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在成长。
女孩儿蜕变成了青春洋溢的少女，两面宿傩也变成了一个还在往上窜个子，常常抱着刀站在少女身后沉默寡言的少年。
曾经撑伞的少年如今也仍然时常呆在少女身边，他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让两面宿傩感到不快的假笑。
日常就是养养桑树，养养橘子树，看看山里各种树的长势，有没有长蛀虫，
总而言之，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仍然是觉醒之我在深山里种树剧本。
就在两面宿傩仍然沉溺于似乎永恒不变的日常之时，某一天，毫无征兆地，少女觉醒了一种能力。
无论是多么严重的伤，哪怕濒临死亡，少女都能将人从死亡的边界拽回来。
宛如神赐一般的能力。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那群人是这么称赞的。虽然在两面宿傩看来，明明最开始只是救了一个从山上掉下来把腿摔断了的外来人治好了而已。
不过菅原床夜还是很高兴的。
“这样的话，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这就是上天回应我的诚心，赐予我的能力吗？”
经过试验，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只要经她手中，便能重获新生。
所有人都在赞叹这种能力，赞叹她是天选之人。
但两面宿傩知道，菅原床夜只是在高兴，自己又离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更近了一步。
她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两面宿傩其实并不关心这份力量会带来什么，他的想法也一直都很简单。
他只是想就这么呆在菅原床夜的身后，直到他死亡为止。
政府给予了江户川乱步进入官方文献资料查阅室的权力。
不过还要在里面翻那么多东西，这实在是有点难为他，可惜尽管已经知道了找谁能直接得到答案，但名侦探实在是做不了揭人伤疤这种事，所以只能难得委屈一下自己了。
要是社长知道他做了这种事，也一定会表扬他的。
不过，来自名侦探的贴心似乎并没有被领情，当他正对着一堆文书长吁短叹的时候，一个神色冷淡的男人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门口。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头戴鸭舌帽，茶色的墨镜遮挡不住他眼里刺人的冷光。
“常世神。”
江户川乱步听到他这样说。
“去找关于祂的卷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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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辻君，你还真是信任我呢，不怕我偷看吗？”
男人装模作样的询问让绫辻行人一阵恶寒。
“看就看吧，如果你不想要命的话，随你便。”
杀人侦探只是冷笑了一声。
“只是，桥梁都给你搭好了，如果你错过了这个机会，那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毫不客气地离开了，态度之狂妄完全看不出来是个马上就要被通缉的人。
津岛美知子毫无阻碍地就进了学校。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因为特意挑了中午人流最少的时候过来，所以她毫不犹豫，直接向二楼的图书馆走去。
她回想着那张照片。
那三段数字，其实是一整串数字。这一点从第一组数字【978-0-】不自然地结束的连字号就可以轻易推测出来。
重点在看到最初的【978-0-】时能不能反应过来。
这是国际标准书号，全世界书籍拥有各自不同的号码，不会有两组相同的数字存在。最早只有十位数，后来为了预防号码不够用，在2007年增加为十三位数，增加的三位数就是【978】。截至目前为止，所有书籍都使用这种号码编号，书底的条码处也一定印着这种数字。凡是书籍一定会带有这种数字，这是世界共通的数字首码。也难怪国语老师能解开这个谜团。
津岛美知子在解开谜团的同时就意识到了，这是水井里留下的讯息。因为不能将实物留下来，所以绫辻行人偷偷用拍立得备份了一张留给她。
开头的978是商品类型码，接下来的0是群体识别号，在这组数字里是表示语言为英语。再来的【198-575-19】是出版者识别号及书名识别号。最后的1是检查码，由电脑自动算出，通常都是个位数字，由此可确定，【5-19-1】放在最后，顺序是【978-0-】【198-57】【5-19-1】。
【978-0-198-575-19-1】，这组数字代表一本用英语写成的书籍，只要有网络，轻易就能查出书名。但是津岛美知子不必在这里花费时间，她很清楚，就是那本伪装成青少年生物启蒙实际上是全英文的《自私的基因》。
这件事她早就清楚了——所以绫辻行人想传达的并非是这件事。
她站在书架前。
那本书还在原处摆放着，从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津岛美知子此时的心跳却逐渐加速，她有一种预感，绫辻行人一定是向她传达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书脊，轻轻将书从书架里抽了出来。
然后她缓缓将书翻到了早就被自己撕掉的那页，那里夹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的是一个地址。
——那是异能特务课据点入口的地址。
在记下之后，津岛美知子将纸片揉成一团塞到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背过手转头看了一眼门口，并没有人在窥视，至少在这个范围里。
但是，真正的答案就在那里。
一想到这里，津岛美知子便情不自禁地迈开步子，她已然将其他事情都先抛之脑后，现在只恨不得立刻就过去揭晓真相。
然而，有一个人站在楼梯拐角处。他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眼底带着淡淡的微笑，什么都没有说，但就如同井底新涌上来的泉水一样，一下子从津岛美知子的头顶上浇了下来。
津岛美知子高涨的情绪慢慢回落，最终又回到了冰封一般的零点。
是啊，还有这件事要解决。
想到这里，津岛美知子保持着一种俯视的角度，放缓了脚步。
那个人的眼角仍然点缀着红色的眼影，他似乎对这种装扮情有独钟。
笹村——不，这当然只是一个假名。
“你似乎心情不错啊。”
他如此说道。
他的真名为——
“如龙先生。”
王如龙。
在心里念了一遍他的全名，津岛美知子终于走到了平地上，和他面对面交涉。
“绕过豪先生过来找我，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嗯？明明是美知子小姐你先打电话给我的哦。”
王如龙那张阴柔的脸上露出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
“不如说这话应该我来问吧，绕过小豪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紧事呢？”
虽说事实看起来确实如此。
“在你没有第一时间接电话的那一刻起，你在这件事上本来拥有的价值就已经消失了。”
但津岛美知子并不是一个会乖乖按照对方步调来走的人。
“搞清楚立场，如龙先生，借用了行人的关系夹在中间来找我，”她的眼神毫无温度，只是轻轻划过王如龙的五官，“有求于人的是你啊。”
王如龙并没有被激怒。
其实整件事还是挺复杂的，王如龙和津岛美知子两个人的说辞都很片面，只是一种用于在谈判中占据上风的话术而已。
但他还是颇为包容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无论其实他想的是一件双方都有意愿达成的事情，只是因为那件事只有津岛美知子能做到，所以他确实有求于她。
“就当是这样吧。”
他从衣服里面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津岛美知子。
“我只是想把这个交给你，我能呆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很快就要回国了。”
津岛美知子接过那份文件，并没有当场打开，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件事发生在这里，是巧合吗？”
虽然说的含糊不清，但王如龙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个真的是巧合，我和他们一点联系都没有。”
他摊开双手，看似十分坦诚。
“更何况，那个人其实并不知道事情全貌，他并非那个棋手，至于到底谁才是关键人物……”
他刻意地顿了一下。
“看了资料，你自然会明白。”
