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岁和司徒灼落在桥边,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苗千三不情不愿的抱着白白,一人一鸭互相嫌弃着自林中走了出来。此时天空蒙蒙发亮,正是夜深人静之时,苗千三也没有想到,在此处还能遇见人。

    “苗三千?还真是你啊?我以为是我认错了人呢。”

    穗岁走上前,瞧见他灰头土脸的,怀里抱着的鸭子雪白的羽毛也乱乱的,仔细看去,它的脖子侧面还秃了一块,几根已经脱落的鸭毛还直直插在背后。不得不说,此情此景,实在是有些荒唐可笑。

    她委实是没有想到,城隍庙中那个经常装作少年老成的少年有一天会变成如今这样,头巾乱糟糟的,原本十分端正的衣衫如今被灌木划破了几道口子,此刻正松松散散的挂在他身上。

    穗岁见此情形,实在没忍住,笑了两声。随后这才探头探脑的,试探性的问他。

    “你没事吧……”

    这头的苗千三已经无暇顾及那和大人一样,将他的名字,苗千三叫成是苗三千的错误了。只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传来,隐隐有些熟悉。苗千三闻声望去,看见来人,登时眼神一亮。

    他脚步慌乱而又急促,走上前来,急切地问道:“我家大人呢?你们不是在一块呢吗?我家大人如今人在何处?”

    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仿佛能夹得住一根细针。明亮如星的眼睛中满含着期待。

    穗岁见他十分焦急的模样,早已没了调笑他的心思,只得先安抚他道:“你先别慌,发生了何事,我们在宫中走散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闻言,白白在苗千三怀里一个劲的扑腾,“嘎嘎嘎嘎”地叫着。鸭子虽小,翅膀却大,两扇白色的膀子忽闪忽闪着,上面的羽毛刮弄得苗千三的脸火辣辣的烧着疼。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哎呀!老白……你……闭嘴……我……”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被惹毛了的苗千三避之不及,穿着粗气,干脆一把抓住了白白又细又长的脖子。被遏制住命脉的白白,一瞬间发出两声劈了音的嘎叫声,随后它好似被定住了一般,便仍由苗千三抓着它,一动不动的,抻着脖子保持着那个动作。眼睛滴溜溜的四处转着。

    于是几人顿时耳根清净了不少,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穗岁上次见到这只鸭子还是在上次。它便如此刻一般,安静的稳坐在苗千三的怀里,头昂得老高,闭着眼睛假寐着,整只鸭子显得十分的傲慢。

    不过此时它虽然被抓住了脖子,但仍能瞧出它不屑一顾的样子,目空一切,仿佛它只是一时受困,一旦苗千三松开了手,它便会毫不犹豫的为自己此刻的屈辱报仇雪恨。

    不过几天没见,穗岁却觉得,上一次在城隍庙中一起翻册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苗千三捏着白白的脖子,低头在它脑袋边,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老鸭汤我炖定了!走着瞧!”

    不过穗岁倒是觉得,他们一人一鸭着实有趣,穗岁顿时觉得心间一松,轻快了不少。

    连苗千三自己也没那么急躁了。

    “好了,它安静下来了,先下你可以说了。”

    经过穗岁提醒,苗千三的思绪这才从方才的愤怒当中抽身出来,回到正轨上来。

    想到自家大人,他又是一副愁云密布的神色,苦着脸,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撇着嘴道:“不知为何,大人的魂灯灭了!”

    “那日我像往常一样,去点经阁换灯油,整理经书,便看见点经阁楼上亮起一道十分刺眼的光……大人的魂灯常年置于点经阁主楼之上,从未有过异样……”

    说着说着,他的嗓音便越来越尖利,哽咽了几句,好不容易顺耳了一些,还没说几个字呢,就又开始憋着气,像是一壶即将烧开的水壶,滋滋作响。

    他站在那里,抱着怀里的鸭子,浑身微微颤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声音略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穗岁是个急性子,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他说了什么,见他慢吞吞的,说一句停半句的,不由得心里跟着着急。

    “哎呀,然后呢?”

