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正,暗三又把孟淮妴喊醒了。

    “主子,许老太爷取消了晨昏定省,可许莱等人还是起来了。”

    孟淮妴立刻加了衣裳,草草洗漱后,就往门外去。

    走出门,脚步忽而顿住,折身往拓火君的屋子而去。

    她翻入屋内之际,叶松已醒,看清是她,没有出声,却仍警惕盯着她的举动。

    孟淮妴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拓火君。

    他没有戴面具,黑暗中其实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但她仍旧盯着,像是等待爱人睡醒一般有耐心。

    过了足足一分钟,拓火君才猛然睁开眼。

    “哈哈——”孟淮妴抬手点燃了灯火,眼中映着笑意,“怪不得你需要绝顶高手保护,睡得这么沉,若无人保护,早死了。”

    看清上方那张脸的瞬间,拓火君眼中的冰刃褪去,有温柔侵袭,又被顷刻击退,只混合出了一种诡异的淡漠。

    有些侵略性,又在被克制着。

    他反驳道:“别人,我会瞬间察觉。”

    孟淮妴敷衍地点头。

    他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后,还残留困意的脑子,只想到不吐不快。

    于是,他骤然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道:“是我的灵魂适应你。”

    “也许,它早就在适应你。”

    下方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在昏暗的灯光里,像是在吐露心事的艳鬼。

    待心事说完,任她采撷。

    孟淮妴瞳孔缓缓张大,迟钝得像是见到山海倾倒无力逃跑的凡人。

    太温柔了。

    温柔到……

    让人的反应都变慢了。

    她,是要做什么的来着?

    理智慢慢撕开一条出路,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曾在一个人的注视下,沉睡。

    是连穼。

    可她清楚地知道,她单恋的感情不至于深厚,哪来的灵魂适应了连穼?

    以己度人,面下这人的话,也不可信了。

    她便正色道:“更可能的,是你疏于锻炼,警惕性下降。”

    拓火君也彻底清醒了,眼中划过一抹哀怨,闭上了嘴,默默起身穿衣。

    孟淮妴注意到,他手上是戴着墨玉镯入睡的,这会儿又取下来,塞入怀中内袋。

    心又有点痒了……

    她说起正事:“许莱等人,这会儿又起来了,咱们去瞧瞧。”

    当许莱等人和昨日一样,见到孟淮妴的时候,他们面上满是疑惑。

    孟淮妴道:“晨昏定省已经取消,尔等起这么早,是要做什么?”

    许莱垂头,自七岁起,晨昏定省是风雨无阻。眼下祖父突然取消,他哪能真的不去,既担心旁人去了,也担心祖父不是真的取消。

    总之,这种无功无过的事,去定然是比不去要好的。

    他心里是有些埋怨的,若不是郡主插手,他就不必如此心焦,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低着头,但孟淮妴也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不等他回话,又问:“本郡主帮你们取消了这折磨人的规矩,你们还埋怨我?”

    许莱一骇,头更低了,忙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草民,草民只是习惯了早起,一到时间便醒了,想要……想要四处走走,练练体质。”

    心中却想着,又不能彻底取消,早晚都是要恢复的,何必来表现短时间的善心。

    说完后,久久没有听到郡主发言,众人更加恐惧,不知要降下什么处罚。

    孟淮妴沉吟良久后,突然道:“许莱,你可知晓,你祖父为何取消晨昏定省?”

    许莱一头雾水,悄悄抬眼看了看她,试探着回:“因为,因为郡主大人心善,体恤草民等人。”

    孟淮妴眼皮微合,睨着他,威压迫人。

    许莱一抖,又垂下头,肩膀耷拉着,腰也弯着。人是站着,魂像是跪着。

    若是没有犯错,外界的普通仆从都没有他这么奴颜婢膝的,好像生怕说错一个字就要被大卸八块了似的。

    他一个做主子的是如此,他的仆从们,就更是两股颤颤了。

    郡主不发话,许莱觉得压力备增,大冷天的脑门都急出了汗,在心里想着祖父为何取消晨昏定省。

    “因为……因为这规矩不好……”

    孟淮妴问:“哪里不好?”

    他答不出来了,行礼道:“烦请郡主大人赐教。”

    孟淮妴也真的好心解答起来:“如此折磨后人的规矩,是为不善,此等不善之人,可被定罪。”

    许莱不解,他细细想了一遍,才敢问:“可是,可是律法没有规定啊!”

    “只要有罪,没有这条律法,也不代表不可以判处!”

    许莱见她真是为了正义,胆子大了些,又问:“可是,草民从未听闻过有此先例。”

    “你许家再犯,就是在开此先例!”

    孟淮妴勾唇一笑,残忍得宛如索命。

    许莱又不知她是不是为正义了,于她的言语也保持怀疑,不相信区区一个晨昏定省,能有这么大的罪过。

    又是家务事,朝廷真的这么闲,会来管?

    孟淮妴一声令下:“都回去安寝。”

    许莱不敢睡,但也不敢反抗。

    众人乖乖地各自回去。

    拓火君抱着胳膊,有些看不懂了:“郡主真的关心他们睡不好?”

