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缈: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想打扰他。」

    时缈斟酌着回复。

    虽然有些奇怪于许钧闻那个人居然会允许经纪人查看、甚至是代为回复消息。

    但时缈只当这是他的工作需要——部分艺人的团队会代为搭理社交软件这种事似乎也并不是很稀奇。

    况且许钧闻现在还是新人,或许只是不得不服从公司的安排而已。

    因此尽管许钧闻这位经纪人回复消息的语气让时缈感到有些不适,但她仍然体面礼貌的回应。

    「时缈:谢谢你照顾他~我在英国这边舞团主演的剧目下半年就要正式公演了,到时候如果你们有空的话,欢迎你们来看啊~」

    「许钧闻:那就不必了。许钧闻现在的工作很忙,公司为他安排了一些课程,也制定了一套完整的未来发展计划。」

    「许钧闻:他没有那个时间,做长途飞机出国一次只为了看女朋友的一场表演。」

    时缈一怔。

    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回复。

    看上去,许钧闻的经纪人似乎对她很不满意的样子。

    想到这里,时缈撇撇嘴。

    那只是他的工作伙伴,又不是许钧闻的父母,她才无所谓对方喜不喜欢自己。

    可没想到,聊天框的另一边,还有消息接连不断地跳出来:

    「许钧闻:上次许钧闻不打一声招呼就出国的事情,对我为他安排的行程和计划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许钧闻:他的音乐事业现在才刚刚有一点起色,公司不希望他因为感情的事情分心。」

    「时缈:我很感谢贵公司和团队对他的帮助和照顾,但我也希望您明白一件事情——有些事是我和许钧闻之间的事情,并不在贵公司的管理范围之内。」

    「许钧闻:我要对公司的利益负责,也要对许钧闻的天赋和才华负责。」

    「许钧闻:公司会和他签约当然是希望他能为公司带来效益,如果他不能为公司带来正向收益的话,我们随时可能收回对他的投资和培养。」

    「许钧闻:你也不希望毁掉公司好不容易为他争取来的机会吧。」

    时缈看着聊天界面,彻底陷入了沉默。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当然是相信许钧闻不会轻易陷入娱乐圈潜规则的泥沼当中,但她同样也清楚地知道,许钧闻这位经纪人的话也并不完全是错的:

    不愿意服从于规则的人就要要比其他人更辛苦、付出得更多,才可以站在那盏耀眼夺目的聚光灯之下的。

    时缈不想同许钧闻的经纪人做过多无意义的争辩。

    她不希望许钧闻夹在中间难做,更担心许钧闻会因为她而跟公司闹不愉快,从而影响到他的工作。

    因此她熄灭手机屏幕,重新继续投入到训练当中。

    只要忙起来,就不会有精力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况且她相信许钧闻,能够处理好她与公司、感情与事业之间的关系。

    *

    时缈跟随着音乐的节拍,流畅地完成每一个烂熟于心的动作,在群舞们的注视和衬托下,登上了道具高梯。

    一开始,Laurence告诉她有一个需要她从高台上仰面向后倒下去的动作时,时缈还是有些害怕的。

    但在舞团再三进行过安全性测试、甚至Laurence本人也亲自上阵给她做了几次示范之后,时缈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而在排练的过程中,对整个故事以及人物的理解越发深刻之后,时缈已经能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瞬间将自己代入到角色之中。

    当她真正把自己当成了故事里的人物之后,时缈更是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在舞剧的最后一幕,女主角会选择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高台上义无反顾地倒下去。

    因此,当她再一次站上高台的顶点,目光悲悯地注视着下面的“芸芸众生”,而后高贵淡然地一笑,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向后倒了下去——

    一时间,天旋地转。

    时缈只感觉到腰部一阵尖锐的几乎要穿透她灵魂的疼痛。

    而后就彻底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

    为了不影响舞团的一百周年庆典,时缈受伤的事情被舞团隐瞒了下来。

    她终于从昏睡中醒过来时,意识渐渐回笼,见到了面容憔悴的父母。

    她的妈妈,平时在单位里永远一丝不苟、整洁有序的人,此刻鬓发散乱,眼眶泛红,见到她醒过来,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而她那平时像个闷葫芦似的不善言辞的老爸,此刻更是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哭啦……”

    时缈艰难地开口,声音虚弱沙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们怎么都跑过来了,单位的事情不管了?”

    作为病人的她此时却似乎是病房中最轻松的一个:“单位的手续这么好批啊?你们两个居然一起过来了。”

    “你在异国他乡出事了,我们做父母的当然无论如何也要来陪你的,”吴筠竹勉强扯了扯嘴角,为时缈掖了掖被子,“你安心养伤,等你好一些了,爸妈就带你回国。”

    “现在回国的话那我的剩下的学分岂不是修不满了,舞团那边怎么说?”

