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秋雨绵绵,街上行人撑着油纸伞也挡不及那细雨,依旧雾蒙蒙洒了一脸。有几位披着破旧蓑衣的侠士进了一家小酒馆,他们吆喝着要喝滚烫的烈酒。

    小酒馆里有形形色色的人士。三教九流富人寒士都缩在屋里躲雨取暖,点一两壶浊酒去去寒气。他们胡侃着江湖奇闻和聆月轩的美姬妙曲,也有人爱添油加醋地讲一些陈年旧事。

    一群行为粗犷的剑客把佩剑取下,坐在窗边的木桌怀念往昔又抱怨如今生计之苦。

    “啧啧啧,我当时在闻风阁当弟子时不知道有多风光,就是现在人去楼空。咱们爷几个出来喝酒都要看日子,今日做工几个铜板没赚到!娘的,还遇上这个破天气……”

    “可别提了,我那时可是阁主手下第四十号弟子,虽然剑法学得七七八八,但出去谁不对我礼让三分?如今呢?赚个铜板要豁出命,刚跑完镖回来,一天都歇不得!”

    一群剑客骂骂咧咧引起了周围的注意,有人听他们谈起闻风阁,也揍过去添上两句。

    “哎呦,这几位侠士是闻风阁旧人?闻风阁不是五年前起了内斗吗?那腥风血雨里能逃出来都算几位侠士福大命大吧,老阁主和家眷不都死完了。”

    闻风阁算是江湖有志侠士们的理想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乱世举剑保家卫国,闻风阁号召天下侠士打退外敌推翻旧朝,时局稳定后受皇家尊重的闻风阁落址栖云山。如今闻风阁却荡然无存,其中故事定然不简单。

    “听说还牵扯了西域蛮族,当时阁内有人为了权利在阁主病死后想夺权呢!徐老阁主为了巩固地位让家眷私通外敌!看来徐老阁主还是不甘心权力啊,钱和权,谁能舍弃……”

    有曾一睹前阁主的剑客听了心中冒火,他重重掷下了装满烈酒的陶碗,高声辩了起来:“再胡说我这剑可不长眼!徐老阁主侠义之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被贼人陷害,他师弟联合朝廷狗官陷害阁主,若闻风阁哪日重现江湖,定打你的嘴!”

    插话的人并没有恼怒,只是满脸讥笑,语气不屑。

    “就算不谈徐老阁主,这闻风阁也定然不能长久。他大儿子徐舟行虽颇有习剑天赋,但平日尽爱捣鼓西域不入流的暗器毒药,使些下三滥的手段,闻风阁脸都被丢尽了!二儿子又无天赋,不过庸人一个……只能说造化弄人,再由谁也改变不了徐家败落的命运!”

    “徐老阁主一世英名却被儿子毁了!我看徐州行是最该死在内乱里的!和西域贱女厮混,还罔顾正道抹黑侠义,最后遭人背叛全家惨死,也是报应!”有赶考的年轻书生也附和着,他少年意气喜欢议论世事,偶然发表些愤世嫉俗之语。

    “说的对!他真该死!”在闻风阁做过弟子的剑客怒吼着,似乎徐舟行是害他浪迹天涯居无定所的大仇人。

    刚刚站出来的剑客被同伴好言相劝拉回去重新坐了下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被人说出事实他百口莫辩,只仰头闷了一口酒,红着脸哑着嗓继续道:“我要是徐老阁主,定亲手手刃这样的儿子,连死了都被人嚼舌根子……还好侠士令竹叶符没传到徐舟行手里,不然天下侠士不都要听命于卑鄙龌龊之人?”

    说到竹叶符,小酒馆短暂地安静了一瞬,众人也在思量这个符。

    侠客令竹叶符传闻是闻风阁阁主和江湖几大势力契约合铸的。动荡时期,闻风阁阁主牺牲自己挣下了百姓侠客的安身立命之所,为了拥护他江湖侠士和各大势力自发允诺,竹叶符是江湖人认为的至高的荣耀和肯定。

    有人信有这个符。绝世剑客号令天下侠士,平叛乱安天下,这个符代表着侠义和信任,也像绝世秘籍一样吸引着他们去抢夺。

    但大多数人是不信的。要真有这个符,那不是谁得之谁统领江湖吗?谁敢担此大任?要真有也肯定在皇家人的手里,敢私吞,几个脑袋够砍的?

