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和绵羊一样
“还有十分钟下课了，下课前，老师好奇一件事情，哪位同学能告诉老师啊？”
台上，数学老师就着讲桌上的湿抹布，擦了擦自己沾着粉笔渣子的手。
他年纪已过四十，但是说话幽默风趣，和学生们相处的和朋友一样。
台下，有同学笑嘻嘻地问：“什么问题？老师！吉田应该知道！”
吉田是他同桌，他接话的时候应该有着死贫道不死贫友的精神。
他本来也就是嘴欠开个玩笑。
谁知道数学老师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笑着说：“还真被你说对了。”
“昨天作业第七题，你不光写得乱糟糟的，过程也几乎全错，很显然，你基本公式都掌握不明白。”
“那么——你是怎么得到正确答案的。”
噗。
被内涵（明涵）的男生闹了个大脸红，嗖一下站起来，圆润肉乎乎的脸就跟个煮烂的番茄差不多。
“还有——”
数学老师相继点了四个人的名字。
“你们几个也是，抄作业记得挑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抄。”
他刻意停顿一下。
“啊对。”数学老师故意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也记得抄的时候看着点题目，别以为题号靠前，就不是难题了。”
老师嘴里说的题号在第七题，比较靠前，他们下意识觉得那是简单的基础题，加上他们抄的时候压根没带脑子。
他教育学生的表情太有趣，底下的少年少女被他逗得哈哈笑。
“你们五个人都是复印机吗？全复印的雪村同学的题目？”
“这下倒好了，一班多了五位复印机，以后办公室机器坏了就找你们。”
被发现抄作业的其中一人，没忍住笑。
数学老师眼神好看见了，又拿出一根粉笔，做了个投篮的动作，作势要打他。
被瞄准的男生故作慌乱地抱着头，“老师饶命！！”
“……”数学老师：“我还没扔呢。”
笑声再次像打开刚摇完的可乐一样，乍然喷涌出现。
新班级的氛围很好，老师也都和蔼好说话。一时间，乙骨忧太耳边全是同学们的笑声。
这时，他被无形的手攥着的心缓慢放下，嘴角渐渐小幅度弯起来。
“对了，听你们英语老师说，咱班级新来了位转学生。”数学老师说着，手下动作不停，拿出练习册，又翻到某一页停下。
“我先认识下新同学。”
“叫你了叫你了！”
直到同桌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乙骨忧太才慌乱地站起来。
起身时候，凳子腿与地砖发出的摩擦声不小，引来很多人的回头注目。
“书你应该都领完了吧。五十六页第二题选什么？”数学老师目的很单纯，就是认识下新同学，随便挑了个简单题目问问。
后排突兀站起来的男生，站姿不算端正，明显拘谨。
被叫到而已，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新同学就和上战场忘了带武器的战士一样慌乱，让人不理解。
他垂着头，挡住了大部分看向他的目光。
“选c！”
同桌再次好心提醒，眼睛悄咪咪瞥向他。
“啊。”乙骨忧太因为同桌的第二次提醒，发出带着点惊讶的微弱气音。
他在惊讶新认识的同学对他的善意。
同桌提醒一下，这在大部分人眼里不算什么，但是……在上一个学校，他经历了那种事情……
没等他张嘴说选c的时候，数学老师一挥手，“你先坐下吧。”
乙骨忧太抿了抿唇坐下，说不清楚什么心情。
“这道题选c啊，同学们。”数学老师看了墙上的时钟，“快下课了，不讲了，你们自己看书。”
他这话刚落下，下课铃声就响了。
教室里逐渐响起各种声音，桌椅拖拉声，朋友间打闹嘻嘻哈哈的声音……
还能闻到辣条味。
总之，这些都让乙骨忧太莫名心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小声对着自己的同桌说，“刚才…谢谢你。”
新同桌在他刚被老师分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就对他很好奇，她也没藏着，老是偷偷瞄他一眼又一眼。
他很敏感，也因此，他清楚地认识到新同桌的善意。她看着他的眼神，只是好奇。
她一看就是个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女生。
“没事，以后都是同学了，这算什么啊。”同桌诧异于乙骨忧太的郑重道谢。
“你不知道，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同桌了，可孤单了。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给我一个同桌呢。”
