耳盗铃式地摸出来前座椅子套里塞着的过期体育杂志,假装很忙的样子。

    翻了两页,再抬头发现林琅还在看他。

    陈玘又问:

    “你看我干嘛?”

    “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应该看着吗。”林琅的无奈中伴有习以为常。

    非要以一种动物形容陈玘的话,那一定是猫。

    因为是猫,所以做出什么行为举动都自有猫猫的道理。

    人类就不要胡思乱想猫的行为逻辑了。

    因此,林琅习惯包容着陈玘时不时的矫情、多虑、神经兮兮、敏感和表面炸毛。

    最多让他自己抓狂一会儿就行了。

    陈玘不自虐,不调头,扎住了原地成松。

    陈玘:

    “好,那你在车上好好休息别再跟我说话,抓紧调整状态,到了训练基地以最快的速度适应。”

    林琅点头。

    陈玘闭嘴。

    阳光恶毒,给陈玘的发旋上镀了一层金光,乍一看像是陈玘回到了黄毛时期。

    林琅想到,从小开始,身边和她关系比较近的女性师长,都会明里暗里地提醒她,千万不要因为成长中父亲角色的缺失就轻易地相信年长的男性。

    她很听劝,即便心智还未成熟不理解其中的道理,仍遵循着每一位女性长辈的耳提面命。

    但总一看到陈玘,就觉得是只动不动张牙舞爪炸毛打滚的猫,没有性别,说不上来年龄。

    陈玘的脸没有岁月的痕迹,尤其是每次稍微控制一下体重还能靠颜值出圈,老黄瓜刷绿漆说是小伙子不是没人信。

    加上心思简单,纯粹,很难对他这样的人起戒心。

    退役后看过的种种炸裂性的体育头条突然从脑海中划过去,繁殖,增生,占据颅内空间。

    林琅看了一眼陈玘,意识到,如果再走一遍原来的场景,陈玘很有可能因为某些事情受到牵连伤害……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陈玘重蹈覆辙的。

    无奈现在人多嘴杂,没法子跟陈玘躲着人说。

    林琅试探性开手机发了条微信:

    【教练,到地方我能不能私下跟你说个事?】

    陈玘手机屏幕亮了,他扫了眼,直接开口:

    “你现在说呗。”

    前前后后以及斜对角都有八卦的目光投过来。

    林琅在慌乱中保持微笑:

    “现在我没话说。”

    陈玘怵她。

    每次一接触,酸涩感又在翻江倒海,陈玘甚至有输球的感觉。

    他不喜欢输,不喜欢超出掌控范围内的弧线。

    既想把林琅放在眼皮子底下,又不想被她牵动,往哪迈步都不对。

    “不说拉倒。”

    陈玘闭目养神。

    林琅只得另寻时机。

    算了算时间线,也许陈玘面临的危机在眼下还没那么紧急。

    重回训练基地,林琅稳住心神,迅速整理内务,又是和室友刘程程来不及熟络就在训练场集合站在最后面,听主教练训话。

    大概是说了国家队一队和二队间的竞争、转化关系。

    一队队员表现得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降级到二队,二队也能根据突出的竞赛表现升上二队。

    乍一听很美好。

    其实一队和二队的所有待遇,无死角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队几乎垄断了资源,备赛时二队成员得跟太监伺候阿哥一样暂停手上自身的训练计划,随时随地随叫随到,充当陪练。

    一队的队员之间亦隔着天堑,炙手可热的头号紫微星有主教练、主管教练、体能教练以及高水平的队医环绕,有时候表现差了些的一队队员还会受到无声却冰冷的漠视。

    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场四年一度的大赛中,林琅在体育新闻中看到,大赛结束之前,被拉来当陪练的林高远不再被团队需要,一个人孤零零连夜被发遣回京。

    即便如此,坐冷板凳,坐的是国家队的冷板凳呢!多少人挤破头排队想坐还坐不上呢。

    刘程程等其他二队的队员难掩失落之色,以为参加了全国性赛事,能够鲤跃龙门。

    类似成为修仙门派的内门弟子,就能得到丹药、功法、资源,跟着前辈们一起书写传奇。

    实际上,很多时刻可以被物化为体育耗材,与满地的被打瘪的球、用破烂的拍子别无二致。

    哦,品质更好一点的平均线以上的体育耗材的钱还要自己出。

    “解散”的号令一出,林琅率先窜出去跑圈热身了。

    站在二楼观察情况的陈玘有些意外。

    他原本是想模仿一下他当初的教练,在小队员经受了强烈的对比,在意志动摇的时刻,他从天而降、闪亮登场。

    当头棒喝,指点迷津,坚固意志。

    林琅这么自觉会显得他有点呆。

    林琅的自觉还体现在光速适应“小工”的角色上。

    训练馆的工作人员到点下班,运动员们却还要训练到很晚,捡球、收拾器材的活儿,自动落在资历浅的队员身上。

    新队员一般没那么快适应从佼佼者到食物链底端的身份变化,碍于面子,一开始挪不动步子。

    林琅弯腰收拾得麻利。

    “别挡路行不行?”

    离着一个大队员还老远呢,那人丢了一个球,龇牙对林琅发了一通火。

    “哦不好意思,我注意点。”

    林琅格外小心。

    刘程程把人拉远了点说小话,眼睛瞪圆了:

    “姐妹,这你能忍啊?”

    “没办法,就忍着呗。”

    能再摸到球拍,此生无憾。

    多打一板子,等于是多赚一板子。

    这买卖,稳赚。

    在没有能力改变生态前,唯一的路是融入。

    刘程程牙咬了又咬,撸起袖子跟着捡球,行,她捡一会儿再练。

    队内的人情世故林琅牢记于心。

    还在自动售货机那边买了几瓶纯净水,想拿给马龙、樊振东、陈梦等队员,厚着脸皮请他们陪着过两招。

    和世界顶尖水平的球手切磋,才会立分高下,暴露缺点,拿回去揣摩受用不尽。

    菜鸡互啄的话,一不小心就美美融入分段,菜成同一窝裹足不前了。

    那几人的抢手程度可想而知。

    还轮不到林琅给他们递水。

    林琅笑着把一大捧水和刘程程分了,又和她对练对拉。

    正沉浸入状态呢,腿上一股莫名的力道传来,林琅小腿一软,跌坐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伴随着疼痛的还有陈玘居高临下的审视。

    刘程程想问候,无奈陈玘给人的初印象总是脾气很不好的样子,用眼神关怀过后,刘程程溜到别的桌观战。

    陈玘心软,弯着腰把手伸过去:

    “疼吗?因为你下盘不稳,所以一碰就倒。就算我不踢你,对手如果有突然的变线,你腿功不到位,要么接不到,要么两条腿打架。”

    林琅伸过了手,借力站起。

    场馆都是“乒乒乓乓”的嘈杂声,没人注意到他们。

    林琅憋不住关心陈玘的话,压低声音道:

    “谢陈玘教练指教,投桃报李,我也有个提醒,你一定要听。”

    “什么?”

    林琅鬼鬼祟祟打量了周围一大圈,才说:

    “千万别借钱给某个人!”

    陈玘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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