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耳听得了民意,暗自笑笑,哭的更大声了,潘氏见状便要冲上来分说分说,只是她性子倔嘴巴毒,她若一开口,便是有理也变没理了,恐怕还会做实欺人母子的罪名。

    宋时烟看着潘氏将要动作,将心一横,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态,学着钱氏的样子将帕子一甩,跪地掩面痛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腰肢弱柳扶风,这美人,连哭诉卖惨都是比旁人好看几分的。

    “钱娘子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了!”宋时烟边哭边拉着钱氏的手道:“娘子扪心自问,这些年在宋家,母亲同我们可曾亏待过你与弟弟妹妹,都是骨肉至亲,怎么就舍得叫弟妹出去送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娘子还惦记着从前的富贵日子,对恩人一家诸多苛刻,搅的人家家宅不宁,烟儿这才出此下策,且您昨夜还口口声声自己是自由身,要些银钱舍了弟妹自去生活的,烟儿想着这也是个两全的法子才有刚刚的话,怎的就是逼您送死了?您未进府时一人闯荡多年,想来是有本事傍身的,怎的如今就是我不给您活路了!”

    一面说一面哭的越发哽咽,顺势将钱氏的手拉出来紧紧握着,实则是暴露在人前,钱氏那如水葱般的手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保养得当的,定不是受委屈的主,这便让宋时烟的话多了几分可信度,再加上美人梨花带雨哭的悲戚伤心,任谁见了也要心生怜惜几分的。

    人群中立刻便有人仗义执言,讥讽道:“这人刚刚叫骂郭婶的话我可听见了,摆明了瞧不上我们农户,我道是什么尊贵的主,原来是个妾啊。”

    立刻有与郭婶交好的婶婶帮腔道:“打秋风的见得多了,打得理直气壮的还是头次见,受不了我们农户家何必赖着不走!好没脸的!”

    “可不是,赶还不走,什么舍不得孩子,不就是想要些银钱傍身再走吗,说得倒好听。”

    这些人与郭婶邻里住着,无论真相如何自是偏帮郭婶的,现在眼看宋时烟话里话外也是郭婶这一边的,自然越发尽力的帮宋时烟说话,钱氏哭闹一场,倒是半点便宜没占上。

    钱氏眼看着宋时烟坐在地上哭的悲戚已经被吓呆了,这还是印象中那个连走路都不晃动一下步摇的名门贵女吗?怎么比自己还豁得出去脸面?

    这样一晃神,就已经错过了争辩的最佳时机,周围人的议论声已经越发大了,眼看情势不利,钱氏迅速估摸了一下利害关系,连忙抹了抹眼泪服软,拉着宋时烟站起来,柔声道:“这话怎么说的,家中遭此大难,我也是一时心急才说话难听了些,大姑娘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转身对着王伯、郭婶弯了弯腰道:“老姐姐,老哥哥,我这人说话不中听,你们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你们能收留我们一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是我,都怪我……我也是惦念着老爷,老爷……我那可怜的老爷!”

    一面说着一面又哭开了,这次她转变策略,开始哭宋老爷,一副情深难以割舍激动之下言语过激的模样,周围不知情的见她这般,讨伐声倒是小了点,毕竟孤儿寡母属弱势,谁都不愿做那个欺凌弱小的恶人。

    郭婶耳听着她的道歉,虽然将头别到一边,但是到底嘴上没再说什么。

    钱氏暗自冷笑,就在她以为装柔弱将此事就此翻篇的时候,却听宋时烟再次开了口。

    “钱娘子,”宋时烟再次开口,称呼却依旧没有改过来:“父亲乃是获罪自尽,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娘子这般哭诉,是否有要为父亲喊冤的嫌疑?”

    宋时烟冷静的声音响起,钱氏一个寒噤,一半哭声到嗓子眼硬生生的给咽了回去,开玩笑,装可怜和不要命她还是分得清的。

    宋时烟幽幽一叹:“还以为钱娘子对父亲情谊深重,看来……”

    钱氏咬牙,没敢再说话,她现在是怕了,不知道哪句话又会被宋时烟拿出来做文章,今天的宋时烟可实在是让她震惊到无以复加。

    王伯眼看顾婶没有继续哭闹离家的架势,连忙请看热闹的邻居离开:“都回去吧,这正中午的,家家都不吃饭了是吧,回去吧回去吧!”

    乡邻看气氛已经缓和下来,应该没什么热闹可看了,这便一面同王伯顾婶打着招呼一面散了,不过片刻,小院便重新回归了宁静。

    钱氏尴尬的理了理杂乱的头发便要静悄悄的回屋,潘氏也识趣的住了口准备带着宋政回房,却听宋时烟道:“且慢,诸位留步。”

    钱氏一愣,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宋时烟一眼:“大姑娘今日还没出够威风吗?”