她又从桌洞里掏出一盒薯片，“吃不吃？”
“不用了，谢谢你。”乙骨忧太愣了一下，无措地拒绝。
嘎嘣嘎嘣。
女孩抓起两片薯片嚼着，忽然间，有人忽然拍了她肩膀一下，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薯片哗一下掉落在地。
“嘻嘻～打不着～”
恶作剧的男生做了个鬼脸，跑了。
她气得拉长声音喊那个男生的名字，“你废了——”
女孩着急扫地上的薯片渣，又懒得去卫生角拿扫帚。
于是，她就抽了两张纸巾，想着隔着纸巾把它们捡起来。
“我帮你吧。”
或许是新班级的氛围他很喜欢，乙骨忧太露出了他近几个月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同桌应了一声，表情有短暂的呆滞。
他笑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阴郁了，眉眼间的郁色褪去，瓷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独属于少年的朝气。
同桌看见他笑时的些许明朗，说不惊讶是假的。在看见乙骨忧太第一眼，她就觉得他应该是被欺负惯了的男生。
先不说，他只是正常说话就人一种弱气的感觉，像是风雨中摇摆的小草一样，纤弱、摇摇欲坠。
再看走姿、坐姿……
横看竖看，他都像个软弱的好欺负的人，更别提他眼睛下不可忽视的黑眼圈了。
他的黑眼圈衬着他的肤色更加苍白了，一提到苍白，女孩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班级另一个人——雪村清水。
她整个人的存在都符合乖乖女三个字。
人如其名，雪村清水是看着像水一样柔软的女生。
柔弱、乖巧、爱学习、负责任……
这些是雪村清水给大部分同学的印象。
雪村清水肤色极白，眼瞳乌黑，身材更是纤细，从头到脚怎么看怎么都是家境良好的乖乖女。
她偶尔浮现的笑容都是浅淡的。
雪村清水不常笑，一笑整个人更添柔怯。
她和乙骨忧太都给人一种就算生气，也说不出什么重话的感觉。
乙骨忧太把包着碎渣的一团纸巾递在她眼前，好像在表达：我已经收拾完了。
那样子，真有点乖。
同桌回神，说了句：“你新来的，应该也没有垃圾袋，给我就行。”
她又话痨一样跟新同学八卦：“你猜咱们班级为什么没有那种男的。”她想了一下该如何形容：“就是那种不良少年。”
“…为什么？”
“大概一个月之前吧，我们班级四五个不良和校外的人约架，谁让他们运气也差，刚打完，就碰见了学校领导在外面吃饭。”
她并没有意识到乙骨忧太短暂的僵硬，自顾自说：
“看他们穿得咱们学校的制服，当时就把他们拍下来，发在学校群里让各班老师认领。”
“那时候吧，咱班主任发了好大的脾气。”
“然后他们就被愉快的劝退啦～”
……
在看见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女生后，刚才喋喋不休的人问：“雪村，有什么事情吗？”
“我找他。”
短头发的女生摆摆手，朝她礼貌点头，而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看着乙骨忧太。
“今天下午放学，你先别走，老师让我带你熟悉一下咱班级的规矩。”
不知道想到什么，雪村清水又说：“耽误不了你太多时间，五六分钟足够了。”
她没有多费口舌说自己是班长，乙骨忧太都来了快一天了，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来也能听出来。
“啊、好，我知道了。”
乙骨忧太眼睛很大，而且他似乎很少与人接触，连下意识反应都不自然。
被他那双大眼睛盯着，总有一种被很认真地注视的感觉。但是雪村清水没什么太大的兴致去感知他人情绪。
雪村清水传递完自己被老师安排的任务，就转头走了。
只留下一个背影。
·
最后一节课。
“第一题选b第二题选d……”
“非常好，都不需要老师找参考答案了。”数学老师赞赏地看了一眼雪村清水，后者像是不好意思一样垂下眼睛。
“坐吧。”
坐下来后，雪村清水的心情却如同一潭死水，半点没轻松。
一天为什么要有两节数学课。
数学是她最擅长的科目，但是……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她上数学课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舅舅离世，她本应该调整一段时间心情再回学校。