“可你还没有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当然，津岛美知子并没有说一定要你来我往公平交易的意思，对王如龙这种人能占便宜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不捡白不捡。
但前提是，王如龙真的会做这种事情——他们两个可没有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然而，王如龙并没有爽快地说出来自己的要求，他只是耸了耸肩，脸上仍然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你总会知道的，这一点我保证。”
津岛美知子穿梭在人流，下了电车。
那里是就算乡下电车都不能直接到达的地方，所以下车之后，她还要再走大概三十分钟的乡间小路。
鞋跟踏在土地上发出被挤压的咯吱声，今天为了会面穿了工作套装，与之相对配套的当然是高跟鞋。若是普通白领尽管能靠自己的毅力坚持下来，但过后也少不了皮肉之苦。好在津岛美知子别的不说，体力还算充沛，权当做提前为进入社会做准备。
此时是正午没过多久，农家大多数也都回家小憩去，所以只在路上看见三两用于播种的轮车，没见到多少路人，就这样穿过一片连着一片的稻田与杂草，迎着有些闷热的夏风，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这一片地域里唯一筑立的乡下图书馆。
穿过这栋外表伪装成乡下图书馆的建筑走廊，走进不对外开放的图书室。津岛美知子伸手在一扇略显陈旧的白墙上转了转，然后看似平凡无奇的墙壁凹进去，朝里面打开。
通过几重监视装置，声纹与瞳仁辨识系统，再经过警卫严格的检查后，她才能顺畅地前往地下室。又穿过一道无人的昏暗长廊，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铝门。
无声地将门打开，门后是一座占地辽阔的大型地下图书馆。
这是一座白色的图书馆。不同于上层伪装的一般市民图书馆，这里的天花板高得惊人，房间深处远得像笼罩一屠灰暗雾霭般看不清楚。白银书架宛如仪队士兵，排列得整整齐齐，上面收藏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宝贵书籍。
堆积在这里的，是大量的时间，纸张与沉默。
津岛美知子朝周围四处张望。
入口附近一张大书桌旁，坐着一位女性，正在阅读。
那是一位气质沉静的女性。年龄约莫四十到五十之间。身上穿着爱丽丝蓝的白毛衣，掺杂几许白发的长发朴素地绑成马尾。身上没有任何饰品，颜色淡薄的眼瞳，正严严谨谨地追随书上的文字。
尽管走了这么久的路，但她精心整理过的头发还是好好地束在脑后，剪裁得体的女士西装和帖地贴在她身上，让她的脊背如同松竹一般挺直。
然而，这样看起来毫无破绽的津岛美知子，在看到那个女人的那一刻，仍然不由得怔了一下，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涌出了无尽的迷茫给。她呆站在门口，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记事本。
怎么可能？
女人望向这样的她，原本板正的脸莫名柔软了几分，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笑意，带着一点欣慰的语气说道。
“你长得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那张脸，哪怕是第一次见面，津岛美知子也绝不会认错，她明显就是……
但是为什么……？
津岛美知子只觉得匪夷所思，她张了张嘴，但是嗓子仿佛被谁扼住了一样，只能挤出零碎如同风吹一般的声音。
“不会吧……”
结束对话再出来的时候，大概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其实谈正事都不超过半个小时，绫辻行人留给她的只有短短两句话。剩下的时间都是在两个人闲聊，津岛美知子有太多想问的事情，多到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但是还有正事要做，不能这个时候没完没了。
“之后，我还能来找您吗？”
“事件结束之后，随时欢迎。”
津岛美知子鞠了一躬，拿着自己的东西起身慢慢走到门口，然后在那里停驻了一下。
“可以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女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不需要现在回答我，下次见面再说给我听也可以。”
津岛美知子将脸转过来，眼神似乎透过女人看向了远方。
“您对您的女儿，是怎么想的呢？”
现在这句话，到底是为了谁而发问，又是在质问谁，她说不清。
于是她也没有等女人回复，就快步走出了那个房间，徒留女人露出微微怔愣的表情。
“什么啊，这个样子……”
那一瞬间，回忆便顺着脊柱找上了女人。
下午闷热的阳光笼罩在津岛美知子身上，她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眼睛，然后按照原路返回到车站那边。
回去要先看看王如龙送给她的文件内容，他那样故弄玄虚，她真的会感到好奇。
然后，在回程的电车上，津岛美知子的手机收到了一则新消息。
【金毛店长：明天会推出新品喔，美知子小姐要来尝一尝吗？】
没过几秒，同一个人又发来了消息。
【金毛店长：啊啊啊啊但是如果时间不够的话也不用来的，真是非常抱歉明明美知子小姐正是学业繁忙的时候……】
她微微思索了一会儿，回复道。
「没关系，我很期待。」
然后她沉吟了一下，打开了另一个聊天界面。
「冒昧打扰，但我准备参加这次的集会，请让我提前看一眼宴会邀请名单。」
用的是法语。
【……说起来，法国现在是几点来着。】
女人望着空荡荡门口半晌，然后才松动一般微微扬起嘴角。
“结果，还是很像啊——真是太好了。”
她露出了怀念的神色。然后，沉默和纸张再次将这里覆盖。
“我回来了……”
才进大门，津岛美知子就已经不顾形象地扯开领带，将领口大大咧咧地松开。宫濑豪安静地将铁门轻轻带上，然后跟在她身后轻声询问道。
“看来是辛苦的一天呢。”
“但是收获颇多，这就足够了。”
津岛美知子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那真是太好了，时间还很早，稍微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哦。”
宫濑豪看起来很高兴，而后又接着说道。
“今天要君和新堂先生都不会来，所以只有咱们几个去麻取部那边了。”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津岛美知子因为是背过身的状态也没办法确认他的表情，只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如既往的温和与悲伤。
没错，一如既往。
“偶尔也会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也不错……不是吗？”
然后，津岛美知子又听到他这样说。
“……唔。”
津岛美知子哑然，又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只能含糊地附和道。
“是啊，偶尔也会这样想呢。”
考虑一下桐岛宏弥的存在啊喂——她在心里这样凉凉地吐槽着，然后带着担忧的表情回头，视线放在宫濑豪的脸上。
“难道说，豪先生，是寂寞了吗？”
想到王如龙奇怪的举动，这难免让她往这方面多想。
“诶？不，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说了奇怪的话抱歉啊，快回去休息吧。”
宫濑豪歪头笑了起来，天真的像个孩子一样——但是不行，看不透，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总觉得哪里有种既视感，但是想不出来。
“嗯！那我就先去泡澡了！”
津岛美知子也宛若不觉一般笑着点头，然后抓着文件袋向楼上走去，但在那之前，她又停下脚步，轻声说道。
“豪先生，这次的邀请，我接受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
宫濑豪愣了一下，在后面如此发问。
“这个嘛……”
她最后在楼梯上停顿了一下，她的脸被房顶的阴影所覆盖，宫濑豪看不清她的神色。
“就当是我心血来潮吧。”
于是直到肌肤触碰到热水的时候，津岛美知子才解除了轻飘飘的状态，终于有种这一天确实忙了不少的实感，热流顺着脊背划过的时候她还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
尽管一闭上眼，疲惫感就从脊椎处开始往脑部蔓延，但这个时候她反而有精力去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
“豪先生啊……”
津岛美知子最开始来到九条家的时候，九条家的阵容还没有定型，只有年纪尚轻的九条壮马和宫濑豪。彼时九条壮马刚接手家族产业，自己本身也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所以刚开始与津岛美知子相处更多的人是宫濑豪。
