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玥低着头跟在那小太监身后,身侧是高高的宫墙。

    庆熙二十一年,皇帝下令广召天下名医为虞妃医治疾病,卞玥作为圣手卞康唯一的弟子,即使年龄只有二十二岁,依旧被召进宫中。

    卞玥跟着到了虞妃寝宫正殿门口,小太监道:“卞医师,这便是长乐宫,您在此等候娘娘传召,奴婢先行告退。”“有劳公公。”

    卞玥才站定没多久,就听到里面女子不耐烦的声音:“把脉这么久都不知道母妃得的什么病,还不出去!庸医!”

    “好了义宁,不许发脾气。”

    之后里面走出一位端庄秀丽的宫女,好言送走一同出来的老医者,转头对卞玥笑道:“这位医师,娘娘请您进去,随我来吧。”

    “有劳。”

    卞玥行至榻前,隔着屏风下跪行礼:“民女拜见虞妃娘娘,娘娘万安。”

    “你是女子?!”

    “回禀娘娘,民女确是女子。”

    “快些进来。”

    “是。”

    卞玥绕行至屏风后面,榻上的女人生的国色,耀如春华,玉簪螺髻,不见病态;里面还坐着一位少女,稚气未脱,眉眼与虞妃相似,应是虞妃的幼女义宁公主。

    “你快些来瞧瞧,看看母妃究竟得的什么病!”

    榻上的女人莞尔一笑,“义宁,你哥哥快从演武场回来了,你替母妃去接他,晚膳母妃让人给你们做酒酿荔枝圆子,快去。”

    义宁公主撇撇嘴:“好吧,那一会母妃要跟儿臣说您身体状况。”“好,快些去吧。”

    眼见义宁公主走了,左右两个大宫女遣散了身旁的人,虞妃才让卞玥上前瞧病。

    “不知娘娘是凤体哪出不安康?”

    虞妃面色羞红,吞吐道:“我最近一段时日,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沐浴时才发现那处有一块疙瘩,行走坐卧都不舒服......自然也无法侍寝,陛下知晓后着急,偏宫中太医还都是男子,光诊脉也只知大概,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

    卞玥微笑:“不知娘娘能否让民女瞧瞧患处,也好对症下药。”

    瞧完了病,虞妃赶紧盖住被子,耳根红了个透。

    “娘娘不必担心,只是寻常阴疮的一种,只需挑开引脓,民女再给娘娘开两副药,一副外敷,一副内服,平时注意干燥清洁,饮食清淡忌油腻,过段时日便好了。”

    虞妃听完放下心来:“这事也怪我,偏那些医师还都是男子,自然无法诊这妇人私病......”

    卞玥轻笑:“其实娘娘不必多虑,此症在女科中很是常见,还请两位姑姑准备热水和干净的手巾,民女即刻为娘娘医治。”

    ......

    写完第二张方子,卞玥起身交给虞妃大宫女缃叶:“这张是外敷的方子,姑姑可吩咐太医院制成药膏,每夜替娘娘敷在患处;这张是内服的方子,每服用水煎三次,再将三次药汤混合,三餐前让娘娘服下,饮食定要清淡,忌辛辣油腻。”

    缃叶笑道:“我记住了,卞医师,娘娘如今病情将愈,陛下知晓后龙颜大悦,您既已开好药方,便随我到长乐宫中,陛下和娘娘要嘉奖您呢!”

    “多谢姑姑,民女这就随您前去。”

    长乐宫,正殿。

    “民女卞玥拜见陛下娘娘。”

    “起来吧。”

    “谢陛下娘娘。”

    卞玥站起身,低头不敢直视圣颜,没看到司马协上下打量的目光。

    “虞妃方才同朕说,宫中妇人诊病多有不便,如此朕便想让你留在宫中,再另外招些医女进宫,在你手下学着,将来无论留在宫里也好,外放出宫也罢,总归是造福一方的善事,你意下如何?”

    卞玥下意识就是抗拒,虞妃眼见卞玥面色为难,便转头打圆场道:“陛下,臣妾听闻卞医师的师父卞康先生曾留下一个医馆,在上邑颇负盛名,每月都要开放义诊,得百姓夸赞。如今卞康先生已离世,若是再让卞医师进宫来,怕是医馆无人打理,那些穷苦百姓更是雪上加霜,这岂不是让卞医师不得不违背师父遗训?依臣妾看,不如让卞医师回去,反正卞医师就住在上邑城中,进宫也不麻烦,陛下看,可好?”

    皇帝低头暗暗思忖,良久开口道:“卞医师自己一人能看得多少病患?倒不如进宫来教出一批医女,将来,能造福的就不止上邑一城的百姓,卞康先生泉下有知必然十分欣慰;而且朕打算让她时时在爱妃身旁伺候,也免得朕心里时常牵挂爱妃啊!。”

    虞妃这下没法拒绝皇帝的疼爱,卞玥也只得跪下谢恩。

    等皇帝走后,虞妃对卞玥道:“你不必担心,日后要是牵挂医馆,便同本宫说一声,这腰牌你好生收着,到时候本宫给你安排车马,你可随时去瞧。”

    “民女多谢娘娘,只是民女以后住在宫里,还有些东西没拿.....”

    虞妃轻笑:“青棠,你随卞医师到医馆收拾打点,明日一早再回宫吧。”

    “是。”

    惠泽医馆。

    “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一药童蹦跳着出来迎接卞玥,却在看见身后的青棠时,往卞玥身后藏了藏。

    ......

    “这么说,当家的!您不管咱们医馆了吗?”

    “怎么会,”卞玥安抚着子苓,“我不过是奉皇命要在宫里当一段时间差,而且还是能时常回来的,这儿是咱们的家,对不对?”

    众人都低头不语。

    子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当家的,我舍不得你......”

    卞玥摸摸子苓的头:“我啊,可能去个一两年就回来了,你可得帮着师兄师姐们好好打理医馆,我到时回来可要检查的,听到没?”

    子苓举起小袖子擦擦眼泪:“我知道了,子苓一定不给当家的丢人。”

    卞玥在医馆的最后一夜,大家都没怎么睡好。

    次日清晨,卞玥将虞妃临行赐的五十两银子留了大半给医馆,自己又拾了些碎银子,最后在师父师兄灵位前上了香后,才上了马车。众人眼巴巴站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

    青棠瞧着卞玥低头不语,开口安慰:“医师不必难过,以后在宫里我和缃叶一同照应你,咱们娘娘很好说话,你要是想回医馆了,我便陪你回来,好不好?”

    “多谢姑姑,只是我自幼在医馆长大,从未离开过,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青棠疑惑:“你自小便被父母送到医馆学医吗?”

    卞玥苦笑:“我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师父在山下捡到我的时候,我尚在襁褓,师父便用米糊将我喂大,教我读书习字,传授我医术。对我来说,师父的恩情,永生永世都是还不完的。”

    青棠错愕,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便转移话题:“啊,那按寻常习俗,你这个年纪也该嫁人了,你可有心上人吗?”

    卞玥眼眸一动,雾气浮上眼眶:“有啊,”她双眼涣散,像是回忆过往,“庆熙十六年,他非要去投军,连师父也劝不住,他说等他回来,就娶我......二十年春,师父去世,同年秋天,前线传来消息,说他阵亡,也没见到遗体.....邻家郑二哥,好歹还有盒骨灰魂归故里,他......”卞玥低头,“什么都没有......”

    青棠久久沉默,只伸出手默默安抚卞玥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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