但舅妈在家，那从她房间传来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常惹得雪村清水浑身难受，仿若整个人掉下悬崖。
更让人抓狂的是，佐藤涉一向受舅妈宠爱，甚至到溺爱的地步，丈夫离世，给佐藤梅过大的打击，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管不顾了。
他们家的情况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那间房子里，疯得只有她一个吗？
她要逃。
在家里的每一刻，她都身在地狱。
从舅舅走的时候，雪村清水就出现了幻听、幻视、耳鸣等症状，她几乎不饿，吃一点就吐。
她回到学校，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自｜纱计划。
死在学校似乎很不道德吧，会吓到同学吧，但她忍受不了了。
雪村清水刻意把计划时间落在中午，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在顶层碰见了数学老师！！！
她被拦住，她被教育了一顿。
数学老师开导雪村清水，说她如果心理出问题了，他可以帮着去跟她班主任周旋，不行先休学几个月。
…
……
不怪办公室空调太冷，让她后背沁出一身冷汗。
她苦苦哀求，求老师不要告诉任何人。
霎时，雪村清水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父母离去，在她转学手续还没办好的时候，她还在那间窄小的教室上课，有几个同学是她邻居……
渐渐，全班都知道了！！都知道她没有了爸爸妈妈的事情。
怜悯的、心疼的、小心的眼神……
他们用那种眼神看她，他们靠近她的时候会控制距离，会小心翼翼，他们跟她玩游戏时，也故意让着她……
她是什么易碎品吗？是什么怪物吗？要被那种眼神注视。好讨厌好恶心。
这一切一切的特殊待遇，都让她受不了啊。
当时数学老师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不禁重新认识这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学生。
他的话比流水还多，把雪村清水的理智冲烂。
数学老师说，他尊重她的想法。
他说他会保守她的秘密，但是如果有需要，先来找他。
她惊得脸雪白，神经质一样后退，后退，直到靠在办公室惨白的、阴冷的墙壁上。
雪村清水不信。
除了舅舅每次都对她说话算数，其他人的话她通通不信。
说好了要一起去野餐，说好了等她再长几岁就出国，说好了她不管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个孩子……
不都说好了吗。
+
时钟还在转着，课堂继续。
在她放弃她那极端的想法后，雪村清水重回学校。
那天。
雪村清水本来是抱着被另类看待的心态走进的班级，但令她震惊的是，数学老师真的没有散播她的秘密。
连班主任都没说。
身为班长，她照常辅助老师处理班级简单的事情，照常跟班级里朋友说话，照常上学放学。
啊，一切都正常极了。
但人是复杂的动物，被数学老师照顾自尊心的雪村清水，真的很难以之前的态度面对数学老师。
她病得不轻，对于大部分人，雪村清水都毫无感觉，甚至有时候会产生厌烦。
数学老师年纪不小，说话倒像个年轻人，雪村清水之前理解不了他的幽默。
更搞不懂为什么大部分同学都被他无聊的玩笑话逗笑了……？
他一讲那种老掉牙的冷笑话，她就鸡皮疙瘩起一身。
自从被他撞破那件事情之后，雪村清水对他的态度大幅度转变，像个卑微的凡人面对高高在上的国王。
雪村清水不怎么敢看他，但老去办公室帮他一些小忙，他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她也跟着笑，装出来的笑。
上数学课对她而言，和被放在蒸笼烤没什么区别。
雪村清水慢悠悠地转笔，佯装轻松。
心底祈祷下课。
+
“乙骨同学，你挡住我的光了。”
“啊、不好意思。”
“乙骨同学……你踩到了垃圾，让我怎么扫啊。”
“对、对不起！”
雪村清水停下手上的动作，撩起眼皮看他。
乙骨忧太在他们班级算高，身型有独属于少年的单薄感。
他穿着和她一样的白色制服，只是明显比她的更新，一眼望去，隐约瞥见他肩胛骨的线条弧度。
他一看就是被欺负惯了的那种人。
全身散发着某种气质，近似于：
“我很好欺负啊。”
“都来搓搓我吧。”
“反正捏我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他好像绵羊。
绵羊一样，软绵绵的气质。雪村清水这么想。
乙骨忧太显然很想融入新班级。