尽管宫濑豪对外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是以温润为标志，但津岛美知子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感受到了他身上萦绕着的巨大恶意——虽然针对的对象并不是她——至于其他更多的津岛美知子也感受不到了，她只能感受到与自己有关的情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恶意似乎越来越不明显，而他对于津岛美知子本人的善意也是纯真得不能再纯真了，有时她也会觉得迷惑，为什么这样复杂的情况会出现在宫濑豪的身上呢？出现在谁的身上都可以解释，但是唯独是宫濑豪。
还是说，正因为是宫濑豪呢——那个没人知道来历，仿佛从一开始就生活在九条家的这位格外年轻的管家。
津岛美知子突然意识到，大概还没有人会去注意宫濑豪来九条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大概是他总是能快速融入每一个场景，所以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就忽略了这个问题。
她将脸贴在水面上许久，然后轻叹了一声。
“……不行啊，想不明白。”
如果她拥有一眼就能看穿事情本质的能力就好了。
“什么时候……和清志先生说一下吧。”
在这种事情上，新堂清志总是格外地令人安心。
感受到皮肤已经泡得开始发皱，津岛美知子当机立断从浴缸里爬了出来，将柔软的浴巾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手握上门把手，就在这个时候，她愣了一下。于是开门的动作暂时耽搁，她转而将浴巾围的更严实一点，然后顺手又拿起门口挂着的披风搭在了肩上。
一切稳妥之后津岛美知子才打开门，果不其然看到自己的床上坐着的假和尚——虽然也不至于这么说的程度——把玩着从他身上拿下来的佛珠，态度悠闲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杰，你好像养成了个不得了的习惯。”
津岛美知子觉得自己应该担起规劝类似邻家哥哥一样的角色的道德问题，虽然还想继续说两句，但是夏油杰脸上的笑容根本不允许她继续说下去。
津岛美知子瞥了一眼床头柜，上楼时随手解下来的一反木绵已经不在了，大概率是放回树上去了——这么快就亲自过来放回原地，就仿佛发自内心地觉得她不会遵守承诺一样。
真过分。
津岛美知子在心里并不走心地抱怨着，坐在一旁，也不避嫌，随手将文件袋拆开。
夏油杰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将手上的佛珠——原本是挂在床头的那串——放在了津岛美知子的手心里，那上面还能感觉到残留着的来自夏油杰的体温。于是她顺势用力握住，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所以，看出什么了吗？”
“哼——”
夏油杰冷笑了一下，眼里露出完全的轻蔑意思。
“完全的，低等的猴子。”
津岛美知子拆文件的动作顿了一下，努力忽视掉他那完全多余的评价，从短短的回应里提取出最关键的信息。
“也就是说，果然连看都看不到呢。”
这样一来全部难点都解开了，津岛美知子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通知进行下一步行动。
而且再怎么说，露出的破绽也太多了点儿，简直就是开卷考试。
京极夏彦果然不会试图掌控太聪明的人呢。
“但是，猴子啊……”
想到绫辻行人留给自己的话，津岛美知子不得不承认一开始，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侧卧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文件，看也不看夏油杰一眼，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一般。
“杰，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夏油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对于她主动提起这件事，他有点意外。尽管他们好像仍然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但有些东西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如果不是因为津岛美知子到现在还释放出一种模糊摇摆的信号，夏油杰也不可能还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既然问出来了……”
夏油杰自认为还是很了解津岛美知子的，她这样的表态就是没办法在他和五条悟之间做绝对的选择，他也不会因此而怪她，毕竟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还是太残酷了一点。
津岛美知子并没有错。
“我吗？我想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和有咒术师才能的人存在的世界。”
意外归意外，夏油杰还是毫无保留地回答了。他们曾经都默契地不去谈一些事情，比如他的叛逃，又比如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些可能会打破这种虚假平衡的事情他们向来避而不谈。而现在夏油杰也想看看，这样挑明之后，津岛美知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天方夜谭。
这是津岛美知子的第一反应，她仍然望着文件上的字，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好几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
“杰，你觉得拥有这种才能的人，一定是好人吗？”
然后，她的眼神定焦在文件上的某处，愣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奇特的眼神去打量着夏油杰的脸，突然有一个地方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是来自这里的既视感啊。
夏油杰不知道她在感叹什么，只能试探着问道。
“我以为你不会问这个的。”
津岛美知子用虚幻的视线继续看着夏油杰，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只是觉得，想问的话果然必须要问出口，不然会后悔的。”
她将视线移开，仿佛看到了什么一般。
“我有时候也在想，悟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这么觉得吧——要是当时问出口就好了——什么的。”
听到五条悟的名字时，夏油杰有一瞬间脸色变了。
“是吗，他不像是会这么干的人。”
他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说道。
“况且，那时候的事情再怎么样和你都没有关系。”
“那是当然的，你以为我会感性到去为这件事苦恼吗？”
津岛美知子又瞥了他一眼。
她终于明白，王如龙到底想做什么了。
“我当时甚至不在你的身边，所以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追悔莫及，是只有当事人才拥有的资格，旁人连痛苦都是无关紧要的。
但是，现在又是不一样的。
“现在，我大概明白我该做什么了。”
津岛美知子放下文件，从床上跪坐起来，带着一股决心用力抓住了夏油杰的领子，眼底映着夏油杰的面庞，却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和谁发誓。
“我会把我身边的人，牢牢地拉住。”
夏油杰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抓开的胸襟。
“你是指……？”
注意到这一点的津岛美知子松开手，慢慢整理着他乱掉的衣服，低声说道。
“我家的豪先生……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一个人背负着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简直就像是——”
津岛美知子说得模糊，但是夏油杰听得明白，不就是说像他嘛，尽管夏油杰不太想和他认知里的猴子排在一块儿，但是既然是津岛美知子重视的存在，他也不是不可以稍微区别对待一点。
啧，就一点，不能更多了。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有点自己的故事，并不是一定要说出来才可以。但……”
但这都只是通常情况。
宫濑豪的这种情况，恐怕会把自己的命都卷进去——更严重些，如果不拉住他的话，也许会把更多人的命卷进去。
整理好夏油杰的衣领，津岛美知子重新坐回他身边，毫无预兆地发问道。
“杰，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个大教主了——所以你知道「Plus」吗?”