    时缈微微一笑:“小时候我第一次练舞崴到脚的时候你不是还说‘跳舞的人哪有不受伤的’吗?等我养好了我可以继续回学校和舞团的,虽然错过了这次的剧目,但没关系啊,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

    说到这里,时缈停顿了一下。

    她看向父母,唇角扬得更高,眼神里却没有像笑意:“对吧?”

    “宝贝……”

    吴筠竹好不容易平复了些许的情绪再次流露出崩溃的迹象,她紧紧攥着时缈的指尖:“你现在先别想这个了,好好养病,爸爸妈妈都在这里陪着你。”

    “妈。”

    时缈的笑容僵在脸上,她闭上眼睛,语气忽然落了下来,暴露出她从醒了之后就一直努力掩藏起的疲惫和难过:“我还可以继续跳舞的,对吧?”

    *

    没有任何人来向她解释她出事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时缈也无从得知舞团到底有没有对这件事进行追查——尽管她的父母向英国塔西莉亚舞蹈学院提出了申诉,也报过了警,但不论是学校还是警方,都迟迟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一个说明。

    或许是为了封口,舞团那边给予她的赔偿却相当慷慨大方,不但承担了她前期所有的治疗费用,也承诺包揽她后续康复的所有花销。

    时缈的父母原本是不打算接受的,他们只想让学校和舞团还他们女儿一个公道,然后尽早带着时缈回国治疗。

    但英国医院的主治医生却并不建议她在目前这个情况下坐长途飞机飞回国内。

    因此,时缈不得不在父母的轮流陪伴下,在英国的医院进行治疗和康复。

    手术恢复的过程并不是最痛苦的。

    复健的过程才是。

    几乎每一个夜晚,时缈都在失眠。

    而每一个失眠的夜晚,她都只能靠许钧闻曾经发给她的那些原创歌曲的小样撑过去。

    期间许钧闻并不是没有和她联系。

    时缈只借口说自己这段时间都在舞团参与集训联排,所以没有办法及时回复消息。

    许钧闻自身也是焦头烂额——既要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又要按照公司要求的时间完成创作,每天几乎只能睡三到四个小时,有时候甚至十个小时都吃不上一口饭。

    因此他那时候并没有觉得时缈的状态有什么不对。

    *

    这一夜,时缈是被腰部的痛意折磨醒的。

    那种疼痛并不尖锐,却绵延不断,摧枯拉朽地折磨着她的每一处神经末梢,然后再顺着血液传递到四肢百骸。

    时缈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的手机。

    点开和许钧闻的对话框,他们最后的对话是昨天傍晚她发过去的那句“正在忙吗”的寒暄,而时隔四个小时后,许钧闻才得空回复一句“刚回家,好累”。

    然后,是时缈今天下午康复训练结束后,得到了主治医生“近期恢复情况很乐观”的肯定回复后,犹豫再三,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发出去的那一句:

    「时缈:其实我前段时间排练的时候受了点伤,当时没敢告诉你怕你担心,不过现在已经好啦~因为前阵子落下了一些进度,所以我最近的排练安排得很满,可能没办法频繁和你联系了哦,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呀~爱你!」

    可这条消息,至今都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他很忙,她理解。

    时缈知道,如果她告诉了许钧闻她受伤的真实情况,无论他那边有多紧急的工作,他都会义无反顾地飞到她身边。

    可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时缈才不能告诉他实情——她可能再也不能跳舞,再也当不上舞团首席了。

    明明被疼痛折磨到连手都不想抬,此刻时缈却依然意识清醒地逐页逐页翻完了她和许钧闻所有的聊天记录。

    她点开许钧闻发给她的那些音频,伴随着几乎要烂熟于心的旋律和熟悉的嗓音哼唱,一个人独自回顾了他们恋爱至今的许多点滴。

    她必须要承认。

    她还是很喜欢许钧闻。

    聊天记录终于翻到了底,时缈点开许钧闻的头像,看着画面里她亲手给他拍的照片,截图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

    没一会儿,又点进相册将它删掉。

    甚至连回收站都被刻意清空。

    时缈长出一口气。

    她明明是一个打字速度很快的人,可这一次,一条并不算长的消息,时缈竟然足足编辑了十几分钟。

    按下绿色的发送键后,时缈没有等许钧闻回复——当然,许钧闻也未必能够立刻回复她。

    「时缈:许钧闻,我觉得我在这边的舞团能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我决定不回去了。我们到此为止,分手吧。不必找我了,我们各自追求自己的梦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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