    宋时烟笑的平和:“如今咱们一家人都寄住在王伯家中,王伯伯、顾婶婶感念旧情好意收留已经难得,若是再出现今日场景,恐怕不识抬举,而咱们这几张嘴都要吃饭的,没得吃白食的道理,是以我觉得,这件事情是该聊聊,做个论断的。”

    此言一出,潘氏钱氏都闭了口,虽然外表装的牛气十足,但是她们比谁都明白,现在的自己比丧家犬好不了多少,若是只在王伯家中暂住两日便罢了,若是长久下去……确实理亏。

    潘氏到底是娇养了一辈子,短暂的窘迫后还是撑起脖子道:“你这话说得,哪里就吃白食了,咱们又不是那等打秋风的人家,我已去信了扬州你外祖母家,算算脚程,左不过六七日就有回信了,到时咱们一家投奔你外祖母,还能差这几日的饭钱不成?倒是你……”潘氏瞧着钱氏,冷哼一声,终于找回底气:“口口声声自由身,既然不是我家人,我自不会管你的口粮。”

    钱氏一愣,没想到潘氏竟然找好了这样的后路,眼睛转转连连道:“看姐姐说得,都是一个宅子出来的人,怎的说这样生分的话,”一面说着一面扯过宋文与宋时雪两个孩子推倒跟前:“就单看在这两个孩子是宋家血脉的份上,咱们也是要在一处的。”

    潘氏冷冷一笑:“怎的?现在想起能用上我的好处了?我自回我母家,同你有什么关系,没听说回母家还要带上夫家妾室的,你便是说出大天来,天下人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害怕你出去说嘴不成?”

    钱氏哑然,她是仗着生了两个孩子才装乖痴缠索要财物的,可若是潘氏携孩子回了潘家,即便自己这两个孩子是宋家的血脉也断没有带过去的道理,这……非但要不到什么好处,两个拖油瓶还送不出去,这可不是亏大了!

    钱氏这才知道害怕起来,待要再辩驳几句,却被宋时烟打断:“母亲这话不对,便是吃一日也是一日的口粮,外祖母如何回信还是后话,此刻却不能再把在家时使唤奴仆的架子摆在恩人家中,所以我想着,先不提日后如何酬谢恩人,只是眼下,在王伯家中一日便要自力更生一日,家务、洒扫、吃食都要自行准备,方是正理。”

    此言一出,潘氏一愣,当即不满:“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哪里做过这些!你要累死你母亲不成!”

    宋时烟拜了一拜:“身为人女,自当孝顺供养母亲,母亲的吃穿用度我都会负责,自不会叫母亲亲力亲为。”

    潘氏面色缓和些许,得意的看了一眼钱氏:“还是我女儿,句句说的在理。”

    宋时烟继续道:“供养母亲为人女之责,可政哥儿已经十五,早已知事的年纪,我虽为长姐,却不会如照顾幼童一般照顾你,你需自立自强,明白吗?”

    宋政一个瑟缩,他对于这个长姐从来都是又爱又怕的,虽然不愿,但也只得点头应下。

    潘氏虽然舍不得儿子受苦,此刻也已自顾不暇,倒也没有阻止。

    宋时烟转头看向钱氏:“至于钱娘子,您照顾两个弟弟妹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前面铺垫那么久,唯一的答案已经摆在眼前,钱氏又怎么能够拒绝,只能咬牙应下。

    宋时烟满意点头,这才转身对着顾婶拜了拜:“前面太过失礼,实在对不住,婶婶觉得,这样安排可好?若是婶婶不愿,我们也能理解,是我们有错在先,即便婶婶要我们立刻离开我们也绝无二话。”

    言罢,再次柔身一拜。

    她声音温温柔柔,但是叫人听了却觉的十分有力且坚定,再加上这一通说辞有理有据又诚意十足,把顾婶的心肝里里外外都熨妥帖了,顾婶看着面前站着的这个柔弱却如柳条一般有韧性的女娘心中升起了股怜爱钦佩的滋味。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从前那些贵人口中提及的“王公贵女”在此刻得到了具象化,她单单是往哪里一站,即便是布衣荆钗也难掩绝色风华,这种锋芒与模样无关,而是周身散发出的淡定妥帖的气度远远盖过那本就绝色的五官,刚刚的恨乌及乌烟消云散,顾婶难得的温声道:“就依大姑娘说的办吧。”

    钱氏拉着自己的孩子灰溜溜的回了房间,再不敢露面,宋时烟也扶着潘氏回了房间,潘氏一身的泔水污渍急需换洗。

    宋时烟伺候潘氏换下衣物擦洗干净后,又扶着她歇下。

    潘氏躺下后终于得空说话,白了宋时烟一眼:“你说说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跟她们认什么错,她们是什么下里巴人,平白失了身份。”

    宋时烟扯扯嘴角:“母亲,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如今我……有什么身份呢?”

    潘氏道:“怎么没有身份!便是宋家倒了!你也是我潘家的女儿!便是我母家从商却也衣食丰足,你跟我家去还愁没有一个好出路?”

    宋时烟张张嘴巴,到底没说话,她不忍打断母亲的畅想,她其实想提醒母亲是否忘了,当初潘家因生意上的竞争往来想要寻求宋父在官场上行个方便使阴招打压竞争对手,被刚正不阿的宋父拒绝,至此,潘家与宋父结怨,潘老爷与潘老夫人一怒之下说出就此割席,与潘氏宋家恩断义绝的话来……

    依照自己对外祖父外祖母的了解,这恐怕不单单是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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