夏油杰微笑的脸上掠过一丝迷茫。
咒术高专是有文化课的。
所以至少这个单词他还是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不过很显然，津岛美知子并不是在问单纯的这一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她也并没有刻意为难夏油杰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
“最近，黑/市里流传出了一种组合药丸，分为蓝色和白色。白色药丸就是类似大/麻一类的最平常不过的/毒//品/，在吃下白色药丸后，再吃下蓝色药丸，成瘾症状就会消退。于是也有人称这款药丸是梦幻一般的——「永远不会上瘾的奇迹」。”
津岛美知子微微俯下身，撑住下巴。
“你怎么认为呢，杰，这是如梦如幻的奇迹吗？”
“真的不会成瘾吗？”
夏油杰皱起眉。
从某种程度来说，夏油杰也是一个在追寻着无望奇迹的凡人，然而他仍然习惯于以俯视的角度看待那些普通人，于是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轻蔑。
“还是说，其实只是猴子愚蠢的自欺欺人而已？”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大概已然有了定论。
“是愚蠢的自欺欺人而已。”
津岛美知子从床上走了下来，站到窗前，望向窗外。
“尽管总有人追寻着理想中的国度，无论他们拥有怎样的力量——然而事实就是，这个世界不存在奇迹，也不存在梦幻的未来。人类总是无法参透这一点。”
她回过头，明明视线差不多是平齐的，但夏油杰总感觉出了一种被俯视的冷意。
“那个蓝色的药丸，名为「Plus」，最初版是在大森制药旗下的实验室里诞生的——「Plus Zero」。”
而大森制药，正是九条家的产业，也是津岛美知子未来会继承的财产之一。
“十五年前，随着实验主要负责人的离奇死亡，他身上有关这款药物的资料也不翼而飞，十五年后，这款药物又开始在背地里流传——不觉得很毛骨悚然吗？”
很显然，九条家没主动参与这件事的话，那么就是有人想把九条家拉下水。
想到这里，夏油杰也托起了下巴，露出了缠在手腕上的一反木棉——原来他并没有重新挂回树上。
他原本以为这种悬疑走向的故事只会在晚间八点档出现。
“连我也不清楚「Plus」的原理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初版药物的试药结果——它会完全破坏使用者的基因，让人查不出死亡原因，甚至查不出死者的真实身份。没错，那位负责人就是这样死亡的，他的头被割下，指纹也在药物的作用下溶解，于是警方只能通过他的随身物品和衣服上残留的毛发来判断死者身份，最终才得出死者就是负责人的结论。”
负责人的名字是——津岛修治。
不过，这大概和津岛美知子没什么关系，毕竟这个名字是她的母亲永井荷风给她取的。
“杰，你口中的猴子，可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津岛美知子似乎只是为了挫一挫夏油杰的锐气才提起这件事，随后，她话音一转。
“偶尔，我会感觉到豪先生对整个世界的恶意，我不清楚他在这件事里是否扮演了什么重要的角色，但，不掌握先机，是没办法救人的。”
夏油杰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像他和五条悟这种处于非日常世界的人，才能真正地理解津岛美知子，成为她心里重要的伙伴。但很显然，名为宫濑豪的普通人类在津岛美知子心里占的地位比夏油杰想得还要重——这让很会大义灭亲已经亲自手刃双亲过的夏油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津岛美知子望着他似乎在纠结着什么的脸，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他还没有明白。
“杰，你想知道的回答，就让我现在来告诉你吧。”
津岛美知子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挡在你们的对决中间。”
这是实话。
夏油杰看着津岛美知子已经下定决心的眼神，轻笑了一下。
“能听到你亲口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她突然说要站自己这边，那夏油杰反而会觉得有问题。
“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另外，这个我也带走了。”
他又晃了晃手腕，特意地亮了亮一反木绵。
“还是说，要我帮你把原来那个再挂回去吗？”
闻言，津岛美知子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色。
“……不用了，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该说是歪打正着还是别的什么……津岛美知子移开眼神，叹了口气。
“那么，你多保重。”
听到这样的回答，夏油杰也不再犹豫，利落地从窗口跳出去，然后便隐去了踪影。
他再也不会来了。
津岛美知子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半晌，直到眼睛开始发痛才垂下眼睛。
“杰，但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刚才说的话绝不是谎话。
津岛美知子不会参与那两个人的争斗。
因为她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歌舞伎町的女王？”
麻取部的众人在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应和津岛美知子是差不多的，这一点让她感觉很平衡。
“大家都是这么称呼那个女人的。”
九条壮马不为所动。
“这次，我想委托麻取部的各位，帮我调查她。”
“这位女王殿下，是男公关俱乐部「Swallow」里所有男公关的王牌贵客。”
宫濑豪的一番话引起了众人的疑惑，大概是对于一些专有名词感到困惑吧。津岛美知子这样想着，慢悠悠地开口道。
“所谓王牌贵客，就是指在该位男公关身上花了最多钱的顾客。”
“但是，既然如你所说，是「王牌」贵客的话，那应该只能是一个贵客对一个男公关才对吧。”
夏目春立刻发现了不和谐的地方，望向津岛美知子。
夏目春是现任夏八制药掌管者的儿子，有一个哥哥，总之，暂时没见过他以继承人的身份出席过宴会。尽管如此，他和津岛美知子的表身份阶级是相近的，所以他能很自然地和津岛美知子搭话。
“确实是这样的，为了避免男公关内部的恶性竞争，所有店家基本上是采用永久指名制。”
津岛美知子稍微扯了扯自己肩上的棉织披风，转头看了一眼夏目春，她来之前只是随意地把头发编成麻花甩到了一边的肩上，看起来温婉极了。
今大路峻今天还是没能见识到他最想看到的那一面，于是他转过心神，状似轻松地感叹道。
“喔？原来还有这么明智的牵制制度啊。”
这两个人都在那个宴会的邀请名单上。
“不，等下，你不觉得未成年知道的这么清楚反而不太妙吗？”
青山树下意识地吐槽道。
他是青山商社现任社长的儿子，不过似乎并没有继承家业的意思。
这么一看，麻取部里面的人也都蛮有背景的，也难怪能让人毫无怀疑地往他们的情报网络塞些超出范围的情报。
这样一比较，警视厅的组成也算得上朴实无华了。
当然，服部耀这种人要先排除在外。
“也就是说，「女王」一个人成为所有男公关的王牌贵客——这件事本身应该是不可能的吗？”
今大路峻的声音将津岛美知子发散的思维拉了回来。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她的背后有着不/良/集团站场。”
宫濑豪露出有些微妙的笑容。
“意思就是说，她运用着极度龌/龊的金钱与权力，将不可能化为可能地，玩弄着男公关们。”
虽然，硬要说仗势欺人的话，根本比不上九条家的势力就是了。
宫濑豪的心底闪过一丝嘲讽。
“啊这，这就有点让人避之不及了。”
夏目春仿佛胃被顶到一样神色为难。
但至今为止，虽然实际上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重点上。既然这件事能找上麻取部，也就是说明——
“所以，那个在玩乐上挥霍无度的女王和她的那些男公关们，有扯上毒/品之类的传闻吗？”
青山树一针见血。
“等等，难道说那个被称作「女王」的人，真名叫佐佐木Marie？”
身为麻取部课长的关大辅立刻联想起最近的才到手的情报。
上钩了。
“不愧是关先生，情报收集能力真强啊。”
津岛美知子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故作不知地说着。
“虽然不知道你们那边是怎么说的，反正收到的不良传闻应该是真实消息了。”
绝赞情报提供商，低调行事。
“如果说是佐佐木Marie的话，那我这边也有些关于她的情报，虽然为数不多就是了。”
今大路峻变得严肃的脸上有一瞬间露出阴沉的表情。
“但听说她会将自己中意的男公关，一把推进毒/品的深渊里，将其占为己有，在玩腻了之后就残忍地抛弃他们……”
那么，他又是从哪条渠道获得这个消息的呢。
“一点都没错，这位女王殿下似乎就是这么个残酷无道的人。”
这样思索着，津岛美知子摊开手。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这家店的店长是我们家的朋友，据他所说，这家店里已经有三名受害者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怎么不算朋友呢。
津岛美知子一边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继续说道。
“所以为了防止伤害继续扩大，我们已经提前取得潜入搜查的许可了。”
虽然不是她去办的就是了。
想到这里，津岛美知子微微偏头，避开关大辅看向她的视线。
“……这只是，我们为了减少人力与资源的浪费，能尽快控制局面而采取的应急手段而已。”
不知为什么，关大辅对津岛美知子总是用那种像是在看叛逆女儿的伤心父亲一样的眼神，这实在是让她难以承受。
理解不能。
这不是很明显的动摇了吗？青山树观察着津岛美知子的神情，又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关大辅。果然还得是关前辈，那份如父亲一般的从容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关大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正面迎上了九条壮马正在打量的目光，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在打量自己，实在是因为他一点都没有掩饰的意思，脸上还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感觉。
