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死伤不少,大伙情义深重,对彼此而言都是亲人一般的存在。青木崖不如以往热闹,废墟清开,遗骨找出,娄知远安排着下葬,胡迭去吃了第二次宴席。她想起青妹欢欢喜喜与人结下连理,就在不久之前,便心中唏嘘,世事无常。

    娄武性命无忧,也不像诸明月一砸骨头就断了,只是脸上留了疤,五大三粗的人捂着脸又沉闷许久。青妹倒不在意,日日亲自送药去,他俩关系更胜从前,也是圆了他的心愿。

    诸明月真吓着了——夜里絮絮地同胡迭讲:“他们吃饭时口水呼噜的,我并不喜欢,送了喜糖,就在边上远些闲聊,却躲过一劫……我每每想起他们,心里就难受。人么,只要活着,不管是怎样都好的,命最重了,比什么东西都重。”

    他熏了烟,间或咳嗽一声,靠在胡迭身旁。她能见着他眉宇间蹙起的愁绪。

    四轮车也埋了,她懒得再去烦娄知远做个新的,思索半宿,早上又去拍他新房间的门:“师叔!师叔!开门呀师叔!”

    胡迭敏锐地听到饱含怒气的粗声喘息,脸上挂笑:“预备回去了,往后不再叨扰师叔。”

    他假模假式客套几句,欢喜地送她,转身回去,一扭头,却见桌上摆个布袋,装的尽是金银锭子;回身再看,胡迭已然没影了。

    她将诸明月摆到马上,自己坐在他后头,双臂在他腰侧,他问道:“又去镇上?我糖分完了,阿迭再给我买些么。”

    “嗯嗯。”胡迭嘴上敷衍,“一个子儿都没了,让别人给你买。”

    诸明月又问:“没了?要谁给我买?”

    她答道:“那个骂你傻相的。”

    “唉。”

    马驮着两人缓缓踏步,胡迭在它脖子上拍拍:“再让他买辆马车买两匹马,可不能叫我的巧儿拉车。”

    胡迭不知胡知节歇在哪个客栈,只好一间一间寻过去。她到第一家时放了诸明月下来,让他坐在大堂中,拍着他的胸脯喊他放心,许诺过会儿驾着铺软垫的大马车来接他,又骑上马嗒嗒踏踏地走了。

    一路问过去,在西头的客栈问到个“浓眉大眼鼻梁两颗痣”的持剑男人,拴好马,上去砰砰敲门,果真是胡知节,便笑道:“师父早呀,玉篇住你隔壁?”

    “……已是午时。你找来要做什么?玉篇在后头练功。”

    “师父一说我都饿了,早早出来没吃东西。”她摊开双手,“师父给我些银子,衣兜空空的。”

    胡知节瞥胡迭一眼:“你银子呢?哪回出门不是拿满了的。”

    胡迭戏谑道:“师叔他老人家险些被歹人炸死,我心疼么,留了钱给他免得老来无着。”

    胡知节眉头一皱,欲问又止,纠结半晌,话锋一转:“明月呢?”

    “在东头客栈待着呢。”胡迭仍抬着两只手,不可置信,“师父不会也身无分文吧?”

    胡知节在行李里翻翻找找,无视她希冀的目光,往她手中塞进一大包干粮:“糗。你将就着吃。东头哪个客栈?”

    她面无表情:“叫什么,福与的,没看清。”

    “那是福兴。”胡知节道,“诸玠派了私兵来,正在福兴客栈,你不必操心他了,他们会带他回去。倒省了你的工夫。”诸玠即诸明月父亲,太后兄长,当朝相国。

    胡迭一愣:“师父未曾告诉我他派了人来。”

    胡知节道:“你问过我么?我来你只问我见不见娄知远。”

    “好罢。”她坐到他床榻上,开始吃那噎人的干粮,“想着回燕京,不带诸明月便不用买马车,好极了。不过你现在要见他吗?”

    胡知节一愣:“不……不必,他性命无碍就好。”

    胡迭嘿嘿一笑。过会儿李玉篇上楼来,目不斜视地从门前过去,走了几步,猛地退回来,欢喜道:“姐姐!”她便应了一声。

    三人都是利落的性子,说好要走,胡知节立刻要了玉篇的银钱去买干粮,看得胡迭眼角抽动,但也并不作声,沉默着背上后驾马出发了。

    日以继夜,夜以继日,一日歇息两个时辰,马都累得两股战战,六日回了京都。胡迭带玉篇回自己府中,玉篇在她那儿住,胡知节自另有住处。

    光靠俸禄可买不起她如今这大宅子,胡迭原先是个出苦力的,继任前住在胡知节处,继任后整日住在宿卫府中,如何买的宅子,又是个曲折故事。

    她院中三人,一名敬君,一名瞿衡。敬君是穷苦出身,自小被卖给乐坊,学些散乐歌舞,凭技艺过活。后来得罪权贵,被打断一条腿,暑日里扔在陋巷,伤处蝇虫萦绕、脓肿不堪,发了高烧,几乎没命。胡迭经过时听他呓语,动恻隐之心,不顾阻拦买了他来,便买了处小屋子养着他。

    她与胡知节效命太后,替她培养做些要命之事的暗卫时,常搜罗些孤儿。瞿衡与瞿尹便是胡迭亲自在集市买来教养的一对兄弟。瞿衡年纪稍长,对她生出心思,又兼见敬君让她收在院中,竟自荐枕席。不过相貌不错,并能替她打理积蓄,她便不曾拒绝。

    小屋子住不下人,瞿衡用她的钱设的铺子都有盈余,于是买下这宅子,朱门红瓦,颇为阔气。

    胡迭进门时有人去报了信,先来的却是她第三位相识的蓝颜知己——急忙凑到她跟前,摸起腕来:“脸色不好看,让我瞧瞧。”

    大夫是也。

    她笑道:“听寒,我是累的。”

    柏听寒神色不善:“我闻你就有股子血气,不知伤了哪里,还长途跋涉,敷衍我?怕我知道了日日埋怨你么?”

    胡迭这才道:“背上让火燎了,不碍什么事,也抹过药。”

    他拉着她到房中,仔细看了,气得发狠:“什么抹药?几时抹的药?血都蹭在里衣上了!你总不当回事,往后像师父那样落了病根可就好极了!早我死了,我将你烧了埋了就是,自去逍遥快活!”

    胡迭连连苦笑:“好了,好了,我的不是,劳烦柏大夫为我治一治,免得血气熏着你……”

    “这是什么话?”他哼了一声,“我还嫌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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