    闻风阁从未使用过这个竹叶符。

    第一年,大家期待闻风阁重建,杳无音讯;

    第二年,阁内剑客自行离开各谋生路;

    第三年,栖云山上杂草丛生不见人烟。

    竹叶符好像从未出现,也从未发挥出传言中的作用。

    众人心里嘀嘀咕咕,有些事情他们不敢多言,唯恐惹祸上身。

    这时候倒有人出来缓和气氛了,怕惹得半夜巡捕来捉人,他忙打岔道:“我猜多是西域间谍,阁主夫人不是救助了一个西域女子?这女子最后背弃了闻风阁,但也没落得个好下场,自己羞愧万分溺死在了山下江水里,啧啧啧,还是个美人呢……”

    在场的侠士深以为然,他们觉得一个男人成功的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就是女人,不然红颜祸水这句话是怎么来的?而他们心中认为的不入正道的徐舟行也是被女人迷了心窍,就是自甘堕落咎由自取。

    “大快人心!还好这两妖孽都死了几年,不然坏了剑道名声,他们死了都算便宜的。”

    酒馆里的一群人这个时候团结一心起来。混江湖的和不混江湖的虞国人都有着自己的骨气,他们觉得做人行侠,都要有底线有风骨。

    “还好当今陛下贤明。”有放衙的小吏高举拱手,他满脸是钦佩的神情。“当日陛下还在他国忍辱负重,回京遇刺被闻风阁救济。如果不是当今陛下,在座各位侠士又能如何呢?要我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江湖不还是皇家的武器吗?”

    “当时陛下带着兵赶到栖云山阻止了内斗的蔓延。那几个长老也当场握手言和,栖云山被封了大半年。山上被陛下下令处理干净,嗨,就和当年一样漂亮呢。”一个在山上挑柴的农民也赞不绝口。

    “陛下才是万民之所向啊……”

    有人应和这个官吏的话,大部分侠士心中多有不爽。不过他们是把脑袋拴在腰带上过日子的,况且兜里又没几个钱,各个方面都嚣张不起来。

    小酒馆关于闻风阁的话题渐渐没人开口再提,他们开始讲起聆月轩的周乐师,讲他告假好几日没吹笛子;又讲到下个月西域要来一批美姬,水蛇的腰绸缎的发,会唱异域的歌。

    小酒馆一个小角落却安静得很,两个男人坐在窗边的木凳子上。一个就一个劲地嚼花生米,另一个一碗酒喝了半天还没喝完。

    “花生米免费的,不吃白不吃,酒喝完了别想第二壶了啊。”

    说这话的男人又招手小二要了一碟子花生米,被小二剜了好几眼。

    “酒是我买的,你才是白吃花生米的。”

    喝酒的男人用筷子快速打了那只伸过来拿酒壶的手,他猛地仰头把余酒一饮而尽。

    看他这样,嚼花生米的男人问道:“怎么了,你伤心了?你是周月行,管他徐舟行是死是活。”

    周月行被酒呛得咳了咳,“该死的人早死了,用得着你操心?你不过是个卖豆花的,我是个吹破笛子的。”

    男子哈哈大笑,“这几日告假周乐师少赚了多少银子?”

    周月行没细算,他也不打算细算,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

    “她……周竹吟回来了。”

    嚼花生的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名字他已经五年未曾听说了,甚至连这个女子的面容在记忆里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记得,那时周竹吟满身是血地拼命拖着奄奄一息的少年,在竹林里遇到了外出行医的闻风阁一行人。

    她带来了祸害,甚至偷走了竹叶符。

    如豆烛光在两人面前跳动着。

    “你怎么确定是她?要我说,要真是她,我先替你杀了。”男人吐出了烤的焦黑的花生。

    “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前些日子去郊外散心,发现她被人追杀,我把她救了。”周月行抖了抖湿漉漉的纸伞,脸上表情淡淡。“而且,闻风阁也早已经不是那时的闻风阁了,就算没有她,人去楼空是迟早的事。”

    “和当年一样的地方……可我明明看着她死在我面前的,那么多剑客门生都看着的!”

    男人强压着自己的声音,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

    “我看色迷心窍真是说你啊!”男人恨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

    “那是徐舟行,徐舟行死了。”

    周月行捡起了纸伞递给了眼前的男人,他招来小二付了几钱银子,自己逆着光带上了帷帽。

    两人出了门,雨渐渐大了起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邢岭,我回去了,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判断。”

    周月行安慰男人,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道:“咸豆腐花给我带一碗回去,月姨喜欢,我等等去陈记医馆买伤药,你放你铺子桌上就行,我回来拿。”

    邢岭也习惯了他这样,前言不搭后语,但也没有那么不靠谱。他在云城摆摊磨豆子卖豆花,也就他一个老友了。

    “别重蹈覆辙是最好……我知道了,我不放蒜水,要让月姨少干活,钱没少挣自己又不花。”

    周月行应了一声,转身踏着水花往深巷中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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