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脆如竹刀,比胡姬一笑更劈开这混沌场面。

    白衣浊世,轻笑温柔,乌木贴黄扇轻摇,清风扑面,牵动眼下多情痣。

    站在腐朽铜钱之地,身不沾毫分铜钱之臭。

    杨家二公子,是原著中女主的老相好,本来与自己只在宫中见过几面,如今她将命运的棋局掀翻,这人倒是与她自来熟起来了。

    洛河闻声便知人,她抱拳行礼,轻笑开口:“杨公子,久别重逢,故人未变。”

    “姑娘一句故人未变,是杨某求之不得嘉奖。”他弯腰回礼,木扇掩去半张面容,“杨某失礼,订了楼上雅间,可否邀请姑娘赏脸同坐?”

    “有劳……”

    洛河话还没说完,衣袖就被用力拉住,白承谨皱巴巴的小脸使劲摇头,双眼红肿,泪水就要包不住。

    “杨公子,不如就在此开一局。”

    她回绝,挑眉看向对方。

    杨璇拱手,含笑应邀。

    “近日手气不堪,还望姑娘留情,莫杀得在下回不了家。”

    “请。”

    杨璇鲜在大堂公众前入局,周围的看客纷纷围上来,就连庄家也排了小童下来,怕是要给洛河使绊子,毕竟杨璇可是大主顾,不能让贵人在外头没了脸面。

    “这位是谁啊?能与杨公子一桌……怎么是个女子?!”

    “嘘嘘——可别乱说,这可是长羽郡主。”

    “郡主?那应该很有钱吧。”

    “我看未必,恐怕是个空壳郡主。女人在这个地方,都是嘿嘿……说不定咱们还能一亲芳泽。”

    众人围绕着两人讨论不休,但此时洛河心中已经有了另一番安排,其他人的话自然也没放在心上。

    两人对座,示明赌注。

    杨璇解下腰间白玉仙鹤佩,玉佩方正,上下镂空以工字塑造,中困仙鹤,立于池上,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白承谨紧抓她的衣袖,焦虑地站在一边。一会儿想要是洛河输了要怎么赎回去,一会儿埋冤她为什么要进来,嘴巴一句没开口,心里却已经翻了七八张书页。

    洛河却突然嗤笑,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叠好宣纸。

    “杨公子的东西,抵不上我手里的分毫,”她将纸张推过去,脸上笑意未减,“此乃吾友白承瑾之作,她才华横溢,只等一个名动天下机会。”

    “三年后,吾友必名冠江南,盛誉朝廷,你执此诗,可抵万金。”

    “杨公子认为,在下的赌注如何?”

    白承谨一怔,而在场的所有人,皆被洛河此言震惊。

    “白承瑾是谁!?”

    “从没听说过,白承瑾是谁!?”

    “我知道!是女学的新学生,听说有点天赋,礼学士还专程找她为写作了几篇文章!”

    “女学生啊……”

    周围的人喧哗渐起,洛河拿着纸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她毫无惧意地看向杨璇:“公子可敢一赌?”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赌的从来不是饕餮楼的局,而是白承谨学下去的决心,她赌这条路,走了那么久,也该看到曙光。

    她信她,为她下注,三年后,她等,她等一支长安花,亦可踏遍千万家。

    纵使岁寒途远,此志应难夺。

    杨璇不语,沉默之中,众人爆出更大声的喧闹。

    庄家劝言:“姑娘不可,若是……”

    她以此物抵押,若是他日使命未达,便是十倍的负债,追加她身,从此沦为黑户,颠沛流离一生。

    若是她赌赢了,今日子爰之名已出,在坐的谁人不识白承谨字号,文人自荐自呈,便是一步登天之状。

    洛河抬眼,直视庄家。

    “我信。”

    她信,在坐的所有人,都得信。

    而白承谨,身处舆论风暴的中央,她神情恍惚,呆滞,甚至有些胆怯。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信她,母亲逼她退学,同窗相继离开,夫子调侃她侥幸,而她自以为傲的功绩,竟都是用金银换来。

    她的坚守无人看见,这个世间,从未有人宽恕过她。

    洛河反手捏住她腕,目光坚定。

    杨璇突然大笑,“为友折百金!姑娘好气魄,有友如阿河,夫复何求,”他将手里的玉佩向地面掷去,咔嚓折裂。

    “金石为卿之情谊而碎,洛河姑娘,杨某已输。”

    青玉既碎,赌局作废,杨璇起身拱手,笑容依旧。

    直到那人离开,众人才从中缓过神来,洛河以身做局,杨公子自甘认输,白子爰名号已出,那篇废纸在洛河的手中,便成了价值万千的宝贝,

    有人出钱要买入,都被洛河一一拒绝,她拉着白承谨的手,朝元安停在门口的马车走去。

    白承瑾还像在梦游似的,她呆呆地被洛河牵着往外走,走出饕餮赌坊的时候,她突然回身拽住洛河。

    “阿河,你真的,相信我吗?”

