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游戏里的月亮像灯泡一样亮,祠堂前面仅挂了两只灯笼,就能看清所有人的脸庞。

    庄非鱼一个个看过去,几个月相处下来,村里大部分人她都能叫上名字了。怀着伤感的思绪,她预备上前,和大家依次道别,刚迈出腿,就听见村长说:

    “首先,让我们感谢昊天,赠予我们食物。”

    离别的愁绪一下子被冲散了,所有村民都站起身来,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开始祈祷。

    祈祷完毕,大伙儿睁开眼睛,看村长掏出三支香点上,插进香炉。

    “今天还有香?”

    村民喜气洋洋地交谈,纷纷上前领香,跪拜贡于昊天神像前。

    明明是自己的送别宴,怎么有种自己很不重要的感觉?

    庄非鱼郁闷一瞬,很快改变心态,撺掇北山鄢:“走,我们也去上两把香。”

    北山鄢惊愕问她:“你也要跟着拜?”

    “拜就拜嘛,跟着玩玩喽。”

    庄非鱼挤进人群,抢了六支香,递给北山鄢三支。

    北山鄢默默接过,道:

    “我以为,你是最讨厌这些参拜礼节的人。”

    “以前是挺讨厌的。”

    庄非鱼一手高举香,一手推开挤攘的人群,回头对他说:

    “我奶奶就信佛,小时候没少哄我念佛经,那时候是有点烦。可现在见不到她了,看见有人烧香还挺怀念的。”

    话刚说完,她挤到跟前了,捧着线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敬爱的佛祖,啊不,昊天,祝你快乐。”

    说罢点燃线香,寻了个角落插入香炉内。

    插得又直又平!

    她满意地欣赏三秒,推搡北山鄢道:

    “快,到你了。”

    北山鄢无奈上前,目视昊天神像,一旁的道童连忙提醒他:

    “不能直视神像,神会发怒的!”

    北山鄢扬了扬眉,将线香投入香炉。

    敬完神后,村长开始发表重要讲话。

    他先是肯定了庄非鱼的突出贡献——自她来村里,肉食就没有断,今年冬天没人饿死。再表扬北山鄢,说他心细如发能及时发现土匪的探子。

    而后花了半个时辰,声情并茂,潸然泪下地感谢神明保佑,让两界山倾,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在场村民听到这里,无不感恩戴德,唯有庄非鱼吐槽一句:

    “这迷信劲儿,更像我奶奶了。”

    村长说完,终于到了今天的大头——上菜!

    厨娘厨夫端着冬天或腌或卤的猪肉,和地里新长出来的嫩菜,送到每个人的桌子上。

    上菜间隙,北山鄢招了招手,问金禾卖货郎有没有过来?

    金禾笑嘻嘻说“来了”,他喊了一声,一个扁担挑筐的卖货郎过来,给每个桌子上了两坛酒,剩下的全挑过来,堆到庄非鱼脚下。

    北山鄢拾起一坛,倒给她一杯:

    “答应你的酒,如数奉还。”

    什么时候答应过?

    庄非鱼有些记不清。

    她接过酒杯喝了一口,清甜微酸的滋味,让她满足到眯起眼睛。

    就着卤肉连喝几杯,酒兴起来了,她提着酒坛,挨个桌子转过去,和大家道别。

    最近的是金穗金禾。

    金穗金禾坐小孩那桌,见她过来,也腼腆地举起酒杯。

    庄非鱼连忙上前,一把抢过酒杯:

    “小孩子不要喝酒,来,喝茶!”

    她拿了新杯子,给两人各倒一杯,笑嘻嘻道:

    “多谢小金穗的救命之恩,和小金禾这些天的关照,姐姐明天就要走了,过几天,你们也要随师父离开。没准以后,咱们还能再见面。”

    “你记得上昆吾山看我!”

    金穗捧着杯子,眼睛红红的。

    “会的。”庄非鱼掏出手绢,塞到她怀里。

    然后顺着桌子,和小孩们过家家似的,一杯杯喝过去。

    走完这桌是下桌,再下一桌。

    北山鄢很快看不下去了,他过来代庄非鱼喝,可庄非鱼已有醉意,不停和他抢酒,将他赶走。

    喝到村长那桌时,村长似乎有些不高兴,站都不愿意站起来。按理说敬酒应当先敬地位高的,可庄非鱼却先敬小孩,这不仅坏了规矩,还损了他这个村长的威严。

    但他也没发火,只是咳嗽一声,道:

    “庄姑娘,进了社会要多学人情世故,要给别人面子……”

    庄非鱼喝得半醉,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举着杯子喊:

    “来,村长,走一个!”

    村长板着脸,一口闷下。

    敬了几个老头后,最后一个是武林盟主柴师父。

    庄非鱼这会儿已经大醉,她一看见柴师父,不由悲从中来,大哭道:

    “柴师父,你打我打的太狠了!”