难道是在宣誓自己的家长主权——在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关大辅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夏目春他们平时闲聊的东西给带歪了思想。
“……我没办法，现在就回答你什么。但因为我们也不希望再出现新的受害人了——”
关大辅收起乱糟糟的想法，直视着津岛美知子，露出严肃的神色。
“所以可以让我后续再和你们联络吗？”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对九条先生说呢？
津岛美知子对于关大辅的态度感到有些奇怪。
“嗯，但是事先我要说明一点——”
九条壮马点了点头，突然把话接了过来。
“潜入当天，我也会把九条家的人安插在店里。”
“驳回，我们怎么可能让外行人扰乱现场。”
开口的是刚才一直有意无意打量着津岛美知子没有说话的由井孝太郎，津岛美知子对于这位粉发研究员的初步印象就是科学怪人，她甚至怀疑如果自己不是九条家的人，他会不会直接不择手段拿到自己的DNA——开玩笑的，看他这个样子，是个很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严谨人物。
“但是，这是店主提出的条件，因为他说——”
宫濑豪仿佛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一样轻飘飘地说了出来，脸上仍然是那副温柔的笑容。
“自己无法100%相信麻取官。”
“喔？这还真是，跟我们打了一个很漂亮的招呼啊。”
此时，今大路峻虽然脸上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请放心吧，我们和其他九条家的人，一定能帮上忙的。”
宫濑豪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真诚地说道。
“这个，就作为是第一步吧。”
他将一直拿在手上的A4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
“这个是佐佐木Marie的个人资料，那么，我们就静候你们的佳音了。”
但是九条壮马似乎并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冷淡地说道。
“对了，假如你们未能取得卧底搜查的许可证的话，我会独自处理这位女王的事情，以我们自己的风格。”
这一刻，九条壮马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委托人，他也不再收敛自己的气场。
青山树望着关大辅脸上变得更加不好的表情，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条不知虚实的情报。
【九条家本身就是黑/道/势/力。】
发现九条壮马没有想说下一句话的意思，津岛美知子犹豫了一下，挽住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换句话说，如果麻取部能提供协助，我们也会遵守善良老百姓的道德的。”
“嗯，这次是这样的。”
九条壮马坏心眼地又加上这句话。
津岛美知子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九条壮马今天就是在针对关大辅。
关大辅看着津岛美知子的脸，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宫濑豪很适时地截断了这个时机。
他紧贴着津岛美知子的手臂站在她旁边，笑着说道。
“那么，我们就先失陪了。”
被左右簇拥着，她就如同黑夜里盛开的蔷薇一般，有种魔性的美感。
津岛美知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关大辅还是保持着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但是随着办公室正门的关闭，即便再有想说的话，他也没有机会今天说出来了。
女孩儿蜕变成了青春洋溢的少女，两面宿傩也变成了一个还在往上窜个子，常常抱着刀站在少女身后沉默寡言的少年。
曾经撑伞的少年如今也仍然时常呆在少女身边，他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让两面宿傩感到不快的假笑。
日常就是养养桑树，养养橘子树，看看山里各种树的长势，有没有长蛀虫，
总而言之，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仍然是觉醒之我在深山里种树剧本。
就在两面宿傩仍然沉溺于似乎永恒不变的日常之时，某一天，毫无征兆地，少女觉醒了一种能力。
无论是多么严重的伤，哪怕濒临死亡，少女都能将人从死亡的边界拽回来。
宛如神赐一般的能力。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那群人是这么称赞的。虽然在两面宿傩看来，明明最开始只是救了一个从山上掉下来把腿摔断了的外来人治好了而已。
不过菅原床夜还是很高兴的。
“这样的话，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这就是上天回应我的诚心，赐予我的能力吗？”
经过试验，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只要经她手中，便能重获新生。
所有人都在赞叹这种能力，赞叹她是天选之人。
但两面宿傩知道，菅原床夜只是在高兴，自己又离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更近了一步。
她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
两面宿傩其实并不关心这份力量会带来什么，他的想法也一直都很简单。
他只是想就这么呆在菅原床夜的身后，直到他死亡为止。
政府给予了江户川乱步进入官方文献资料查阅室的权力。
不过还要在里面翻那么多东西，这实在是有点难为他，可惜尽管已经知道了找谁能直接得到答案，但名侦探实在是做不了揭人伤疤这种事，所以只能难得委屈一下自己了。
要是社长知道他做了这种事，也一定会表扬他的。
不过，来自名侦探的贴心似乎并没有被领情，当他正对着一堆文书长吁短叹的时候，一个神色冷淡的男人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门口。他穿着卡其色的风衣，头戴鸭舌帽，茶色的墨镜遮挡不住他眼里刺人的冷光。
“常世神。”
江户川乱步听到他这样说。
“去找关于祂的卷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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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辻君，你还真是信任我呢，不怕我偷看吗？”
男人装模作样的询问让绫辻行人一阵恶寒。
“看就看吧，如果你不想要命的话，随你便。”
杀人侦探只是冷笑了一声。
“只是，桥梁都给你搭好了，如果你错过了这个机会，那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毫不客气地离开了，态度之狂妄完全看不出来是个马上就要被通缉的人。
津岛美知子毫无阻碍地就进了学校。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因为特意挑了中午人流最少的时候过来，所以她毫不犹豫，直接向二楼的图书馆走去。
她回想着那张照片。
那三段数字，其实是一整串数字。这一点从第一组数字【978-0-】不自然地结束的连字号就可以轻易推测出来。
重点在看到最初的【978-0-】时能不能反应过来。
这是国际标准书号，全世界书籍拥有各自不同的号码，不会有两组相同的数字存在。最早只有十位数，后来为了预防号码不够用，在2007年增加为十三位数，增加的三位数就是【978】。截至目前为止，所有书籍都使用这种号码编号，书底的条码处也一定印着这种数字。凡是书籍一定会带有这种数字，这是世界共通的数字首码。也难怪国语老师能解开这个谜团。
津岛美知子在解开谜团的同时就意识到了，这是水井里留下的讯息。因为不能将实物留下来，所以绫辻行人偷偷用拍立得备份了一张留给她。
开头的978是商品类型码，接下来的0是群体识别号，在这组数字里是表示语言为英语。再来的【198-575-19】是出版者识别号及书名识别号。最后的1是检查码，由电脑自动算出，通常都是个位数字，由此可确定，【5-19-1】放在最后，顺序是【978-0-】【198-57】【5-19-1】。
【978-0-198-575-19-1】，这组数字代表一本用英语写成的书籍，只要有网络，轻易就能查出书名。但是津岛美知子不必在这里花费时间，她很清楚，就是那本伪装成青少年生物启蒙实际上是全英文的《自私的基因》。
这件事她早就清楚了——所以绫辻行人想传达的并非是这件事。
她站在书架前。
那本书还在原处摆放着，从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津岛美知子此时的心跳却逐渐加速，她有一种预感，绫辻行人一定是向她传达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书脊，轻轻将书从书架里抽了出来。
然后她缓缓将书翻到了早就被自己撕掉的那页，那里夹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的是一个地址。
——那是异能特务课据点入口的地址。
在记下之后，津岛美知子将纸片揉成一团塞到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背过手转头看了一眼门口，并没有人在窥视，至少在这个范围里。
但是，真正的答案就在那里。
一想到这里，津岛美知子便情不自禁地迈开步子，她已然将其他事情都先抛之脑后，现在只恨不得立刻就过去揭晓真相。
