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缈发现,他们之间,总是一直在问各种“为什么”。

    明明各自都对问题的答案有了猜测,可偏偏还是想让对方亲口证实自己所有的猜想,以此来证明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某一方一厢情愿的纠缠。

    她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些歌?

    那些在异国他乡辗转反侧的日子中,在病床上暗无天日的时刻里,在每一个以为自己就快要撑不下去了的境遇下,在每一次痛到头皮发麻的康复训练后,那些不想说出口、不能说出口的情绪无处发泄,时缈只能靠着手机里存着的许钧闻曾经发给她的那些音乐片段熬过那时看来艰难且漫长的时光。

    时缈曾想过,将有关他的一切全部删除,可在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后,看着相册里聊天记录的截图和文件夹里来自许钧闻的音频文件,悬在屏幕上的指尖颤了颤,最后还是不忍心按下删除键。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留着它们聊以慰藉,应该也不是不可以吧?

    时缈如是想着。

    那是她私心留下来的,最后唯一能够证明那些美好得如同梦一般的感情真实存在的东西。

    是她如珍如宝的回忆。

    *

    也正因如此,回到舞团收拾东西、办理退出交换项目手续的时缈在这部旧手机差点丢掉时,几乎是疯了一样,任其他人拦也拦不住地冲进了舞团的男生宿舍,平日里看上去人高马大的男性舞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英)”时缈的眼眶通红,声音还发着颤。

    被甩了一耳光的Antonio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了红痕,整个半边的脸全部都在隐隐作痛。

    他恼羞成怒地指着时缈,另一只手还捏着她的旧手机:“不就是一个旧手机吗?看把你给激动的?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难不成是你的xing|爱视频?不如拿出来给大家一起观赏观赏?(英)”

    “嘿,Antonio,有点过了。(英)”身旁有人低声提醒,“玩笑归玩笑,我看你不如把手机还给她吧。(英)”

    “这你就怕了?一个瘦弱的中国女表子而已,难不成你爱上他了,我的兄弟?(英)”Antonio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只听说你动不动晚上抱着这个手机睡不着觉,不如告诉大家一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令人夜不能寐?(英)”

    如果不是他们之间被好几个舞者拦住隔开,时缈恨不得抄起墙边的脚凳朝他砸过去。

    “Antonio,她还是个病人,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英)”有人看不下去,主动替时缈说话,“就算是她打人不对在先,那也是你先找揍的。(英)”

    “哦,哦哦哦,对,我差点忘了。”

    Antonio忽然笑起来,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里面明晃晃的恶意:“听说你残废了?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啊——(英)”

    时缈仿佛听见半空中有“啪”的一声,维系着她理智的那跟弦彻底断掉。

    她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样东西,卯足了力气砸了过去——

    是一个雕刻着花纹的透明玻璃水杯。

    Antonio一个躲闪不急,被她掷出去的水杯狠狠砸中额角,一道血痕顺着他的眉骨流淌下来。

    事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甚至没有人在第一时间冲过去拉架。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时缈发火的样子,一直以来她在舞团里都是一副温和好脾气的样子,别说动手了,连和人吵架的情形都罕见。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好脾气的姑娘,为了一个早就淘汰的旧手机,在异国他乡歇斯底里地和人动起了手。

    待时缈已经转头要去寻下一件“武器”的时候,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拉开了两人。

    这场闹剧最终以舞团团长急匆匆地赶来才堪堪落下帷幕。

    “既然手机找回来了,有些事情我也就不再追究了。(英)”

    回到宿舍收拾行李,时缈背对着自己的另外几个室友,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大概是我们几人最后一次见面,希望有些人好自为之。(英)”

    “以后真的不能再见了吗?(英)”平日里和时缈关系最好的一个室友,眼眶红红的,“你是要回中国了吗?有机会的话我去中国找你玩好不好?(英)”

    “还是不要了。(英)”

    时缈回身,抱了抱她:“我想我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再回想起在这里经历过的一切了。(英)”

    时缈依次和室友们道别,平日里总是喜欢挽着她的手臂和她一起看综艺的韩国室友这次一反常态,迟迟没有上前。

    时缈深深看她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继续俯身把自己最后一点零碎的东西收进背包里。

    “Theresia,”韩国室友小声叫她,沉默半晌,最后憋出一句,“对不起。(韩)”

    时缈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敢做不敢当,连道歉都要用其他人听不懂的语言。

    旧手机她从来没有带出过宿舍,整个舞团中,知道那个手机对她的重要性的恐怕只有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几人。

    时缈自然知道平日里被白人舞者们排挤的亚裔以及黑人舞者们里,有些人会为了自保试图用各种方式融入那个“核心”圈子中去。

    只是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会成为别人讨好Antonio那伙混蛋的“祭品”。

    时缈无所谓对方是否会感到歉意。

    因为她并不打算原谅。

    *

    那时候,时缈以为,这个旧手机里的一切将会永远成为她一个人尘封在岁月角落里的秘密,却没想到居然还会有经由她的手重新回到许钧闻手里的这一天。

    “还用问为什么吗?”

