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妴眉头微蹙,知道他这是在劝自己应当展现和善、拉近距离,否则许家人怎敢暴露毛病。

    但她有自己的行事风格,偏不受此管教。

    许老太爷呢,假装年迈艰难地缓缓弯腰,就是在等孟淮妴让他免礼,谁知直到把礼做全喽,也没听着声音。

    他只能保持姿势,再等待孟淮妴喊“请起”期间,心中已起了好大的怒火和难堪。

    要知道,在这个地界上,知府知县早就不让他行礼了。

    正想着这绥匀郡主不好搞定的时候,突听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手下也出现了一把折扇。

    折扇在往上抬,声音在亲切地说:“哎呀,许老太爷,你都一把年纪了,不必如此客气!快请起,快请起!”

    许老太爷缓缓起身,见孟淮妴只是以折扇托他,面上笑容是很虚伪的亲切,属于故意装的这么假。

    他立时明白,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他笑得真诚:“礼不可废!能在有生之年得见绥匀郡主,是草民的荣幸!”

    心中的火气和难堪却少了。

    什么人会故意给人下马威呢?

    享受权力的人。

    不怕你小人,就怕你君子。

    再想想无论是极乐馆、种毒还是医馆案,孟淮妴都留给他人查办,要么是不愿意得罪人,要么是好逸恶劳。

    许老太爷眼中闪过一抹轻蔑,成竹在胸地把孟淮妴引入家中。

    “家中已备下酒菜,还望郡主大人赏脸……”

    孟淮妴颌首应下,把手中折扇随意往一个俊朗青年身上一丢,实是出于嫌弃被许老太爷碰过,面上却欣赏道:“这位想必就是状元郎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这言语,使她虽没有明说掷扇的举动是何意,却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在隐晦地表达爱慕之意。

    “郡主大人过奖了。”那青年小心地收起折扇,满眼欣喜之色。

    拓火君定睛朝那折扇上狠狠瞧过,见不过是与汤赫母女那次在外随手买的一把,才放心地收回目光。

    许老太爷居于一坊正中的宅子,四面八方以他为中心。

    孟淮妴一行马车是停在正中街道的,是以无需穿行,很快便能到老太爷院中的膳厅。

    但前往时,突见一丫鬟从月洞门走出。

    孟淮妴似才注意到般,道:“欸,许老爷子,你这院子可够大的啊!这门后,又是何去处?”

    许老太爷有些惶恐与犹豫道:“那,那是我孙子许自延的院子,唉!我年纪大了,想要儿孙常常陪伴身侧,这才打通两家,方便往来。”

    许自延,便是上一届文科举状元,也就是方才收了她折扇的青年男子。

    孟淮妴看着那丫鬟离去,心中明白,这是故意为之,想试试她对打通宅子有何看法。

    她点点头,笑道:“理解,理解。”

    想必不是想要陪伴,而是把族中最有出息的孩子都安排到身边,聆听“教诲”,展现他许家这个权最大者的垂爱,让后代受宠若惊,也让其它后代把之当为目标努力。

    恐怕那个宅子,是许自延中了状元后,一家人才有权住进去的。

    许老太爷见她丝毫不在意,心中微微放心。

    用完午膳后,以消食及顺边挑选住处为由,带孟淮妴游走四处。

    这下子,就看到越来越多各种样式连通其它家庭宅子的门。

    走了近两刻钟后,孟淮妴停下脚步,面色有些严肃地问:“许老爷子孤独需要人陪,本郡主能理解,但你族中,就没有一个没被打通的宅子吗?”

    许老太爷以为她是想独住一处没被打通的宅子,想了想,羞愧道:“实在没有,但我可以把门都给封上。”

    说完后,掀起眼皮暗暗打量。

    孟淮妴有些嫌弃地,勉强地拒绝了,挑了个在东北角的宅子,离许老太爷的宅子极远。

    在许老太爷的疑惑目光中,她摇着头,道:“就这了,凑合凑合。”

    许老太爷只能应下,又想把原本住在此处的人都赶出去。

    孟淮妴道:“不必了,这里头有些空院子,够了!”

