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十二月了,快要过年,你怎么还不去找大将军?”他一手端着个大碗,里头也不知是酒是水,慢悠悠饮一口,又抬起头,碗里也不见少。

    这模样不像是来关心妹妹情感状况的,却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孟淮妴抚琴的手未停,只抬眼瞥去,眼中毫无变化,好似前方不曾多了个人。

    像是在看天看地的孟淮清顿时心中一窒,有些气闷,他眼珠转了转,走上前弯腰把琴弦一按,面色有些认真:“你既好不容易瞧上一个人,不追到手怎么能行?”

    孟淮妴被打断抚琴,也只是淡然收了手,抬了抬眼皮,以眼神传达了一个冷淡的疑问。

    “妹妹啊,你聪明一世,这却糊涂了!”孟淮清把手里的碗随意往旁边一扔,在碎裂声中直起身,还张开双臂伸伸腰,很是得意地想要等着孟淮妴发问。

    然而孟淮妴的视线只是随着那碗而去,目光淡淡,声调是明显的微冷:“这是做什么?”

    孟淮清一个激灵,顺着视线望去,忙招呼远远候着的小厮辨心辨骨:“愣着干什么,还不来收拾!”

    辨心辨骨却被碎雨拦住了,原来知落已经拿着工具要去收拾。

    “妹妹这院中还真是纪律严明。”孟淮清干笑两声,悄声解释道,“我这是演顺手了。”

    孟淮妴起身,好心提醒道:“你自己可要分清。”

    真真假假,自己可要分清。

    孟淮清明白,郑重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秒又恢复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得意分析道:“你可别轻易放弃,我虽不知那日究竟是什么事,但你想想,他一个手握实权的大将军,咱爹一个手握实权的丞相,还都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两家结合,简直是自请当那出头鸟,都不用政敌出手,皇帝便不能容下!”

    他像是感同身受般,摇头晃脑的:“连穼那小子,年纪轻轻,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小心谨慎些才是正常,否则他早便死了!”

    “你这性子,也别太硬了,既然要追,何必半途而废?唉,我还没说完呢……”

    他说得兴起,却没瞧见孟淮妴已轻轻点头,只瞧见她转身离开,还以为是她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心中又有些窒,有些焉头耷脑地也自走了。

    辨骨那家伙瞧得仔细,宽慰道:“少爷别多心了,小姐她点头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孟淮妴是真的听进去了,这才心不在焉,想着事。

    “孟淮清说得有道理,是不是?”她轻声问道。

    书房中有道声音响起:“……是。”

    晏罹其实不理解,正是因为孟淮清说得有道理,所以主子才不必继续追了,可为何孟淮清和主子,都因此觉得该继续呢?

    听出了他语气的迟疑,孟淮妴却没有心思去问,她心中厌恶食言者,却觉得那个食言者有着十分正当的理由。

    可是理由正当,便能食言了吗?

    若是她,必当是刀山火海,也必定相赴。可以不要结果,却不能没有过程。

    可又一思索,自己又是从不食言的人吗?也不尽然,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有食言的时候。

    ……她摇摇头,还是有些失望,自己从不对“人”食言,只对“鬼”食言。

    突然,她挺住脚步,莫非……莫非连穼把她看作“鬼”了不成?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她眼中戾气尽显,若是如此,那她也太失败了!

    顷刻间,燃着火炉的书房比外头还要冰冷,房中一人所散的戾气也比外头呼啸的风雪还要割人。

    不行,她不能接受自己如此失败!

    这个人,她追定了!

    在“狂风暴雪”之中,有人轻叹一声,却没有动作,只尽暗卫之责。

    十二月初三,一夜过去,孟淮妴心中戾气已消,但决定之事不会改。

    无论连穼是把她当“人”还是当“鬼”,那日他没有出现的原因自己不明了,那就要去挖掘背后的原因,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他的食言。

    暗一回来禀告道:“小姐,大将军今日休沐,眼下在府中。”又补充道,“统领还未来府中,主子若是出府,是否要多带些人手?”

    孟淮妴想了想,眼下皇城内敢青天白日刺杀她的大约也只有蒋林了,而蒋林还窝在府内不得出呢,也就放心了些,起身理了理衣袖,道:“你和暗二,一起随我去大将军府。”

    说着,已经打开门,跃上房檐,使轻功而去。

    暗一暗二在低暗处,也使轻功跟着。

    大将军府,静林院书房中。

    孟淮妴一路畅通,来去也更加随意,竟是翻窗滚入,落地起身,眨眼间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捏起一个空茶盏在手中摆弄。

    一切自然地像是回到了自个家,偏偏主人家听到响动也只是慢悠悠转身,像是已经习惯。

    长轮从房梁上下来,惊奇地打量一番,这才想起来行了面礼,而后道:“孟小姐,您居然还没放弃?”

