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非鱼动作一滞,心中忽然涌上一股烦闷之气,直涌到喉咙,让她连饼都吃不下去了。

    她反问道:

    “你要我搬出去吗?”

    “不要。”北山鄢摇摇头,“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烦闷之气四散开来,庄非鱼心中安定,继续撕饼吃着。

    纠结一会儿,她苦恼说:

    “我想和家人住在一起,可是担心上值迟到。”

    “不如这样,往后你想住在东宫就住东宫,想回家就回去,只是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来接你。”北山鄢笑着提出建议。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

    庄非鱼望着他,越发不好意思。

    马车忽地一停,她不受控制向前一仰,北山鄢忙用手臂揽住她。

    待两人坐稳,北山鄢柔声道:

    “怎么会麻烦?你救了我一命,救命之恩,怎么都不为过。”

    门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禀殿下,除魔司到了。”

    北山鄢擦了擦手,打开车中箱柜,取出一个镂空雕花的竹盒。

    “这是御膳房新出的点心,带去给同僚尝尝。”

    庄非鱼打开一看,有她最喜欢的糖荔枝。

    她眉开眼笑,向北山鄢挥了挥手,翻身跳下车。

    一盒子蜜饯点心,诱来斥候部一堆同事,收获一条“人美心善”的评价。

    不知谁带来些瓜子茶水,十几个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吐槽工作。

    “还是你们这队好,接到的都是大任务。”一个姑娘羡慕道。

    “哪有大任务?我进除魔司快一年了,没遇见一个魔头。”庄非鱼抓起一个糖荔枝扔进嘴里。

    另一个男子倒杯茶水给她,吐槽道:

    “至少你还救了太子殿下,哪像我,进除魔司十几年,遇到最大的案子竟然是一群假和尚捣鬼。”

    “平安无事你就偷着乐吧。”同伴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六年前的淮宁逢魔一案,折了除魔司大半个衙门,最后还是让那魔头逃走……咱们这行当,平常无事,一有就是天大的事。”

    “淮宁逢魔?”庄非鱼好奇问,“是什么案子?”

    “快吃你的糖荔枝。”翟流云连忙打断庄非鱼,转头瞥了一眼李念儿,见李念儿低头不语,安静削着香瓜,他转移话题道:

    “张兄昨日出差回来,不知案子情况如何?”

    张副参事捡起一块点心,用诡秘的语气道:

    “有一山村幽谷,时常传来哀怨凄凉的嚎叫,村里秀才疑是入魔前兆,上报除魔司,结果我们去了一看……你们猜是什么?”

    “是不是狼嚎?”庄非鱼猜测。

    “或者野猫、猫头鹰?”翟流云跟着猜测。

    “都不是。”张副参事摇头叹息道,“我们查了整整半个月,最后查出是村里小孩半夜不睡觉,聚众去山谷,比谁喊的声音大。”

    噗……

    庄非鱼一口茶水喷出。

    这是什么走近科学栏目。

    “小姑娘还是经历太少。”

    张副参事抬眼一看,递给她一条手绢,稳稳道:

    “除魔司大半的案子都是这样,你多见见就知道了。”

    吃完茶点,众人一拥而散,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苏巧巧不在,庄非鱼和翟流云一齐收拾桌子,扫掉一地垃圾后,她奇怪问:

    “念儿怎么没在?”

    翟流云没声好气道:

    “八成是去找陈兄了。”

    “陈兄?”庄非鱼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刚才挑起话头,说淮宁逢魔案的那个。”

    翟流云扔掉抹布,烦躁道:

    “找他有什么用?他这个级别能知道什么?”

    “念儿为什么要问这个案子?”庄非鱼糊涂了。

    “你知道念儿是淮宁王的女儿吧。”翟流云问。

    庄非鱼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念儿是郡主。”

    翟流云沉郁道:

    “永煦十七年冬,淮宁出了个大魔头,一夜之间屠尽淮宁王府,唯有在外祖家做客的念儿躲过一劫。魔头姓名祖籍无人得知,念儿进除魔司,就是为了追查此魔下落。”

    “原来是这样。”

    庄非鱼放下扫帚,终于知道李念儿的身世。

    一直以来,她只从他人口中隐隐约约听过李念儿满门皆亡,可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她一无所知。

    她也从不过问,免得揭开李念儿的伤疤。

    过了一会儿,李念儿回来了。庄非鱼只当自己没听过她的身世,照常做事,翟流云却冷哼一声,不搭理她。

    庄非鱼更觉奇怪,心想翟流云向来爱极李念儿,现在却爱理不理,定有什么其他内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但人家小情侣的事,自己就不方便参与了。

    *

    下班后,她悄悄避开人群,跑到东宫后门街道第三家店铺门口摆摊卖糖画的摊子前,照常道:

    “唐爷爷,我要一支张飞。”

    唐爷爷乐呵呵一抬头,“是小鱼啊。”

    他熟练地持起铜勺,舀一勺糖液,在油纸上绘出皮影的图案。

    糖画没一会儿就做好了,庄非鱼接过去问他:

    “有没有我的信?”

