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妴垂眸瞅着茶盏,似乎不满他的行为,却也傲慢地点点头。

    连穼默然,忽又叮嘱道:“莫再当众杀人了。”

    孟淮妴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衣上大大的“囚”字,笑起来:“无妨,你知道什么人最嫉恶如仇吗?”

    连穼不答,她自问自答:“是寻常百姓,即便有人推测了张虎夫妻的弃籍是被用权强加,也阻挡不了那些嫉恶如仇的百姓支持我的做法。”她站起来,撑着桌子,身子倾在连穼面前,声音极轻,“这也是民心。而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连穼虽然不支持她的粗暴做法,却也无法反驳她这句话,便只得点点头,起身告辞。

    出了牢门,他突然停住脚步,问道:“出狱可要接送?”

    孟淮妴心中冷嗤,若是真想接送她,还用问的?便道:“连将军不必对我也这么虚伪,下月初九,武科会试开始,连将军恐怕没有时间,何必多此一问?”

    “是啊。”连穼只答了两字,似乎有些苍凉,却因太过简短,分辨不得。

    孟淮妴皱皱眉,也懒怠琢磨,若是对此事抱有期待,届时没瞧见人来接,岂不会万分失望?如此,倒不如不去想。

    翌日日暮,黛禾与晏罹出狱。

    字条是何人给戚婷儿的,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查不出幕后之人,但可以推断。

    那人有着可以跟踪黛禾的属下,又注重细节,派人与吕良套话,恐怕那人只是想以吕良为突破口,利用黛禾,却意外得知吕良与黛禾有仇。

    此时有一个戚婷儿,便加以利用,遂派人给了字条。

    只是,吕良都不确定她会不会亲手杀人,甚至不确定黛禾是否真是凶手,戚婷儿的行为,也只是赌她会亲自动手。

    那么幕后之人,是凭什么认定,她一定会亲自动手的?——若非认定她会在场并且亲自动手,便不会利用戚婷儿布下这个局,否则最终能拿下的,只有她的属下,还不一定能给她的属下定下死罪,打草惊蛇后又废了戚婷儿这个工具,收益却甚小。

    这样收益小的事,孟淮妴不认为有着可以跟踪黛禾的属下的人,会做。把她关进牢中,钉死杀害良民之罪,才是目的。只是那幕后之人,却忘了关注张虎王氏这对注定的尸体,这才没发现借条一事。

    那么,到底是凭什么认定的呢?就凭她当年亲自杀死暴力男一事,便认定她这次也会亲自动手吗?

    这怎么够?

    除非,知道她亲自杀了很多恶人。

    除了属下,还有什么外人知道?

    乔时迁会把恶人送过来给她杀,但此人有几分斤两,她还是知晓大半的。他在永安州的戏园棠梨堂,还有那遍布全国的戏园、戏班子,就连皇帝都不知晓,手握其此等秘密,乔时迁也不可能自掘坟墓。况且其和孟淮清交好,即便有心争夺皇位,也该是选择和孟家交好,而非交恶。

    她在连穼面前也杀了几次人了,连穼大约也是知道的,但连穼目前没有立场要害她,除非是觉得被她缠着很厌烦。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了。

    那个亲眼见过她杀人的,曾经的大姐——易臻。

    一些陷入爱情的人,有时候不能保持清醒,甚至不能保持风骨。

    那么易臻,你又对你的爱人,吐露了什么呢?

    在易臻还是孟于蔓的那些年里,是品性优良的,她还以为当年随手种下的那颗种子会是多余了,如今看来,就要发芽了吗?

    出狱之前,晏罹与孟淮妴一个对视,不必出声,二人皆已经分析出同一个嫌疑对象。

    “有人纳妾,我还没送礼呢。择日不如撞日,便就今晚,你们去给他送个贺礼吧——空投一个人头大的箱子。”

    黛禾并不明白这突然的吩咐,但晏罹应了是,她就不必细问,也应了是。

    当晚,二皇子乔时谨的府上,被扔进去一个木箱子。

    上头有一个封条,写着大大的字:孟淮妴送。

    看着这个恰好装入一个人头的箱子,乔时谨心中一跳,险些控制不住表情,问道:“孟淮妴出狱了?”

    属下答:“没有,但她的两个属下今日出狱。”

    其实大晚上的,狱中不会放人,即便期满,也该是第二日才放,但对权贵人家,自然有所不同。

    闻言,乔时谨眼角抽搐,面上却保持着疑惑和有气度的不悦,吩咐人把木箱打开。

    当见到木箱中空无一物之时,他终于可以顺势沉下面色,恼怒道:“这是看不起我吗?”

