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林下,待北山鄢走后,郗名微上下打量一番庄非鱼,笑靥如花道:

    “姑娘们正在客堂小聚,我们过去吧。”

    “好,”庄非鱼点了点头,好奇问:

    “你和郗名伟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郗名微答。

    说罢晃了晃花篮,对庄非鱼说:

    “皇天寺有个习俗:未婚女子在茶花盛开的时候,摘一篮花朵奉于佛前,就能求个好姻缘,你要不要摘一些?”

    庄非鱼摆了摆手道:

    “姻缘嘛,顺其自然就好。”

    郗名微摇头:

    “这话我不同意。《孙子兵法》有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面对任何一场战争,都要做好万全准备。”

    “姻缘怎么能和战争相比?”庄非鱼不解。

    “不是有句话说:情场如战场嘛。”

    郗名微笑道,

    “若你有心仪的男子,和他一同在佛前奉花,往后定能长长久久,生死不离。”

    庄非鱼笑了笑,觉得这个姑娘幽默又博学。

    几番话后,两人走到客堂门口。

    郗名微道:“你先等我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庄非鱼看她衣裳整整齐齐,毫无脏污,不明白为什么要换。但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郗名微将花篮递给庄非鱼,转身进入侧门。

    庄非鱼百无聊赖等着,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才见她出来。

    郗名微换了一身深紫色衣裳,笑容清浅,看上去颇有世家贵女的沉静幽深。

    她转了个圈,问庄非鱼:

    “好不好看?”

    庄非鱼欣赏一番,连连点头:

    “刚才那套衣服显得可爱,这套比较有气质。”

    郗名微掩唇一笑,接过花篮道:

    “我们进去吧。”

    两人推门进去,在场小姐们尽皆站起来,向郗名微问安。

    她放下花篮,向诸人介绍道:

    “这位是庄非鱼庄姑娘,和太子殿下一同回来的。”

    听了这话,在场姑娘都笑了起来。

    庄非鱼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但还是扬起笑容,向大家道:

    “诸位好。”

    在场姑娘笑得更厉害了,有个红衣女子笑吟吟道:

    “殿下侧目的人,定有过人之处。”

    “这是殿下第一个近身的女子吧。”

    “乱讲,阿微才是第一个。”

    一个绿衣女子嘴快,说罢立刻被身边女孩打了一下。

    郗名微坐到上首,吩咐侍女添一把椅子给庄非鱼。

    听到女孩们八卦,她笑骂道:

    “女试在即,诸位不思前程,净想些有的没的?”

    “阿微的终身大事,我们当然要上心。”

    “阿微可是盛京第一才女,用得着你操心?”

    “盛京第一才女,又不是情场第一才女。若论情之一字,还是得请教这位庄姑娘。”

    姑娘们话赶着话,一步步逼近,最后齐齐望向庄非鱼。

    庄非鱼没有接话。

    侍女搬来椅子放在郗名微右下侧,她先是向侍女道谢,随后坐上去,好奇问:

    “盛京第一才女?还有这种排名?”

    郗名微以扇掩面,羞道:

    “当不得真,都是闲人混叫的。”

    “哪里混叫?阿微不仅是第一才女,还是第一美女,这可是登过报纸的。”

    红衣女子反驳道。

    “天下第一美女?”庄非鱼吃惊道。

    “只是盛京罢了。天下第一美女另有其人。”郗名微笑意浅淡。

    “是谁?”庄非鱼追问。

    “邵国郡主独孤雁,天下第一个因为美貌被册封的女子。”

    独孤雁……

    庄非鱼立刻想起来了。

    她不就是这款游戏的女主,和北山鄢齐名,被玩家攻略的积分榜榜首么?

    有个年纪小的女孩好奇问:

    “竟有人比微姐姐还美?那该有多美?”