然而，有一个人站在楼梯拐角处。他就这么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眼底带着淡淡的微笑，什么都没有说，但就如同井底新涌上来的泉水一样，一下子从津岛美知子的头顶上浇了下来。
津岛美知子高涨的情绪慢慢回落，最终又回到了冰封一般的零点。
是啊，还有这件事要解决。
想到这里，津岛美知子保持着一种俯视的角度，放缓了脚步。
那个人的眼角仍然点缀着红色的眼影，他似乎对这种装扮情有独钟。
笹村——不，这当然只是一个假名。
“你似乎心情不错啊。”
他如此说道。
他的真名为——
“如龙先生。”
王如龙。
在心里念了一遍他的全名，津岛美知子终于走到了平地上，和他面对面交涉。
“绕过豪先生过来找我，你有什么要紧事吗？”
“嗯？明明是美知子小姐你先打电话给我的哦。”
王如龙那张阴柔的脸上露出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
“不如说这话应该我来问吧，绕过小豪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紧事呢？”
虽说事实看起来确实如此。
“在你没有第一时间接电话的那一刻起，你在这件事上本来拥有的价值就已经消失了。”
但津岛美知子并不是一个会乖乖按照对方步调来走的人。
“搞清楚立场，如龙先生，借用了行人的关系夹在中间来找我，”她的眼神毫无温度，只是轻轻划过王如龙的五官，“有求于人的是你啊。”
王如龙并没有被激怒。
其实整件事还是挺复杂的，王如龙和津岛美知子两个人的说辞都很片面，只是一种用于在谈判中占据上风的话术而已。
但他还是颇为包容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无论其实他想的是一件双方都有意愿达成的事情，只是因为那件事只有津岛美知子能做到，所以他确实有求于她。
“就当是这样吧。”
他从衣服里面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津岛美知子。
“我只是想把这个交给你，我能呆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很快就要回国了。”
津岛美知子接过那份文件，并没有当场打开，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件事发生在这里，是巧合吗？”
虽然说的含糊不清，但王如龙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个真的是巧合，我和他们一点联系都没有。”
他摊开双手，看似十分坦诚。
“更何况，那个人其实并不知道事情全貌，他并非那个棋手，至于到底谁才是关键人物……”
他刻意地顿了一下。
“看了资料，你自然会明白。”
“可你还没有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当然，津岛美知子并没有说一定要你来我往公平交易的意思，对王如龙这种人能占便宜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不捡白不捡。
但前提是，王如龙真的会做这种事情——他们两个可没有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然而，王如龙并没有爽快地说出来自己的要求，他只是耸了耸肩，脸上仍然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你总会知道的，这一点我保证。”
津岛美知子穿梭在人流，下了电车。
那里是就算乡下电车都不能直接到达的地方，所以下车之后，她还要再走大概三十分钟的乡间小路。
鞋跟踏在土地上发出被挤压的咯吱声，今天为了会面穿了工作套装，与之相对配套的当然是高跟鞋。若是普通白领尽管能靠自己的毅力坚持下来，但过后也少不了皮肉之苦。好在津岛美知子别的不说，体力还算充沛，权当做提前为进入社会做准备。
此时是正午没过多久，农家大多数也都回家小憩去，所以只在路上看见三两用于播种的轮车，没见到多少路人，就这样穿过一片连着一片的稻田与杂草，迎着有些闷热的夏风，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这一片地域里唯一筑立的乡下图书馆。
穿过这栋外表伪装成乡下图书馆的建筑走廊，走进不对外开放的图书室。津岛美知子伸手在一扇略显陈旧的白墙上转了转，然后看似平凡无奇的墙壁凹进去，朝里面打开。
通过几重监视装置，声纹与瞳仁辨识系统，再经过警卫严格的检查后，她才能顺畅地前往地下室。又穿过一道无人的昏暗长廊，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铝门。
无声地将门打开，门后是一座占地辽阔的大型地下图书馆。
这是一座白色的图书馆。不同于上层伪装的一般市民图书馆，这里的天花板高得惊人，房间深处远得像笼罩一屠灰暗雾霭般看不清楚。白银书架宛如仪队士兵，排列得整整齐齐，上面收藏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宝贵书籍。
堆积在这里的，是大量的时间，纸张与沉默。
津岛美知子朝周围四处张望。
入口附近一张大书桌旁，坐着一位女性，正在阅读。
那是一位气质沉静的女性。年龄约莫四十到五十之间。身上穿着爱丽丝蓝的白毛衣，掺杂几许白发的长发朴素地绑成马尾。身上没有任何饰品，颜色淡薄的眼瞳，正严严谨谨地追随书上的文字。
尽管走了这么久的路，但她精心整理过的头发还是好好地束在脑后，剪裁得体的女士西装和帖地贴在她身上，让她的脊背如同松竹一般挺直。
然而，这样看起来毫无破绽的津岛美知子，在看到那个女人的那一刻，仍然不由得怔了一下，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涌出了无尽的迷茫给。她呆站在门口，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记事本。
怎么可能？
女人望向这样的她，原本板正的脸莫名柔软了几分，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笑意，带着一点欣慰的语气说道。
“你长得很好，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那张脸，哪怕是第一次见面，津岛美知子也绝不会认错，她明显就是……
但是为什么……？
津岛美知子只觉得匪夷所思，她张了张嘴，但是嗓子仿佛被谁扼住了一样，只能挤出零碎如同风吹一般的声音。
“不会吧……”
结束对话再出来的时候，大概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其实谈正事都不超过半个小时，绫辻行人留给她的只有短短两句话。剩下的时间都是在两个人闲聊，津岛美知子有太多想问的事情，多到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但是还有正事要做，不能这个时候没完没了。
“之后，我还能来找您吗？”
“事件结束之后，随时欢迎。”
津岛美知子鞠了一躬，拿着自己的东西起身慢慢走到门口，然后在那里停驻了一下。
“可以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女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不需要现在回答我，下次见面再说给我听也可以。”
津岛美知子将脸转过来，眼神似乎透过女人看向了远方。
“您对您的女儿，是怎么想的呢？”
现在这句话，到底是为了谁而发问，又是在质问谁，她说不清。
于是她也没有等女人回复，就快步走出了那个房间，徒留女人露出微微怔愣的表情。
“什么啊，这个样子……”
那一瞬间，回忆便顺着脊柱找上了女人。
下午闷热的阳光笼罩在津岛美知子身上，她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眼睛，然后按照原路返回到车站那边。
回去要先看看王如龙送给她的文件内容，他那样故弄玄虚，她真的会感到好奇。
然后，在回程的电车上，津岛美知子的手机收到了一则新消息。
【金毛店长：明天会推出新品喔，美知子小姐要来尝一尝吗？】
没过几秒，同一个人又发来了消息。
【金毛店长：啊啊啊啊但是如果时间不够的话也不用来的，真是非常抱歉明明美知子小姐正是学业繁忙的时候……】
她微微思索了一会儿，回复道。
「没关系，我很期待。」
然后她沉吟了一下，打开了另一个聊天界面。
「冒昧打扰，但我准备参加这次的集会，请让我提前看一眼宴会邀请名单。」
用的是法语。
【……说起来，法国现在是几点来着。】
女人望着空荡荡门口半晌，然后才松动一般微微扬起嘴角。
“结果，还是很像啊——真是太好了。”
她露出了怀念的神色。然后，沉默和纸张再次将这里覆盖。
“我回来了……”
才进大门，津岛美知子就已经不顾形象地扯开领带，将领口大大咧咧地松开。宫濑豪安静地将铁门轻轻带上，然后跟在她身后轻声询问道。
“看来是辛苦的一天呢。”
“但是收获颇多，这就足够了。”
津岛美知子不以为意地回答道。
“那真是太好了，时间还很早，稍微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哦。”
宫濑豪看起来很高兴，而后又接着说道。
“今天要君和新堂先生都不会来，所以只有咱们几个去麻取部那边了。”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津岛美知子因为是背过身的状态也没办法确认他的表情，只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如既往的温和与悲伤。
没错，一如既往。
“偶尔也会觉得，这样简简单单的也不错……不是吗？”
然后，津岛美知子又听到他这样说。
“……唔。”
津岛美知子哑然，又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只能含糊地附和道。
“是啊，偶尔也会这样想呢。”
考虑一下桐岛宏弥的存在啊喂——她在心里这样凉凉地吐槽着，然后带着担忧的表情回头，视线放在宫濑豪的脸上。
“难道说，豪先生，是寂寞了吗？”
想到王如龙奇怪的举动，这难免让她往这方面多想。
“诶？不，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说了奇怪的话抱歉啊，快回去休息吧。”