    而后,他甩袖进了卧房。

    进了屋中,门窗一关,他便一身杀气尽露。今日孟淮妴这样不遮不掩又并不客气的送礼,必然会引人注意,属下才出狱就做这样的事,岂不是叫人把她入狱之事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果然,皇宫之中,文耀皇帝很快得到了消息。

    皇子府,皇帝自是要监控的。

    “这个孟淮妴,还真是胆大直接!”皇帝大笑两声,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堂后宫,这样直白的操作,他也觉得畅快。

    他又想到易臻,笑道:“到底曾是姐妹,看来易臻知道她不少事啊,竟让老二都动了心思。”皇帝眯起眼睛,“还是说,老二对易臻,本就并非有情?”

    殿中的律风卫卯队队长,正六品千户接话道:“回陛下,目前为止,二皇子殿下与易臻十分恩爱,只是二皇子殿下对二皇子妃有些放纵,没有太过规劝,使二皇子妃对易臻多有欺辱。”

    “放纵?”皇帝面有轻蔑,瞥了一眼卯队长,知道他是不敢当着自个的面说实话。其实有这么个儿子,皇帝也觉得丢脸,冷哼道,“我看他是无能!”

    一个谦逊过分,正义十足,却办不成事的人,真是无能又虚伪!文耀皇帝很是瞧不上,也不认为有臣子能瞧得上。

    而被自个父皇轻视的乔时谨,此时仍在屋中思索:“三弟安排的人接触戚婷儿,连我都不知晓是怎么接触的,应当也不会叫她发现,纵然发现了,她也该是去找三弟,却找到了我的头上。”

    他又细细梳理一遍,三日前孟淮妴入狱之时,他就在懊悔疏忽了张虎夫妻,也疏忽了孟淮妴有派人跟踪戚婷儿这个情敌的可能,致使计划暴露,让她有了准备。

    今日又收到这么个“贺礼”,他需要仔细回想还有没有疏漏,若是把乔时济暴露了,乔时济定然会觉得他是个废物,不会再用他。

    回想数遍之后,他终于确定,再无疏漏之处。孟淮妴找到他,只是因为想到了易臻,绝无可能发现乔时济。

    那么他,于乔时济而言,也不会轻易舍弃。

    乔时谨仍旧在思索孟淮妴的事迹,以增加自己的价值。

    孟淮妴如此嫉恶如仇,不惜亲自动手杀人,多年来被她杀的人必然不止这暴露的两次。

    在孟淮妴入狱之后,他与乔时济已经商讨过,现在乔时济还在查孟府所有人是否有突然消失或死亡的亲友。

    已经查到一人,而现在,他突然想到十年前一桩灭门惨案——勇武侯府。

    他激动得在屋中来回走动,若是能破了这桩大案,那么……

    但是还不够,还不够,有什么能把勇武侯和孟淮妴联系起来的呢?

    十年前,与吕良一同发生在十年前,如果十岁的孟淮妴能派人杀吕良的爹,那么灭人满门,是不是也有可能?

    她既然那么嫉恶如仇,勇武侯是不是也做了什么?似乎勇武侯府的下人,是有活口的,难道是放走了好人?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乔时谨捶着手,感觉自己抓到了重点,却苦于屋中没有关于此事的档案,又对此事不甚了解,而只能猜测。

    他按下心中躁动,明日,他一定要与乔时济见一面。

    ——

    转眼四月初七,日暮之时孟淮妴出狱,监狱外头等着她的,只有她的人,她放下心来,幸好没有期待连穼会来。

    知立和碎星把洗漱用品也收起来了,是要带出去烧掉的。

    孟淮妴看了眼装着囚服的包袱,道:“把囚服也烧了,以后再不会用上。”

    时间已晚,今日不适宜见人,但她已派人给二皇子送信,约于西极湖见。

    翌日,西极湖。

    湖面之上,两条船渐渐靠近。

    孟淮妴和乔时谨各站船尾,船已靠近,却谁也不肯迈上对方的船。

    孟淮妴行了长揖,乔时谨也道了“请起”,看起来倒是和谐。

    “二殿下设计了我当众杀人,又接触吕良,不知可有下文啊?”孟淮妴目光如炬,直接问道。

    这样直接发问,打得乔时谨措手不及,他有一瞬的怔愣,而后窘迫一笑,道:“本殿不知孟小姐何意。”

    “不知便不会应邀了。”

    “孟小姐到底曾是易臻的妹妹,臻儿让我不要失约。”

    “易臻当真知晓?”

    “自然知晓。”

    “她还知晓何事?”

    “哈哈……”乔时谨一笑,手一背,却是不答了。

    孟淮妴眯了眯眼,同样背着手,道:“明人不说暗话,二殿下这段时间想到的,草民在牢中恐怕也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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