在她讲述了值日生轮换，介绍完水房位置，卫生角摆放后。
雪村清水看见了角落里的垃圾，这个点值日生已经收拾完了，也不知道是值日没看见这里，或者是有人是在打扫过后随手扔的。
并不是她太爱班级，她也没有洁癖，主要原因在于雪村清水注意到讲桌上，班主任的保温杯还在。
他们班级的班主任一向走的很晚，要是看见了这里的垃圾，明天估计会问。
更麻烦了。
反正就扫一下，一分钟都用不上。
她拿起扫帚，就开始扫，谁曾想，这个乙骨忧太一直在旁边帮倒忙。
用一种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帮倒忙。
就这样，他还能踩到垃圾…
他是好心，但明显没给她什么帮助。一分钟能干完的事情，硬生生拖长到三分钟。
雪村清水强忍烦闷，她下课还有事情，换个时间段，她压根不会对乙骨忧太有什么过大的心情起伏。
“这是班级的图书角，书很少，也很无聊，你想看书最好去图书馆找找。”
“你要是想参加什么社团，直接问我就可以，我给你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
“谢谢你，班长。”
“叫我雪村就行。”雪村清水背上书包，无所谓道。
“…好的。”乙骨忧太有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轻轻挠了挠头。
他记得好多同学都叫她班长啊，还有叫班长大人的……
他连说话都这么小声吗？像蚊子唱歌。
雪村清水走出门之前，看着他在班级后排收拾书包，就连收拾书包都和班级里大部分男生不一样。
他的动作也不能说是慢，只是在触碰到她眼神的那刻，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和手机卡了一样的效果。
她不觉得奇怪，因为她可能是这个班级最奇怪的人，装的好罢了。
乙骨忧太的黑眼圈难以忽视，可他眼睛仍然是清润的。
的确，他是拥有着净显忧郁的面貌，深重的黑眼圈，和过白到病态的肤色的人。
黑眼圈长在他脸上，就像是往白纸上泼了墨一样。
他和她同样苍白，但乙骨忧太是那种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水一样的少年。
而她不是啊，她早就是一滩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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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数学老师就着讲桌上的湿抹布，擦了擦自己沾着粉笔渣子的手。
他年纪已过四十，但是说话幽默风趣，和学生们相处的和朋友一样。
台下，有同学笑嘻嘻地问：“什么问题？老师！吉田应该知道！”
吉田是他同桌，他接话的时候应该有着死贫道不死贫友的精神。
他本来也就是嘴欠开个玩笑。
谁知道数学老师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笑着说：“还真被你说对了。”
“昨天作业第七题，你不光写得乱糟糟的，过程也几乎全错，很显然，你基本公式都掌握不明白。”
“那么——你是怎么得到正确答案的。”
噗。
被内涵（明涵）的男生闹了个大脸红，嗖一下站起来，圆润肉乎乎的脸就跟个煮烂的番茄差不多。
“还有——”
数学老师相继点了四个人的名字。
“你们几个也是，抄作业记得挑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抄。”
他刻意停顿一下。
“啊对。”数学老师故意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也记得抄的时候看着点题目，别以为题号靠前，就不是难题了。”
老师嘴里说的题号在第七题，比较靠前，他们下意识觉得那是简单的基础题，加上他们抄的时候压根没带脑子。
他教育学生的表情太有趣，底下的少年少女被他逗得哈哈笑。
“你们五个人都是复印机吗？全复印的雪村同学的题目？”
“这下倒好了，一班多了五位复印机，以后办公室机器坏了就找你们。”
被发现抄作业的其中一人，没忍住笑。
数学老师眼神好看见了，又拿出一根粉笔，做了个投篮的动作，作势要打他。
被瞄准的男生故作慌乱地抱着头，“老师饶命！！”
“……”数学老师：“我还没扔呢。”
笑声再次像打开刚摇完的可乐一样，乍然喷涌出现。
新班级的氛围很好，老师也都和蔼好说话。一时间，乙骨忧太耳边全是同学们的笑声。
这时，他被无形的手攥着的心缓慢放下，嘴角渐渐小幅度弯起来。