宫濑豪歪头笑了起来，天真的像个孩子一样——但是不行，看不透，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总觉得哪里有种既视感，但是想不出来。
“嗯！那我就先去泡澡了！”
津岛美知子也宛若不觉一般笑着点头，然后抓着文件袋向楼上走去，但在那之前，她又停下脚步，轻声说道。
“豪先生，这次的邀请，我接受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
宫濑豪愣了一下，在后面如此发问。
“这个嘛……”
她最后在楼梯上停顿了一下，她的脸被房顶的阴影所覆盖，宫濑豪看不清她的神色。
“就当是我心血来潮吧。”
于是直到肌肤触碰到热水的时候，津岛美知子才解除了轻飘飘的状态，终于有种这一天确实忙了不少的实感，热流顺着脊背划过的时候她还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
尽管一闭上眼，疲惫感就从脊椎处开始往脑部蔓延，但这个时候她反而有精力去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
“豪先生啊……”
津岛美知子最开始来到九条家的时候，九条家的阵容还没有定型，只有年纪尚轻的九条壮马和宫濑豪。彼时九条壮马刚接手家族产业，自己本身也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所以刚开始与津岛美知子相处更多的人是宫濑豪。
尽管宫濑豪对外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是以温润为标志，但津岛美知子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感受到了他身上萦绕着的巨大恶意——虽然针对的对象并不是她——至于其他更多的津岛美知子也感受不到了，她只能感受到与自己有关的情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恶意似乎越来越不明显，而他对于津岛美知子本人的善意也是纯真得不能再纯真了，有时她也会觉得迷惑，为什么这样复杂的情况会出现在宫濑豪的身上呢？出现在谁的身上都可以解释，但是唯独是宫濑豪。
还是说，正因为是宫濑豪呢——那个没人知道来历，仿佛从一开始就生活在九条家的这位格外年轻的管家。
津岛美知子突然意识到，大概还没有人会去注意宫濑豪来九条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大概是他总是能快速融入每一个场景，所以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就忽略了这个问题。
她将脸贴在水面上许久，然后轻叹了一声。
“……不行啊，想不明白。”
如果她拥有一眼就能看穿事情本质的能力就好了。
“什么时候……和清志先生说一下吧。”
在这种事情上，新堂清志总是格外地令人安心。
感受到皮肤已经泡得开始发皱，津岛美知子当机立断从浴缸里爬了出来，将柔软的浴巾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手握上门把手，就在这个时候，她愣了一下。于是开门的动作暂时耽搁，她转而将浴巾围的更严实一点，然后顺手又拿起门口挂着的披风搭在了肩上。
一切稳妥之后津岛美知子才打开门，果不其然看到自己的床上坐着的假和尚——虽然也不至于这么说的程度——把玩着从他身上拿下来的佛珠，态度悠闲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杰，你好像养成了个不得了的习惯。”
津岛美知子觉得自己应该担起规劝类似邻家哥哥一样的角色的道德问题，虽然还想继续说两句，但是夏油杰脸上的笑容根本不允许她继续说下去。
津岛美知子瞥了一眼床头柜，上楼时随手解下来的一反木绵已经不在了，大概率是放回树上去了——这么快就亲自过来放回原地，就仿佛发自内心地觉得她不会遵守承诺一样。
真过分。
津岛美知子在心里并不走心地抱怨着，坐在一旁，也不避嫌，随手将文件袋拆开。
夏油杰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将手上的佛珠——原本是挂在床头的那串——放在了津岛美知子的手心里，那上面还能感觉到残留着的来自夏油杰的体温。于是她顺势用力握住，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所以，看出什么了吗？”
“哼——”
夏油杰冷笑了一下，眼里露出完全的轻蔑意思。
“完全的，低等的猴子。”
津岛美知子拆文件的动作顿了一下，努力忽视掉他那完全多余的评价，从短短的回应里提取出最关键的信息。
“也就是说，果然连看都看不到呢。”
这样一来全部难点都解开了，津岛美知子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通知进行下一步行动。
而且再怎么说，露出的破绽也太多了点儿，简直就是开卷考试。
京极夏彦果然不会试图掌控太聪明的人呢。
“但是，猴子啊……”
想到绫辻行人留给自己的话，津岛美知子不得不承认一开始，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侧卧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文件，看也不看夏油杰一眼，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一般。
“杰，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夏油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对于她主动提起这件事，他有点意外。尽管他们好像仍然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但有些东西已经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如果不是因为津岛美知子到现在还释放出一种模糊摇摆的信号，夏油杰也不可能还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面前。
“你既然问出来了……”
夏油杰自认为还是很了解津岛美知子的，她这样的表态就是没办法在他和五条悟之间做绝对的选择，他也不会因此而怪她，毕竟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还是太残酷了一点。
津岛美知子并没有错。
“我吗？我想创造一个只有咒术师和有咒术师才能的人存在的世界。”
意外归意外，夏油杰还是毫无保留地回答了。他们曾经都默契地不去谈一些事情，比如他的叛逃，又比如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些可能会打破这种虚假平衡的事情他们向来避而不谈。而现在夏油杰也想看看，这样挑明之后，津岛美知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天方夜谭。
这是津岛美知子的第一反应，她仍然望着文件上的字，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好几件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情。
“杰，你觉得拥有这种才能的人，一定是好人吗？”
然后，她的眼神定焦在文件上的某处，愣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奇特的眼神去打量着夏油杰的脸，突然有一个地方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是来自这里的既视感啊。
夏油杰不知道她在感叹什么，只能试探着问道。
“我以为你不会问这个的。”
津岛美知子用虚幻的视线继续看着夏油杰，然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只是觉得，想问的话果然必须要问出口，不然会后悔的。”
她将视线移开，仿佛看到了什么一般。
“我有时候也在想，悟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这么觉得吧——要是当时问出口就好了——什么的。”
听到五条悟的名字时，夏油杰有一瞬间脸色变了。
“是吗，他不像是会这么干的人。”
他轻咳了一声，不自然地说道。
“况且，那时候的事情再怎么样和你都没有关系。”
“那是当然的，你以为我会感性到去为这件事苦恼吗？”
津岛美知子又瞥了他一眼。
她终于明白，王如龙到底想做什么了。
“我当时甚至不在你的身边，所以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追悔莫及，是只有当事人才拥有的资格，旁人连痛苦都是无关紧要的。
但是，现在又是不一样的。
“现在，我大概明白我该做什么了。”
津岛美知子放下文件，从床上跪坐起来，带着一股决心用力抓住了夏油杰的领子，眼底映着夏油杰的面庞，却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和谁发誓。
“我会把我身边的人，牢牢地拉住。”
夏油杰神情微妙地看了一眼自己被抓开的胸襟。
“你是指……？”
注意到这一点的津岛美知子松开手，慢慢整理着他乱掉的衣服，低声说道。
“我家的豪先生……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一个人背负着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简直就像是——”
津岛美知子说得模糊，但是夏油杰听得明白，不就是说像他嘛，尽管夏油杰不太想和他认知里的猴子排在一块儿，但是既然是津岛美知子重视的存在，他也不是不可以稍微区别对待一点。
啧，就一点，不能更多了。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有点自己的故事，并不是一定要说出来才可以。但……”
但这都只是通常情况。
宫濑豪的这种情况，恐怕会把自己的命都卷进去——更严重些，如果不拉住他的话，也许会把更多人的命卷进去。
整理好夏油杰的衣领，津岛美知子重新坐回他身边，毫无预兆地发问道。
“杰，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个大教主了——所以你知道「Plus」吗?”