    没想到苗千三一介小小少年,哭起来会像个没断奶的小鹌鹑一般,穗岁此刻,恨不得能直接钻进他的脑袋里,看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司徒灼微微瞥了一眼穗岁,眼底的幽怨暗生,随即垂眸去看穗岁握拳在身侧的手,眼中的幽怨之色逐渐显现出一丝一闪而过的杀意。

    他微微抬头,立于穗岁身侧,淡淡的瞧着苗千三,漆黑的眼眸在逐渐苏醒的昏暗天色下微微发亮,闪着阵阵寒光。

    白白早已挣脱了苗千三的桎梏,扭头看见对面女人身后的高大男人,他背着光,将自己隐在夜色之中,活像一只守着猎物,蓄势待发的猛兽。白白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直勾勾的盯着司徒灼,仿佛感受到他骇人目光里所蕴含的杀机,浑身一抖,危机感十足的白白适时扭头,应声发出一声“嘎嘎!”

    它抬头拱了两下自己的坐骑,又回头用鸭嘴指了指对面,似乎是在提醒苗千三,那人有危险。

    毫不知情的苗千三完全没有意识到白白的异常。他吸了吸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接着开口道:“待到我上楼后,魂灯还亮着,可没一会,魂灯便彻底灭了呜呜呜呜呜……”

    “魂灯连接着大人的命脉,自成神至今从未有过差错,如今魂灯灭了,那就一定是大人出事了呜呜呜呜……”

    苗千三哽咽着讲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话语间带着哭腔,有些字句穗岁没能听清,只能中字里行间中猜测。

    “魂灯?那好像不是该供奉神灵的东西吧?”

    穗岁记得魂灯是蕴养魂魄的神器,可段京辞是一方土地之神,应该用不到这东西才对啊?

    天地神灵的肉身早已与神魂融为一体,不死不灭,虽然五感与凡人无异,也会伤痛,可那是因为天道认为,神明掌管世间,若是不能成人,无法感知人世间的诸多痛处欢愉,是不能真正成神的。

    故而段京辞就算并非天地神灵,纵然被缚灵灯中的法阵所伤,却也不至于身死魂消啊?

    思及此,穗岁不由得猜想,也许是城隍神这个小仆童不懂,自己吓自己吧?

    “哎,三千,你家大人不是城隍神么?怎么会用魂灯这种东西啊?你别是不知所以,在这里一惊一乍吓唬人的吧?”

    苗千三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一脸倔强,脸上还留着几条泪痕,可怜巴巴的梗着脖子说道:“不可能!那就是大人的魂灯,我们大人说过,魂灯在他在!我不会记错的!”

    苗千三说着说着,竟又开始哭,小少年眼泪汪汪的,抱着怀里的鸭子埋头大哭,嘴里还嘟囔埋怨着穗岁他们。

    “呜呜呜呜呜……我家大人命好苦哇!你们都是坏蛋!大人好心救你们,你们却丢下他独自在外闲逛呜呜……你们还我大人呜哇……”

    他哭着,连怀里的鸭子也似乎在应和他的哭声,一声接一声的“嘎,嘎,嘎。”

    一人一鸭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十分聒噪,热闹极了。

    穗岁被他们吵得头疼。司徒灼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如今他恢复了记忆,却因为原本就与段京辞关系欠佳,过去二人因为他师父总是互相视对方为仇敌。

    不过他倒是听师父说起过,段京辞虽然嘴毒脾气还差,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家伙,心地十分善良。并且他命不好,承担了许多不应该承担的东西。

    一想到师父夸过他,司徒灼就气上心头。眼神阴寒地盯着苗千三。

    他怀里的白白动物天性觉醒,余光感受到司徒灼恶狠狠地眼神,鸭嘴瞬间紧闭着,感觉到危机四伏的它此时缩着圆圆的脑袋,窝在苗千三怀里一动不动,仍由苗千三拿它当擦眼泪的手帕。

    穗岁见他如此,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揪起苗千三埋在那只鸭子身上的脑袋,说道:“别哭啦!我脑袋都要炸了,你们城隍庙的人真是奇怪,你家大人是怎么调教出你们这样的人来的?”