“对了，听你们英语老师说，咱班级新来了位转学生。”数学老师说着，手下动作不停，拿出练习册，又翻到某一页停下。
“我先认识下新同学。”
“叫你了叫你了！”
直到同桌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乙骨忧太才慌乱地站起来。
起身时候，凳子腿与地砖发出的摩擦声不小，引来很多人的回头注目。
“书你应该都领完了吧。五十六页第二题选什么？”数学老师目的很单纯，就是认识下新同学，随便挑了个简单题目问问。
后排突兀站起来的男生，站姿不算端正，明显拘谨。
被叫到而已，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新同学就和上战场忘了带武器的战士一样慌乱，让人不理解。
他垂着头，挡住了大部分看向他的目光。
“选c！”
同桌再次好心提醒，眼睛悄咪咪瞥向他。
“啊。”乙骨忧太因为同桌的第二次提醒，发出带着点惊讶的微弱气音。
他在惊讶新认识的同学对他的善意。
同桌提醒一下，这在大部分人眼里不算什么，但是……在上一个学校，他经历了那种事情……
没等他张嘴说选c的时候，数学老师一挥手，“你先坐下吧。”
乙骨忧太抿了抿唇坐下，说不清楚什么心情。
“这道题选c啊，同学们。”数学老师看了墙上的时钟，“快下课了，不讲了，你们自己看书。”
他这话刚落下，下课铃声就响了。
教室里逐渐响起各种声音，桌椅拖拉声，朋友间打闹嘻嘻哈哈的声音……
还能闻到辣条味。
总之，这些都让乙骨忧太莫名心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小声对着自己的同桌说，“刚才…谢谢你。”
新同桌在他刚被老师分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就对他很好奇，她也没藏着，老是偷偷瞄他一眼又一眼。
他很敏感，也因此，他清楚地认识到新同桌的善意。她看着他的眼神，只是好奇。
她一看就是个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女生。
“没事，以后都是同学了，这算什么啊。”同桌诧异于乙骨忧太的郑重道谢。
“你不知道，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同桌了，可孤单了。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给我一个同桌呢。”
她又从桌洞里掏出一盒薯片，“吃不吃？”
“不用了，谢谢你。”乙骨忧太愣了一下，无措地拒绝。
嘎嘣嘎嘣。
女孩抓起两片薯片嚼着，忽然间，有人忽然拍了她肩膀一下，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薯片哗一下掉落在地。
“嘻嘻～打不着～”
恶作剧的男生做了个鬼脸，跑了。
她气得拉长声音喊那个男生的名字，“你废了——”
女孩着急扫地上的薯片渣，又懒得去卫生角拿扫帚。
于是，她就抽了两张纸巾，想着隔着纸巾把它们捡起来。
“我帮你吧。”
或许是新班级的氛围他很喜欢，乙骨忧太露出了他近几个月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同桌应了一声，表情有短暂的呆滞。
他笑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阴郁了，眉眼间的郁色褪去，瓷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独属于少年的朝气。
同桌看见他笑时的些许明朗，说不惊讶是假的。在看见乙骨忧太第一眼，她就觉得他应该是被欺负惯了的男生。
先不说，他只是正常说话就人一种弱气的感觉，像是风雨中摇摆的小草一样，纤弱、摇摇欲坠。
再看走姿、坐姿……
横看竖看，他都像个软弱的好欺负的人，更别提他眼睛下不可忽视的黑眼圈了。
他的黑眼圈衬着他的肤色更加苍白了，一提到苍白，女孩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班级另一个人——雪村清水。
她整个人的存在都符合乖乖女三个字。
人如其名，雪村清水是看着像水一样柔软的女生。
柔弱、乖巧、爱学习、负责任……
这些是雪村清水给大部分同学的印象。
雪村清水肤色极白，眼瞳乌黑，身材更是纤细，从头到脚怎么看怎么都是家境良好的乖乖女。
她偶尔浮现的笑容都是浅淡的。
雪村清水不常笑，一笑整个人更添柔怯。
她和乙骨忧太都给人一种就算生气，也说不出什么重话的感觉。