    洛河扶着她坐上马车,笑着说:“我话已经说出去了,你若是做不到,我就要赔钱咯。”

    白承瑾用力点头,她眼中除了泪光,还有一息不灭的火。

    夜色已深,马车悄然驶到大富贵宅门前,洛河将白承瑾送到大富贵宅门口,果然瞧见荀娘正持着灯笼在门口等着,不知站了多久。

    荀娘瞧见洛河,脸上没什么表情,弯下腰行了个礼。

    “关关,不得没有规矩。”

    荀娘拉住正要进家门的白承瑾,白承瑾抿了抿唇看向洛河,两人对视眼里全是无奈,但她还是听母亲的话,规规矩矩给洛河行了礼。

    洛河从马车里看向她们,心中五味杂陈,她给元安使了个眼色,车轮滚动起来,逐渐离开大富贵宅。

    夜色沉降,洛河靠在车厢上一边摇晃一边胡思乱想,不一会就困得眼睛睁不开。

    再次睁开眼,她才发现已经到家了。

    元安扶着她下车,她刚醒来还有些头昏脑胀,走进房间才慢慢回过神,坐在桌前回忆今日一天的所作所为。

    “你今日去做什么了?”她盘腿靠在椅子上,长发披散着看向门外。

    洛河将自己的一日回忆完后,就来追问元安,调查私售血轮教法器一事陷入了瓶颈,就连荀娘也很久没有再行动了,没什么新的线索,只能一遍遍复盘之前的事。

    元安将门锁上,自然地走到洛河身边替她捏肩,“九生堂没清干净的旧案,这几日都在忙这个。”

    洛河点头,她是听说九生堂一直被寻仇的人骚扰,这也是元安说什么也不让她在那边久呆的缘故。

    洛河:“事情棘手吗?需要我出面吗?”

    元安:“还好。已经清理完了。按照人数将漏杀的杀了。”

    洛河:“……”

    元安:“今日在饕餮赌坊外面,还有些新发现。”

    他掏出一个布袋,扯开袋口的松紧,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桌上。东西千奇百怪,有雕花的木槌,虫形的珠匣,乌黑的骨碗……

    洛河看得眼花缭乱,但元安也没跟她打谜语,他伸手环住她,将桌上的小物一件件地翻了过来。

    “这些虽然都与血轮教没关系,但你看。”

    每一件小物的底座上,都用金笔描了一个字。

    ——诚。

    洛河记得之前从常卫重那偷来的池头夫人,底座上也有这样一个诚字,东西已经还回去了,字迹无法对照,但还有谁会莫名其妙在这些小东西下面写“诚”字呢?

    “这个字在辜邬有什么别的意义吗?”洛河问。她随手拿起一个黑色木质的镂空方格,底部也同样描着诚字。

    “如果是名字就好办了,我们把辜邬城里所有名字中带诚的人调出来,挨个排除,不就知道是谁了吗?”

    元安将手撑在桌边,眼神忽明忽暗:“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人的性别,年龄,什么都不知道,光凭借还不能确定是否是名字中的一个字,这与大海捞针无异。”

    洛河将目光转向桌上东西,沉思片刻说:“能不能从这些商家进货渠道入手?他们不像荀娘,这样大批量的货物总归是有踪可询的吧……”

    元安点头,说:“已经让人去办了,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小物都是从数十个不同的商铺手中收来的,可能连他们自己都说不出东西的来源。”

    “算了,想想都头痛,还是早点睡觉吧。”

    眼见事态又陷入的僵局,洛河她索性将事情抛在脑后,起身走到床边。

    “站在那里做什么?”洛河回头看元安没跟上来,问道。

    “你累了,我去外面睡。”

    “?什么?”

    “还是你今日还想做?”

    三秒之后,洛河脸涨得通红说:“难道我跟你,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没有单纯睡觉的时候吗?”

    “哦。”

    洛河气急败坏:“哦你个鬼,那么想去外面睡,那你就去外面吧!”

    元安的枕头飞出来,紧接着门砰的一声合上。

    半刻钟后。

    阿秋像往常一样巡夜,路过洛河的房间。

    月光下,她看着倚靠在门边、抱着自己衾枕的男人,目光复杂地……额多看了几眼。

    “首座你……好生狼狈。”

    元安掀了掀眼皮,凉凉地开口。

    “少见多怪。”

    夜里。

    白承瑾房内的灯一直亮着,白夫人也点了灯在房里,清理着昨日的账目。

    “夫人,早点休息吧,”

    荀娘抬头看向外面黑夜,语气低落:“关关还没睡,我不放心,你再找几个人去劝她。”

    “已经喊人去了,夫人莫要熬坏了身子。”张婆剪断烛花,让室内更加明亮。

    荀娘向后倚靠在竹椅上,想起白日的女儿,书中的字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她放下书,双手撑在脑后,喃喃念叨。

    “关关还在怪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小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夫人心善,一贯顺着她,也不是办法、”

    张婆将荀娘的发髻拆散,用梳子梳顺,再小心抹上发油。

    今日白淙不在,屋里只剩主仆二人,气氛宁静了许多。

    “是啊,说点好听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她那能叫想法吗?她就是胡来,呲——”

    荀娘一动,不小心惹得张婆扯断了她几根头发,捂着脑袋嘶嘶地吸气。

    “女学办学整整两年,别说入朝为官了,就连走出辜邬的人都寥寥无几。就算说这几个走出辜邬的人,个个都是下派到辜邬的朝廷重臣之女,家中有私塾,课下有辅导,兄弟姐妹个个都已是仕途中人,自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了。”

    “但是关关,”荀娘又悲又痛,她盯着跳动的烛灯,无能与挫败感爬满整个心脏,“三岁时娘给不了你启蒙家教,九岁时给不了你伴读,十二岁时得不到恩师指导,如今你十六岁,娘又怎敢放手,让你在最宜出嫁的年龄做最无把握之事?”

    明明灯火闪亮,荀娘却觉得书册上的字迹却变得模糊,她靠在椅背上,鬓角好像瞬间长出了白发,苍老很多。

    窗外明月栖枝,隔着街,她似乎看到了那一串串红色灯笼,耀眼闪烁。女孩们在街上跑动着,她们不管裙摆是否沾到尘灰,不管容貌是否被人看去,她们的笑声畅快如响银铃,步履轻扬似踏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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