    孟淮妴回:“许家,应该不会只有许莱不敢不去,等到许莱这个本就不受喜爱的孙子不去后,许老太爷会不会处罚他,我想知道。”

    昨日提到许老太爷若是待他好就会心疼他起得早时,许莱红了的眼睛有些意思。

    她想试试,能不能从许莱身上挖到什么消息。

    她往回慢慢走着,陷入沉思。

    突然,她觉得身子一空。

    耳中传来一道一本正经的声音:“太慢了,回去安歇。”

    孟淮妴意识到自己被打横抱着后,当即拧起眉头,很是不满这种无礼又轻浮的举动,就要发作,目光触及到他清正中带着温柔的目光时,却忘了恼意。

    她喜欢他的冰冷,便只喜欢极致的冰冷,如此破坏了生人勿近的样子,她原该不喜的,可怎生就是让人沉醉。

    是他的话,也不抗拒。

    虽然大家都是强者,眼下就要入春,都是不怕冷的,但拓火君觉得这个时间,该好好安歇,外头又不是什么好天气,早点回屋比较好。

    抱着人使轻功回了屋内,他直接把人放在床上,帮她盖上被子,全程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做完一切后转身就要走。

    孟淮妴却坐起来,还在想着正事。

    见状,拓火君便留下来,坐在床边陪着。

    良久后,孟淮妴娓娓道来:“我认为,许老太爷是意识穿越者,也或者,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许家如今,就是他散播、训教一种封建思想导致的结果。”

    “我原本以为,我待在许家,而许家不对言行规矩做遮掩,是有极大靠山,今日见许莱,我突然发现,许老太爷的后代们,原来不是张狂,而是习惯了那种思想。

    即便了解过外界的思想,对于他们切实过着的人生而言,外界的思想也不会渗透到他们的内心。

    认知被圈定了,加上确实没有先例,所以他们,完全不会去考虑一些在他们看来很是寻常的行为的严重性。”

    拓火君摇头:“许莱不会考虑,但许自延一定会考虑,也就是说,外界的思想不是完全没有渗透到他们内心。”

    “不。”孟淮妴琢磨着许家的运行模式,“许莱这种最底端的只会服从的人,不会考虑,而会考虑的,则会成长为掌控者。”

    “假设许莱这种后代是猪,许家是猪圈。”

    “一开始,许老太爷是唯一一个养猪的八戒——”孟淮妴顿了顿,对拓火君解释道,“八戒是一种能如人行为的猪”

    “八戒不喜欢外界的规矩,想要为所欲为。但八戒无力改变外界,他只能围建一个猪圈,而后开始养猪。

    他要养猪,就需要赚取养猪的钱,因此,他需要与外界来往。而想要在外界赚到钱,就必须懂得外界的法则,才能混入其中,伪装成人。这些,八戒做到了。

    猪养的越来越多,猪圈也越来越大,八戒在猪圈内,称王称霸。

    但八戒想要千秋万代,想要在外界也能称王称霸,就需要有后代也是八戒,帮助他一起‘赚钱’,以后能在外影响外人,而不是单纯的当猪。

    他制定每头猪能吃的食量、能睡的时间、能待的区域,哪只猪可以吃得多,哪只猪可以睡得长,哪只猪可以不受风吹雨晒。

    八戒用猪圈的法则规训猪的时候,同时也讲述了外界的法则。

    所有猪为了能过得更好,开始竞争。

    猪们知道越像八戒的,越能获得八戒的喜爱。

    有些猪,从八戒对外界法则的讲述,及八戒与人类的交流中,品悟出如何走出猪圈,直立行走,混入人群,成为老八戒的帮手。

    其它猪,要么不得其法,只能在猪圈当猪,要么走出去后,赚不到钱,只能回来当猪。

    如许莱,就是猪;如许自延,就是八戒。

    新的八戒帮老八戒养猪,可猪们凭什么信服新的八戒?

    这,就需要新的八戒展露自己在外界获得的成就了,成就越大,信服的猪越多。

    外界的人类,发现不了八戒是八戒吗?八戒顶着一个猪头,无人不知。但八戒戴上帷帽,就能当人赚钱。

    只是戴帷帽的技巧,猪不知道,猪只会在猪圈吃喝拉撒,品悟不到,就一层不变。

    能成为八戒,行走在人群中的八戒,一定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猪圈中获得地位,懂得运动内外法则,知晓如何伪装。

    咱们大胆假设,猪蠢笨不知,而非有恃无恐。那么八戒呢?

    心中对内外法则门清的八戒,对于我这个路过猪圈的人类,欠缺伪装,若不是因为身有靠山,就是心性膨胀,认为自己可以把外界的人也养成猪——八戒们有这样的自信,一定是已有先例,已经把外界的一些人类也变成了猪。

    可八戒们凭什么断定,可以把我养成猪?老八戒在外界肯定不会欠缺伪装,他们也不可能对每一个路过猪圈的人都欠缺伪装。

    那么,选择猪苗的标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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