乙骨忧太把包着碎渣的一团纸巾递在她眼前，好像在表达：我已经收拾完了。
那样子，真有点乖。
同桌回神，说了句：“你新来的，应该也没有垃圾袋，给我就行。”
她又话痨一样跟新同学八卦：“你猜咱们班级为什么没有那种男的。”她想了一下该如何形容：“就是那种不良少年。”
“…为什么？”
“大概一个月之前吧，我们班级四五个不良和校外的人约架，谁让他们运气也差，刚打完，就碰见了学校领导在外面吃饭。”
她并没有意识到乙骨忧太短暂的僵硬，自顾自说：
“看他们穿得咱们学校的制服，当时就把他们拍下来，发在学校群里让各班老师认领。”
“那时候吧，咱班主任发了好大的脾气。”
“然后他们就被愉快的劝退啦～”
……
在看见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女生后，刚才喋喋不休的人问：“雪村，有什么事情吗？”
“我找他。”
短头发的女生摆摆手，朝她礼貌点头，而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看着乙骨忧太。
“今天下午放学，你先别走，老师让我带你熟悉一下咱班级的规矩。”
不知道想到什么，雪村清水又说：“耽误不了你太多时间，五六分钟足够了。”
她没有多费口舌说自己是班长，乙骨忧太都来了快一天了，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来也能听出来。
“啊、好，我知道了。”
乙骨忧太眼睛很大，而且他似乎很少与人接触，连下意识反应都不自然。
被他那双大眼睛盯着，总有一种被很认真地注视的感觉。但是雪村清水没什么太大的兴致去感知他人情绪。
雪村清水传递完自己被老师安排的任务，就转头走了。
只留下一个背影。
·
最后一节课。
“第一题选b第二题选d……”
“非常好，都不需要老师找参考答案了。”数学老师赞赏地看了一眼雪村清水，后者像是不好意思一样垂下眼睛。
“坐吧。”
坐下来后，雪村清水的心情却如同一潭死水，半点没轻松。
一天为什么要有两节数学课。
数学是她最擅长的科目，但是……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她上数学课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舅舅离世，她本应该调整一段时间心情再回学校。
但舅妈在家，那从她房间传来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常惹得雪村清水浑身难受，仿若整个人掉下悬崖。
更让人抓狂的是，佐藤涉一向受舅妈宠爱，甚至到溺爱的地步，丈夫离世，给佐藤梅过大的打击，连自己亲儿子都不管不顾了。
他们家的情况太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那间房子里，疯得只有她一个吗？
她要逃。
在家里的每一刻，她都身在地狱。
从舅舅走的时候，雪村清水就出现了幻听、幻视、耳鸣等症状，她几乎不饿，吃一点就吐。
她回到学校，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自｜纱计划。
死在学校似乎很不道德吧，会吓到同学吧，但她忍受不了了。
雪村清水刻意把计划时间落在中午，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在顶层碰见了数学老师！！！
她被拦住，她被教育了一顿。
数学老师开导雪村清水，说她如果心理出问题了，他可以帮着去跟她班主任周旋，不行先休学几个月。
…
……
不怪办公室空调太冷，让她后背沁出一身冷汗。
她苦苦哀求，求老师不要告诉任何人。
霎时，雪村清水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父母离去，在她转学手续还没办好的时候，她还在那间窄小的教室上课，有几个同学是她邻居……
渐渐，全班都知道了！！都知道她没有了爸爸妈妈的事情。
怜悯的、心疼的、小心的眼神……
他们用那种眼神看她，他们靠近她的时候会控制距离，会小心翼翼，他们跟她玩游戏时，也故意让着她……
她是什么易碎品吗？是什么怪物吗？要被那种眼神注视。好讨厌好恶心。
这一切一切的特殊待遇，都让她受不了啊。
当时数学老师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不禁重新认识这个看上去老实本分的学生。
他的话比流水还多，把雪村清水的理智冲烂。
数学老师说，他尊重她的想法。
他说他会保守她的秘密，但是如果有需要，先来找他。
她惊得脸雪白，神经质一样后退，后退，直到靠在办公室惨白的、阴冷的墙壁上。