    “我陪你去找便是了!”

    闻言,苗千三被穗岁拎着,转过头来,挂着两行泪凑到穗岁跟前,眨巴眨巴微湿的长长睫毛,撇着嘴点了点头。

    “我家大人救了你,你做这些是应该的……”

    穗岁松开苗千三,他抬起一边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呜呜的咕哝着,却还不忘将怀里的鸭子掂了掂,以免他因为松开一只手而掉下去。

    想起她当初初入城隍庙时,这个小小少年严肃又正经的模样,走路都端着一股老成持重的姿态,与如今两相对比之下,穗岁觉得他甚是可爱。

    没忍住后退几步,捅了捅司徒灼的胳膊,低声道:“这小孩有意思吧!当初我送你入城隍庙时,他与此刻可是判若两人,像个老学究一样,还是现在可爱哈哈。”

    司徒灼没觉得他可爱,只是心中的火烧的更旺了,段京辞这人倒是养了条好狗,人不在眼前,也能分去师父的视线,实在是令人生厌,得想个法子除掉他才是,实在是碍眼至极。

    “师父说的对,师父说他可爱是他的福气。”

    闻言,穗岁一愣,转过头去看他,总觉得他又开始犯病了。

    “……总觉得你脑子不太好,但我没有证据。”

    司徒灼语气中无意识带出来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穗岁不再搭理司徒灼,抬眼去看苗千三。他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个长长的布兜子。

    倒腾半晌,这才将宽宽大大的布兜子系在腰间,随后将长长的两条挂在脖子上,手往腰腹处一托,那只又白又胖的大白鸭子便被安好的兜在了那个布袋子中。

    “我好了!咱们走吧!”

    苗千三试了试,松开双手,白白也不会掉落下去,这才放心拍了拍布袋子里的白白,一幅蓄势待发的模样看着穗岁。那只鸭子也舒服的窝了窝,仰着脑袋甩甩头表示很满意。

    穗岁:“……”

    方才人鸭大战的场面又浮现在穗岁脑海之中,她实在是看不懂,上一刻他们还闹得人仰鸭翻的,现下就又一派其乐融融了。

    穗岁不懂,但她对此大为震撼。

    清了清嗓子,穗岁思忖片刻,随后走至苗千三身前。

    “我徒弟受了伤,就不和我们一道了,你容我将他安顿好再走可好?”

    司徒灼:“!”

    穗岁本意是想,司徒灼的伤还没恢复好,再次入宫,万一遇到什么危急关头,她恐怕顾他不及,不如将他安顿好。待找回城隍神,他们再行汇合也不迟。

    可司徒灼不这么想,此刻他的脑海之中警铃大作,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自己又要被丢下了。

    他嘴角一抹讥嘲的笑,神色越发薄凉起来,漆黑的眸子寒意逐渐冰冻,整张脸隐在黑暗之中,满是阴郁。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沉默片刻,他忽然间轻嗤一声,嘴角带着笑,周身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阴戾气息。

    “又是这样……”

    “你又要将我扔下是么……”

    司徒灼哑着嗓子低声道,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的声音是轻颤着的。他仿佛一条被主人拔了毒牙的蛇,带着倔强的恨意和无尽的痛楚,向主人无声的控诉着他不为人言的委屈。

    苗千三还没应声,余光瞥见到穗岁身后的司徒灼,觉得有些不对劲。怀里的白白率先发觉出那人的阴鸷气息,一头扎进了苗千三胳肢窝处,将自己藏了起来。

    司徒灼背对着黑暗,眼神亮的令人发毛,他眼神中的晦暗不明和复杂情绪一时间疯狂溢出,吓得苗千三连忙后退几步。

    “你……要不要……先和他商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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