    “让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封。”

    糖画爷爷从装钱的袋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封雪白雪白的信件,递给她。

    庄非鱼一口咬住糖画,怀着期待的心情,拆开信封。

    展开信纸,上面仅有一句话:

    【你好,同乡人。】

    糖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七零八落的糖块,庄非鱼盯着这行字,浑身颤抖。

    第三个了。

    这是她遇见的第三个穿越者。

    她握紧信纸,急忙奔跑回除魔司,迫不及待展开一张纸,落笔时却踌躇了。

    她想了又想,最后轻轻写下:

    【你好,我叫小鱼,2024年大学毕业穿越到这里……】

    她零零碎碎写了很多,她的疑惑,她的痛苦,她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除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和世界真相。

    写到夜深了才写完。

    她将信藏到自己上锁的柜子里,这才慢慢回到东宫。

    木樨院里,北山鄢等候多时。

    他问:

    “怎么现在才回?”

    庄非鱼心虚道:

    “下班时不小心睡着了,刚才醒来。”

    “真是,”北山鄢敲了敲她的脑袋,“昨日说要拜访庄府,我们现在去吧。”

    两人乘车到了庄府,家里饭菜已然冰凉。

    见到庄非鱼,庄母第一个上前,拧住她的耳朵问:

    “我们以为你在东宫,太子殿下以为我们把你接回来了,刚才独自一人前来拜访……天色这么晚,你到底去哪了?”

    “疼疼疼,”庄非鱼歪着脑袋大喊,“我下班不小心睡着了嘛。”

    “你呀你,”庄父指着她痛心疾首,“当个丫鬟都嫌笨!”

    “庄编修何至于此?”

    北山鄢拦住他,侧身挡到庄非鱼面前:

    “小鱼也是一时大意。”

    “对对对。”庄非鱼躲在他身后连声称是。

    放在以往,她绝不会忘记回家,可今天是另一个穿越者来信!

    这么大的事,她一时情急忘了回家也是正常的吧。

    庄非鱼心虚想着。

    “罚你今晚不许吃饭。”庄父拂袖怒声。

    “不吃就不吃。”庄非鱼嘟囔。

    “好了,说要拜访的人是我,不是小鱼,怪我没有和她说清。”

    北山鄢替她打圆场。

    庄父眼睛一瞪,按下怒气道:

    “殿下请入座,臣布了一桌好菜。”

    北山鄢牵住庄非鱼的手,进了正房。老刘热过饭菜后又端了上来,蔬菜已经有些发蔫了。

    和庄父谦让过一轮后,终究君权大过父权,北山鄢坐上首位。

    庄父倒了一杯酒,道:

    “殿下尝尝,这是我们故地的佳酿——女儿红。”

    北山鄢和庄父碰杯后,一饮而尽,夸赞道:

    “澄香醇厚,滋味甚佳。”

    “这女儿红可是有一段来历。”庄父卖了个关子。

    “庄编修请讲。”北山鄢配合他。

    庄父抚了抚胡须,放下酒杯,笑言道:

    “我们老家有个习俗:女孩子出生时,父亲需取糯谷酿成三坛子酒,埋在树下。待女儿出嫁时恭送到夫家。”

    庄非鱼停下干饭的嘴,张口问:

    “我们老家哪有这种习俗?”

    “闭嘴!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庄父暴怒,捻断三根胡须。

    北山鄢见状,夹给庄非鱼一块排骨,笑道:

    “听父亲说。”

    庄父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

    “我家小女出生时,我便在门口的桂花树下埋了三坛。”

    见庄非鱼抬头欲言,庄父用严厉的眼神示意她闭嘴。

    但她还是忍不住,试探问道:

    “能让我喝一口吗?”

    “喝喝喝,就知道喝!”庄父恨不得咬碎后槽牙。

    别人家生个女儿,温顺柔婉,善解人意,自己家的怎么一点不懂揣摩大人的心思?

    庄非鱼撇了撇嘴,没想到这个世界的爸爸这么凶。

    她在现代时,都是不带脑子想说啥说啥,想干啥干啥,被爸爸捧在手心里的。

    没曾想回到这里,爸爸已经训过她好几回了。

    她心里委屈,北山鄢却笑着给她倒了一杯:

    “绍兴黄酒有些烈度,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我的酒量还用你说?”庄非鱼接过去一口闷掉。

    庄父见了,哆哆嗦嗦问:

    “你,你还喝酒?”

    在他错过的十几年里,女儿已经长成了集晚归、嗜酒、懒惰于一身的街溜子。

    “是啊,这酒味道还不错,哪家买的?”

    庄非鱼回味一瞬,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庄父的话说不下去了。

    听说太子才华横溢,他原本想先铺垫铺垫,通过女儿红暗示殿下,自己的女儿如珠如宝,可不能轻看了她。

    可庄非鱼这个样子,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算了,爱咋咋地吧。

    庄父心灰意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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