    在场众人都笑了,唯有金穗感同身受,狠狠点头,抹了把辛酸泪。

    柴师父严肃道:

    “回到家后,万不可懈怠武功。”

    庄飞鱼哭得更厉害了。

    酒足饭饱后,宴席散场。

    庄飞鱼路都走不稳了,还一个劲儿说自己没醉。

    北山鄢一开始扶住她,可她像水里的小鱼一样难抓。

    他只好打横抱起庄非鱼,一只手环绕过来,抓住她不停挥动的双手。

    借着月光,他看见庄非鱼满脸通红,一双眼睛转来转去,四处乱看,就是不看他。

    他低头笑道: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酒蒙子。”

    “酒,什么酒?”

    庄非鱼提取到关键词,立刻挣扎着,挣脱北山鄢的怀抱。

    她撇开北山鄢的手,四处环顾一圈,全是些花花草草,没看到有酒。

    忽而抬头,看见天空中的月亮,连忙指着山坡大喊:

    “快,那边有月饼,还是奶黄馅的,我们去吃!”

    说罢摇摇晃晃就跑了上去。

    北山鄢无奈,只能跟在后面,免得她摔跤。

    上到山坡最顶端,她晃晃悠悠地,伸手去摘月亮。北山鄢拦也不住,只能虚扶住她,解释道:

    “这是月亮,不是月饼。”

    “你胡说,月亮不是这样的。”

    庄非鱼不高兴地回望他一眼。

    夜空中没有星星,仅一轮圆月高悬,撒下遍地清辉。

    北山鄢抬头看着通体浅黄,没有一丝阴影的月亮,悠悠问:

    “那月亮该是什么样的?”

    庄非鱼想说月亮上有山脉和裂谷,怎么会是这个灯泡一样的东西?可话到嘴边忘了词,最后稀里糊涂说:

    “月亮是有伤疤的。”

    说罢摇了摇头,指着月亮继续说:

    “反正这个灯泡不是月饼,我的月饼呢?你藏哪去了?”

    她气愤回头,两只手伸出来,在北山鄢袖子里衣服上摸来摸去,寻找被他藏起来的月饼。

    北山鄢四处闪躲,最后抓住她作乱的手,苦恼一叹:

    “以后可不能叫你喝酒了。”

    这世间能难住他的事并不多,小鱼醉酒算一件。

    乌云慢悠悠行过,遮住半个月亮。天空黑沉后,庄非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一屁股坐在山坡草地上,小声说“我困了”,然后顺势抱住北山鄢的腿,靠在上面不走了。

    “困了回去睡。”

    北山鄢蹲下,伸手向她。

    庄非鱼不理会,又大大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慢慢打架,脑袋渐渐倒在他腿上。

    北山鄢欲走而不得,便席地坐下,一只腿曲着借给她靠,一只腿伸直,抬头望着冷寂的残月。

    他沉默许久,许久,直到庄非鱼快要睡着时,才指着月亮,轻柔道:

    “小鱼,你抬起头看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庄非鱼听了他的话,迷迷糊糊抬头,望着月亮。

    北山鄢继续说:

    “你看,月光轻轻柔柔洒下来,洒在草地上,这里很安全,很舒服,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你累了一天了,来,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庄非鱼看着月亮,听着他舒缓的话语,慢慢闭上眼睛,脑袋向后仰去。

    北山鄢揽住她的肩膀,问她:

    “我们很快就要回盛京了,你开不开心?”

    庄非鱼似乎陷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玄妙状态,她浑身放松,做梦般开口:

    “不开心,又要早起了。”

    北山鄢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玻璃,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说:“早起真不好,真希望能换个不用早起的工作,你喜欢什么工作?”

    庄非鱼说:“我不喜欢工作,我想当个包租婆,每个月只用收一次租就好。”

    北山鄢道:“我是熙国太子,我可以养你呀。”

    庄非鱼回:“不用你养。”

    北山鄢问:“为什么?因为我是NPC吗?”

    庄非鱼答:“对。”

    北山鄢顿了一下,用更轻、更柔的语气问:

    “小鱼,NPC是什么?”

    庄非鱼回答:“NPC……就是游戏角色。”

    北山鄢问:“我,由谁创造?”

    庄非鱼答:“游戏公司呀。”

    北山鄢问:“创造我做什么?”

    庄非鱼答:“和玩家互动,让玩家攻略。”

    北山鄢问:“你也是来攻略我的吗?”

    庄非鱼摇头:“不是。这个游戏出问题了,我拿一笔钱……”

    说到这里,她忽然全身颤抖,似乎大脑本能警惕这个话题,阻止她说下去。

    北山鄢见状,轻轻握住她的肩膀,道:

    “好了,不要害怕。你看,月光柔柔洒满大地,你靠在我身上,我们两个一起沉眠,这里很安全,很安全……”

    听到他的安抚,庄非鱼渐渐停止颤抖,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北山鄢搂住庄非鱼,怀中身躯温热,可传到他身上,只剩彻骨的凉意。

    他坐在草地上,久久地、久久地望着孤月。

    天空深不见底,唯独一弯细尖的白月呈现黑色的轮廓,像一只细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他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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