雪村清水不信。
除了舅舅每次都对她说话算数，其他人的话她通通不信。
说好了要一起去野餐，说好了等她再长几岁就出国，说好了她不管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个孩子……
不都说好了吗。
+
时钟还在转着，课堂继续。
在她放弃她那极端的想法后，雪村清水重回学校。
那天。
雪村清水本来是抱着被另类看待的心态走进的班级，但令她震惊的是，数学老师真的没有散播她的秘密。
连班主任都没说。
身为班长，她照常辅助老师处理班级简单的事情，照常跟班级里朋友说话，照常上学放学。
啊，一切都正常极了。
但人是复杂的动物，被数学老师照顾自尊心的雪村清水，真的很难以之前的态度面对数学老师。
她病得不轻，对于大部分人，雪村清水都毫无感觉，甚至有时候会产生厌烦。
数学老师年纪不小，说话倒像个年轻人，雪村清水之前理解不了他的幽默。
更搞不懂为什么大部分同学都被他无聊的玩笑话逗笑了……？
他一讲那种老掉牙的冷笑话，她就鸡皮疙瘩起一身。
自从被他撞破那件事情之后，雪村清水对他的态度大幅度转变，像个卑微的凡人面对高高在上的国王。
雪村清水不怎么敢看他，但老去办公室帮他一些小忙，他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她也跟着笑，装出来的笑。
上数学课对她而言，和被放在蒸笼烤没什么区别。
雪村清水慢悠悠地转笔，佯装轻松。
心底祈祷下课。
+
“乙骨同学，你挡住我的光了。”
“啊、不好意思。”
“乙骨同学……你踩到了垃圾，让我怎么扫啊。”
“对、对不起！”
雪村清水停下手上的动作，撩起眼皮看他。
乙骨忧太在他们班级算高，身型有独属于少年的单薄感。
他穿着和她一样的白色制服，只是明显比她的更新，一眼望去，隐约瞥见他肩胛骨的线条弧度。
他一看就是被欺负惯了的那种人。
全身散发着某种气质，近似于：
“我很好欺负啊。”
“都来搓搓我吧。”
“反正捏我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他好像绵羊。
绵羊一样，软绵绵的气质。雪村清水这么想。
乙骨忧太显然很想融入新班级。
在她讲述了值日生轮换，介绍完水房位置，卫生角摆放后。
雪村清水看见了角落里的垃圾，这个点值日生已经收拾完了，也不知道是值日没看见这里，或者是有人是在打扫过后随手扔的。
并不是她太爱班级，她也没有洁癖，主要原因在于雪村清水注意到讲桌上，班主任的保温杯还在。
他们班级的班主任一向走的很晚，要是看见了这里的垃圾，明天估计会问。
更麻烦了。
反正就扫一下，一分钟都用不上。
她拿起扫帚，就开始扫，谁曾想，这个乙骨忧太一直在旁边帮倒忙。
用一种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帮倒忙。
就这样，他还能踩到垃圾…
他是好心，但明显没给她什么帮助。一分钟能干完的事情，硬生生拖长到三分钟。
雪村清水强忍烦闷，她下课还有事情，换个时间段，她压根不会对乙骨忧太有什么过大的心情起伏。
“这是班级的图书角，书很少，也很无聊，你想看书最好去图书馆找找。”
“你要是想参加什么社团，直接问我就可以，我给你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
“谢谢你，班长。”
“叫我雪村就行。”雪村清水背上书包，无所谓道。
“…好的。”乙骨忧太有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轻轻挠了挠头。
他记得好多同学都叫她班长啊，还有叫班长大人的……
他连说话都这么小声吗？像蚊子唱歌。
雪村清水走出门之前，看着他在班级后排收拾书包，就连收拾书包都和班级里大部分男生不一样。
他的动作也不能说是慢，只是在触碰到她眼神的那刻，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和手机卡了一样的效果。
她不觉得奇怪，因为她可能是这个班级最奇怪的人，装的好罢了。
乙骨忧太的黑眼圈难以忽视，可他眼睛仍然是清润的。
的确，他是拥有着净显忧郁的面貌，深重的黑眼圈，和过白到病态的肤色的人。
黑眼圈长在他脸上，就像是往白纸上泼了墨一样。
他和她同样苍白，但乙骨忧太是那种一眼能望到底的，清水一样的少年。
而她不是啊，她早就是一滩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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