    郗名微已是极罕见的美貌了。

    “岂止是美,简直是傲。”

    郗名微闭眼回忆:

    “她的眉宇,有唐刀的傲气。”

    话音落罢,众人想起独孤雁乘车而过,腰悬唐刀,睥睨天下的样子,不由得长叹一声。

    悠长的叹息伴随袅袅檀香,沁入姑娘们的回忆里。

    房间久久无言,唯余紫檀线香渐渐燃尽。

    *

    等北山鄢来接时,发现庄非鱼蔫蔫的。

    他皱眉问:

    “怎么,玩得不开心吗?”

    庄非鱼凑到他耳边,悄悄道:

    “回去说。”

    她环顾四周,见女孩们跪了一地向北山鄢行礼,唯独自己跑过来说话,就有些不好意思。

    面对北山鄢,她向来是不行礼的。可见别人跪的多了,就忍不住怀疑自己。

    是不是也该入乡随俗一下?

    看背后那个青年和尚,眼睛都快瞪出火星子了。

    北山鄢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笑着介绍:

    “这是秦小刀,我向你说过的。”

    “哦。”庄非鱼点头。

    就是那个在鄢州被扔进锅里煮,现在能吃三碗饭的秦小刀。

    “这是庄非鱼,我的救命恩人。”北山鄢继续道。

    秦小刀一听,眼神由凶煞转为和善。

    他利落跪下,双手抱拳道: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秦小刀铭刻在心。”

    “职责所在,应该的。”

    庄非鱼摆摆手,想扶他起来。

    两人推辞之际,北山鄢垂眸扫了一眼客堂,见女孩们低眉顺眼,看不出神色。

    他对庄非鱼道:

    “不喜欢就不玩了。”

    “没有不喜欢!”庄非鱼连忙反驳,“大家都挺可爱的,给我讲了很多八卦。”

    北山鄢看她口是心非的样子,知道这“窝里横”又开始了。

    他便做了这个恶人:

    “喜欢也不能玩,我们该回去了。”

    “好的。”

    庄非鱼立刻答应,向郗名微等人挥挥手:

    “我先回了,以后有空再聚。”

    郗名微扬起笑脸,向她招招手道别。

    突然,她看见北山鄢背在后背的手里,提着一篮子茶花。

    她的笑容凝固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北山鄢拿出那篮子茶花,递给庄非鱼,道:

    “去不去佛前供花?”

    “不去。”庄非鱼懒懒道,“你又不是女孩子,摘花做什么?”

    “我担心你见到别的女孩都在供花,就自己没有,心中羡慕,专程采了给你。”

    北山鄢牵起她的手,将花篮挎在她手臂上。

    “我才不会呢,不过既然你哭着喊着求我,那我就大慈大悲陪你去喽。”

    庄非鱼一扫之前的颓靡,嘴角高高翘起。

    两人脚步一转,返回去佛殿方向。

    郗名微见了,忍不住喊了一声:

    “表哥。”

    北山鄢回头看着她。

    她捧起一篮子茶花,扬起笑脸道:

    “不知表哥可否替我也供上一篮?”

    北山鄢微笑道:

    “不可。”

    说罢越过她,带庄非鱼离开。

    两人走远后,红衣姑娘爬起来,恨恨一句:

    “真是好手段。”

    郗名微慢慢起身,平静道:

    “技不如人,当受此辱。”

    这场精心谋划的相遇,还是失败了。

    她看也没看那捧花篮,和众人告别后,乘轿回府。

    下轿时,见郗名伟浑身脏兮兮跑回来。

    她远远叫了一声:

    “哥哥。”

    郗名伟吓了一跳,鬼鬼祟祟四处一探,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时,才松了口气。

    他快步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妹妹:

    “给你带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郗名微含笑打开,看见是一副小马风铃。

    她收了回去,问郗名伟:

    “赛马好不好玩?”

    “你怎么知道我去赛马了?”

    郗名伟吃了一惊。

    “喏。”

    郗名微捻起他衣襟上枣红色的马毛,规劝他:

    “哥哥该空出些时间学学四书五经,实在不喜欢,学些律法算术、兵法武艺也好……”

    眼看哥哥露出头疼的表情,她识趣咽回剩下的话。

    郗名伟诚恳道:

    “好妹妹,你知道我打小就不爱学习。”

    郗名微叹了口气,招呼门口丫鬟过来,问她:

    “注意老爷去哪儿了吗?”