    已经两月未见了吧?突然又出现,他都要怀疑孟淮妴别有用心了。

    连穼目光移到他身上,依旧平和,看不出情绪,但长轮就是明白,他神色收整了些许,重回房梁。

    “轻易放弃的感情,还能算感情吗?我的感情可没那么廉价。追人也没有那么简单。”孟淮妴继续玩着茶盏,随意问道,“我送你的画呢?”

    后一句是对连穼说的。

    连穼翻书的手微顿,回道:“还在。”

    “还在?”孟淮妴轻轻呢喃,目光在屋子里寻了个遍,最后露出些不满来,“那为何不挂起来?”

    连穼放下书,抬眼看过去。

    书案后的美男子依旧眉眼温和,见之如仙,但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久了,突然觉得那好像是看白痴的眼神……

    孟淮妴心中明白他是绝不可能把她的画挂起来的,这刻意一问实属调情罢了,但对面的不接话,也太扫面子了。

    饶是不在意,也不免羞恼,她便起身走到画筒前翻找起来。

    却是良久都未找到,她当初所用画轴没有花心思,甚至忘了模样,在画筒里如泥牛入海,她须得一一打开才能分辨。

    然一连打开了五六幅皆不是,她心中又升起一丝得意雀跃——莫非是被连穼珍藏在别处了?

    可紧接着手上心打开的一幅画,顿将得意浇灭。

    她将画扔在书案上,声音倒是沉静非常:“是我自取其辱了,竟厚颜至此画了自己予你,如今不过是和些杂画放在一处。既如此,不如扔了干净,也好给你那画筒腾个位置。”

    话听着是气了,可这是佯装,她实是抱着玩乐调情的心态。

    连穼不如她愿,半点不解风情,难得挑眉,却是恍然道:“多谢孟小姐赐教。”

    瞧他云淡风轻浑不在意的模样,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孟淮妴不怒反笑,突然觉得这样也挺有趣的。

    她拿起那幅画,走到火炉前,干脆利落地从下端点燃了它。

    豪放潇洒,竟无一丝留恋,也不曾再多看一眼,浑然不惋惜这是自己精心绘制的画作。她只是盯着连穼,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试图瞧出点什么。

    连穼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虽有些意外她烧画的行为,终是未动,就像这幅被烧毁的画从未属于过他一样。

    他只是盯着那幅燃烧的画,眼底印着前方跳跃的火光,烧得那双黑瞳蕴意难明,在明明暗暗中深不可测。

    孟淮妴瞧不出什么,便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自己手中燃烧的画,已然烧了一半,她似乎明白连穼为何看得挪不开眼了。

    原来,火中的美人图竟然有种别样的美。

    怪哉!

    她竟然觉得这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缠绵情绪,爱而不舍,这是她画中本没有的。

    那种情绪彷佛随着燃烧有了实体,冲纸而出,又在空中绽放,把人包裹其中,让人陶醉。

    孟淮妴十分满意,心情大好起来。

    待烧到手握的画轴了,她才落手放下,在升起的灰烬之中,她眉眼皆笑,灿过火光,言语有着气吞长虹的豪气:“美好的东西毁在最美好的时候,也好!”

    这一幕,总有人会印象深刻。

    只有房梁上的长轮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看看那燃烧的画,再看看很是愉悦的孟淮妴,还有不阻止的将军。

    他很想跳下去问——

    “将军,您为何不阻止?”

    “孟小姐,将军不阻止,您为何还高兴?”

    好在他还是忍住了下去阻止的冲动,只是心疼地看着,看着火焰裹着画中的天空连带着灰烬缓缓落下……

    没人护,再美的物品都变成一盆无用的灰烬了……

    他气到默默流下泪来,只觉得好生悲凉,将军的心意没了!

    等他擦干了眼泪,一头火气更盛,终是跳下来责问道:“孟小姐,您为何烧画!”

    孟淮妴微微蹙眉,实在疑惑他这一脸可惜劲,尽管她画的时候十分用心,但收者不珍惜,留着做甚?

    她抱着胳膊,满不在意,道:“你可惜什么?若你家主子想看,我人就在他面前。若他不想看,画留着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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