    到夜里,之前在许家查探的属下,送来了十分完整的对许家的调查书。

    根据上头记录的许家每日发生之事、众人言行,可以确定,许家家族是一套很对“味”的封建制度。

    也证实了她对许自延一家住在许老太爷宅子旁的时间。

    而与许家往来较为密切者的名单上,有当地的知县和一些芝麻小官,其它再无为官者,多是富商豪绅。

    她是不信的,许家家大业大,必然会有虎视眈眈者,对方若是把许家这些德行上报,上头的官总要管一管的。

    一个知县,哪能护的住许家?即便护住了,外头的风言风语也不会少,许家的事一定会被宣扬得人尽皆知,而不是只被百姓嘲讽许家住在一坊,个个不独立。

    除非,许家没有死对头。

    孟淮妴敲着桌面,产生了一种身为官员不该有的想法——希望许家还有重大问题。

    否则,是决计定不了许家株连之罪的,届时,恐怕又得动用私刑,亲自灭许族了。

    这种“味”的制度,她当然要见一个杀一个,见一族杀一族。

    她在最角落住下,也是想亲眼看看,许家晨昏定省的规矩。

    睡到寅正,即四时,她便被暗三暗四喊醒了。

    据暗三禀告,此宅主人是在寅初便醒了。比翠萍说的还早,看来是最角落的原因,要起得更早。

    如今梳洗打扮,快要出门了。

    孟淮妴快速洗漱一番后,披着头发就走了出去。

    她不愿住主人家住着的主院,是以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距离,才到了主院。

    主院灯火通明,上上下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许老太爷的后代中,只有许怀洲一个男人是主内的,其它男丁都是遵循许家族内的封建礼教娶妻生子,除了在外做官的三人外,都住在这个大家族内。

    这处宅子的主人,是许老太爷的一个名叫许莱的孙子。

    许家所有男丁,都有一妻四妾,其余非官男丁也大都有家妓、侍奴,且一个比一个多。

    没养外室,是因为不必费心养外室,肯嫁进来的妻子们,个个都被驯化,或者被迫假装被驯化,是管不了男人们的。

    许莱,一妻四妾,没有家妓侍奴,算是后宅人少的了。

    家妓侍奴是不必去许老太爷面前晨昏定省的,但一妻四妾,及六岁以上子女,一个都跑不了。

    许莱年方二十二,无儿无女,倒不必这么早起来。

    这会儿除了主院,四妾的院子,也是点着灯火,起床洗漱。

    孟淮妴在外头站了会儿,听着里头的动静都觉得疲累。

    更何况,冬季还没过完呢,在寒冷的天,这样折腾人。

    一层压迫一层。

    四妾们比家主和主母还要快速,她们争先恐后地往主院赶来,个个肢体木然,步伐保持优美,眼中带着惶恐和急切。

    两边丫鬟提着灯,她们远远地每一步尺量般规整地移过来,活像一群鬼。

    此时是寅正二刻,天还黑着。

    孟淮妴没有提灯,等到四妾走到主院门前,才发现隐在黑暗中的她,登时吓了一跳。

    “啊!”

    还有一个摔倒在地。

    立刻的,主院内就传来了主母一等丫鬟的声音:“做什么呢,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规矩!”

    声音由远及近,四妾抚着心口站定,也不敢走了。

    孟淮妴从黑暗中走出来,四妾拿灯一照,发现是她,放心不少,行礼问安。

    起身后,她们却还面色惴惴,不像是怕孟淮妴,而是在担心那秉持着主母意愿的一等丫鬟会不会处罚她们。

    不过,见到孟淮妴立在院外,那大丫鬟比四妾更加害怕了,哪还顾得上训斥四妾。

    许莱与其妻李梨亦是变了脸色,忙出来见她。

    许莱行着礼,问:“敢问郡主大人,可有需要草民效劳之处?”

    他实在想不通,郡主这天没亮起来做什么。

    孟淮妴伸了个懒腰,道:“被尔等吵醒了,这天还黑着呢,个个不安歇,打扮得如此端正,是要做什么?”

    许莱面露为难,又躬身行长揖,老实答道:“是草民之过,还请郡主大人见谅。草民等这是要去给祖父请安。”

    “请安?”孟淮妴惊讶问,“许老爷子是什么神人,每日起这般早?”

    这……

    许老太爷肯定不会起这么早,每日都是卯正二刻,即六时三十分之后才起。

    他会在一间专供族人请安的,名为“安堂”的大堂里坐着,等他到后,所有等在外头的人再鱼贯而入。

    由于人多至数百,是无法所有人都入堂内的,只有得许老太爷喜爱的子孙,才能进入。

    无论风吹雨打,其它子孙,即便见不到许老太爷,也必须在堂外候着,犹如皇帝常朝。

    如此大的排场,孟淮妴看到描述时,就知道一定可以定罪,只是无法株连罢了。

    许莱不敢说许老太爷起得早,这是说谎,但也不敢说实话,否则像是在表现被苛待了。

    他只能愈发恭敬地回:“郡主大人,是我等住得有些距离,祖父待我等极好,他如今年岁大了,为表孝心,我等这才早早动身,想着能过去伺候祖父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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