    时缈转过头,朝着他笑得狡黠:“我以为你知道的。”

    “就这样啦,我先走了,你们忙。”她挥挥手,拎起包朝房间门口走。

    身后脚步声三步并做两步,轻而易举地超过她,许钧闻的手臂从她肩头上方穿过来,在她握住门把手的同时,将门紧紧按住。

    “时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还爱我。”

    许钧闻低叹一声,另一只手抬起时缈的下巴,径直吻了下来。

    时缈一愣。

    猝不及防的就被人按在了门板上。

    上一次和许钧闻接吻已经是很多年以前了,可当他的气息强势地侵入她的领地时,时缈还是轻而易举地回忆起他们曾经相拥亲吻的细节。

    熟悉的触感和下意识的反应,都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时缈想,她应该要推开他才对的。

    这是许钧闻工作的地方,他的经纪人或许随时会进来,近期应该也有不少娱乐媒体和狗仔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一个适合互诉衷肠、亲吻拥抱的场合。

    可这一切偏偏又发生得水到渠成。

    抵在他胸膛上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有些脱力,最终认命地变成攀住许钧闻肩头的姿势。

    黑色卫衣的布料被她手指捏出一圈一圈的褶皱,像年轮,记录着过去失落的时间。

    许钧闻其实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些。

    只是在拦住她去路的那一刻,行动像是不受思维控制,下意识地咬住了她嫣红饱满的唇瓣。

    背后微凉的门板和身前温热的躯|体形成强烈的反差,挑动着她的神经。

    几乎有那么一个瞬间,时缈感觉自己快要落下泪来。

    略带薄茧的指腹抹过她的眼角,许钧闻的声音低到几乎快要听不清:“哭什么。”

    时缈不言语,只是认命地闭上眼睛,任由视野彻底变成一片黑暗,其余的感官开始被无限放大,耳边自己和许钧闻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一个统一的步调,深深浅浅的,不分彼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三十秒,也许是三分钟。

    时缈别在身后握着门把的手心感受到门把手似乎从外面被人转动,游离地思绪在这一刻瞬间回归——

    时缈扣着许钧闻肩头的手使了使力,试图逃开他为她织成的网。

    许钧闻从善如流地浅浅退开几分,喘|息略有些粗重。

    他的额头仍然抵着她的。

    像过去无数次情至浓时所做的那样。

    许钧闻按着门板,时缈的手也紧紧压在门把手上。

    时缈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门外的人转动了几下把手,见门始终打不开,似乎是放弃了,两人之间再次恢复了安静。

    ……

    “什么意思?”

    电话那边的顾梦瑶的好奇心几乎要溢出屏幕了:“什么叫你和许钧闻亲了?”

    “就是我说的这样啊,我去给他送‘证据’,然后莫名其妙的……就亲了呗。”时缈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了。”

    悸动、暧昧、尴尬交织在时缈的心头,她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和许钧闻说些什么。

    和前任接吻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更何况这接吻的地点还是在前任的工作室里,外面走廊来来去去随时可能会进来的都是他团队的工作人员,那一刻,时缈只想赶紧逃离这个与她而言“孤立无援”的地方。

    “服了,你们城里人的套路我不懂,”顾梦瑶无语地叹口气,“和前任不明不白的亲了,下一步是什么,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补上六年前没来得及打的分手……”

    “顾梦瑶!”时缈高声叫停,“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那我请问,你们两个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和好?”

    顾梦瑶作为这段感情的全程见证者,六年前两个人伤筋动骨的样子令她记忆深刻:“现在人家许钧闻是顶流大咖了,也有话语权了,应该不会像以前那样受经纪人和公司的摆布了,况且你不是也说,许钧闻现在的经纪人看上去挺好相处的吗?”

    “那个孟巍,也算是自作孽了,如果他知道你手机还存着能把他这波操作尽数瓦解的重要证据,是不是要对自己当年棒打鸳鸯的行为后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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