    丫鬟恭敬答道:

    “老爷在书房,夫人在丹姨娘院中。”

    郗名微一听,向兄长指路:

    “从西边回去,定碰不上父亲母亲。”

    “多谢妹妹。”

    郗名伟向她作揖,感激地跑走。

    郗名微目送他离开,忽而转头问刚答话的丫鬟:

    “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福身,欢喜道:

    “奴婢小萝。”

    郗名微点头:

    “很好,以后到我房间伺候吧。”

    *

    佛前供过花后,庄非鱼抽出一朵,拿在手上甩着玩。

    点灯供花的僧人连忙道:

    “供上的花不可拿走。”

    庄非鱼抓着花枝,好奇问:

    “为什么不能?”

    “奉花再退,姻缘恐生波折。”僧人答。

    庄非鱼心想:要是拜的是被困游戏里的玩家,没准真有几个下来捣蛋的。可她拜的只是一座文化景观,能妨什么事?

    她笑着又抽了一朵茶花,对僧人道:

    “人生嘛,一波三折才有意思。”

    僧人呐呐无言,用痛惜的眼神望了望她,又望向佛前。

    两人离开乘轿,北山鄢复又问她:

    “不喜欢郗名微吗?”

    “不能说不喜欢。”

    庄非鱼回想自己和郗名微的相处,只觉她样样挑不出毛病,可就是胸口发闷,说不出的不顺来。

    她摇摇头道:

    “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就像鱼只能和龙虾螃蟹一起玩,和花是玩不到一起的。”

    “她可不是花。”

    北山鄢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

    “郗名微这个姑娘,有野心,有图谋。她从小跟着皇后处理政事,大大小小轮过七八个部门,在六部十三司皆左右逢源。”

    “原来是个卷王,怪不得我跟她玩不到一起。”

    庄非鱼了然。

    “何谓卷王?”北山鄢问。

    “就是你们这种天黑还要工作的人。”

    庄非鱼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北山鄢一时不知怎么回,他眼神一瞟,掀开帘子,问庄非鱼:

    “要不要吃些糕点蜜饯?”

    “什么蜜饯?”

    庄非鱼向外望去,看见一座颜色鲜艳、富丽堂皇的店铺。

    店铺一侧插着小旗,上面绣着木兰花的形状,正中间四个鎏金大字:

    清华坊。

    她愣了一下,然后果断跳下车:

    “吃,必须吃!”

    庄非鱼抚了抚衣袖,怀着仰望的心情、崇敬的心情走进去。

    掌柜的见她衣裳不菲,料定是个大主户,款步过来向她推销:

    “您是嗜甜还是喜欢清淡?”

    庄非鱼说:“我爱吃甜的。”

    掌柜的笑盈盈拿筷子夹了几种蜜饯,装在木托盘里递过来:

    “姑娘先尝尝,合口味了您再买。”

    庄非鱼尝了杏脯、桃干、梅条,都不太喜欢。

    要么太酸,要么太甜,甜的发腻。

    但她想:都尝过人家这么多口味了,怎么也得买上一些。

    于是指着金丝蜜枣道:

    “装点这个吧,要小份的。”

    北山鄢见她想买不想买的为难样子,便招呼掌柜的:

    “还有其他的都呈上来吧,不拘价格。”

    掌柜一听,连忙招呼小二去楼上拿些新鲜的。不一会儿,小二捧着瓷盘下来。

    掌柜的接过去,一一介绍:

    “这三味是紫苏杨梅姜、糖荔枝、脆青梅。另三味是八仙果、庵□□和藤梨,都是难得的蜜饯果子。”

    庄非鱼挨个尝过去,尝到糖荔枝时眼睛一亮:

    “这个好吃!”

    她将咬了半口的荔枝递到北山鄢唇边,北山鄢尝了一口,道:

    “全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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