夏油杰微笑的脸上掠过一丝迷茫。
咒术高专是有文化课的。
所以至少这个单词他还是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不过很显然，津岛美知子并不是在问单纯的这一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她也并没有刻意为难夏油杰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
“最近，黑/市里流传出了一种组合药丸，分为蓝色和白色。白色药丸就是类似大/麻一类的最平常不过的/毒//品/，在吃下白色药丸后，再吃下蓝色药丸，成瘾症状就会消退。于是也有人称这款药丸是梦幻一般的——「永远不会上瘾的奇迹」。”
津岛美知子微微俯下身，撑住下巴。
“你怎么认为呢，杰，这是如梦如幻的奇迹吗？”
“真的不会成瘾吗？”
夏油杰皱起眉。
从某种程度来说，夏油杰也是一个在追寻着无望奇迹的凡人，然而他仍然习惯于以俯视的角度看待那些普通人，于是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轻蔑。
“还是说，其实只是猴子愚蠢的自欺欺人而已？”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大概已然有了定论。
“是愚蠢的自欺欺人而已。”
津岛美知子从床上走了下来，站到窗前，望向窗外。
“尽管总有人追寻着理想中的国度，无论他们拥有怎样的力量——然而事实就是，这个世界不存在奇迹，也不存在梦幻的未来。人类总是无法参透这一点。”
她回过头，明明视线差不多是平齐的，但夏油杰总感觉出了一种被俯视的冷意。
“那个蓝色的药丸，名为「Plus」，最初版是在大森制药旗下的实验室里诞生的——「Plus Zero」。”
而大森制药，正是九条家的产业，也是津岛美知子未来会继承的财产之一。
“十五年前，随着实验主要负责人的离奇死亡，他身上有关这款药物的资料也不翼而飞，十五年后，这款药物又开始在背地里流传——不觉得很毛骨悚然吗？”
很显然，九条家没主动参与这件事的话，那么就是有人想把九条家拉下水。
想到这里，夏油杰也托起了下巴，露出了缠在手腕上的一反木棉——原来他并没有重新挂回树上。
他原本以为这种悬疑走向的故事只会在晚间八点档出现。
“连我也不清楚「Plus」的原理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初版药物的试药结果——它会完全破坏使用者的基因，让人查不出死亡原因，甚至查不出死者的真实身份。没错，那位负责人就是这样死亡的，他的头被割下，指纹也在药物的作用下溶解，于是警方只能通过他的随身物品和衣服上残留的毛发来判断死者身份，最终才得出死者就是负责人的结论。”
负责人的名字是——津岛修治。
不过，这大概和津岛美知子没什么关系，毕竟这个名字是她的母亲永井荷风给她取的。
“杰，你口中的猴子，可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津岛美知子似乎只是为了挫一挫夏油杰的锐气才提起这件事，随后，她话音一转。
“偶尔，我会感觉到豪先生对整个世界的恶意，我不清楚他在这件事里是否扮演了什么重要的角色，但，不掌握先机，是没办法救人的。”
夏油杰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像他和五条悟这种处于非日常世界的人，才能真正地理解津岛美知子，成为她心里重要的伙伴。但很显然，名为宫濑豪的普通人类在津岛美知子心里占的地位比夏油杰想得还要重——这让很会大义灭亲已经亲自手刃双亲过的夏油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津岛美知子望着他似乎在纠结着什么的脸，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他还没有明白。
“杰，你想知道的回答，就让我现在来告诉你吧。”
津岛美知子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会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挡在你们的对决中间。”
这是实话。
夏油杰看着津岛美知子已经下定决心的眼神，轻笑了一下。
“能听到你亲口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如果她突然说要站自己这边，那夏油杰反而会觉得有问题。
“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另外，这个我也带走了。”
他又晃了晃手腕，特意地亮了亮一反木绵。
“还是说，要我帮你把原来那个再挂回去吗？”
闻言，津岛美知子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色。
“……不用了，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该说是歪打正着还是别的什么……津岛美知子移开眼神，叹了口气。
“那么，你多保重。”
听到这样的回答，夏油杰也不再犹豫，利落地从窗口跳出去，然后便隐去了踪影。
他再也不会来了。
津岛美知子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半晌，直到眼睛开始发痛才垂下眼睛。
“杰，但你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刚才说的话绝不是谎话。
津岛美知子不会参与那两个人的争斗。
因为她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歌舞伎町的女王？”
麻取部的众人在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应和津岛美知子是差不多的，这一点让她感觉很平衡。
“大家都是这么称呼那个女人的。”
九条壮马不为所动。
“这次，我想委托麻取部的各位，帮我调查她。”
“这位女王殿下，是男公关俱乐部「Swallow」里所有男公关的王牌贵客。”
宫濑豪的一番话引起了众人的疑惑，大概是对于一些专有名词感到困惑吧。津岛美知子这样想着，慢悠悠地开口道。
“所谓王牌贵客，就是指在该位男公关身上花了最多钱的顾客。”
“但是，既然如你所说，是「王牌」贵客的话，那应该只能是一个贵客对一个男公关才对吧。”
夏目春立刻发现了不和谐的地方，望向津岛美知子。
夏目春是现任夏八制药掌管者的儿子，有一个哥哥，总之，暂时没见过他以继承人的身份出席过宴会。尽管如此，他和津岛美知子的表身份阶级是相近的，所以他能很自然地和津岛美知子搭话。
“确实是这样的，为了避免男公关内部的恶性竞争，所有店家基本上是采用永久指名制。”
津岛美知子稍微扯了扯自己肩上的棉织披风，转头看了一眼夏目春，她来之前只是随意地把头发编成麻花甩到了一边的肩上，看起来温婉极了。
今大路峻今天还是没能见识到他最想看到的那一面，于是他转过心神，状似轻松地感叹道。
“喔？原来还有这么明智的牵制制度啊。”
这两个人都在那个宴会的邀请名单上。
“不，等下，你不觉得未成年知道的这么清楚反而不太妙吗？”
青山树下意识地吐槽道。
他是青山商社现任社长的儿子，不过似乎并没有继承家业的意思。
这么一看，麻取部里面的人也都蛮有背景的，也难怪能让人毫无怀疑地往他们的情报网络塞些超出范围的情报。
这样一比较，警视厅的组成也算得上朴实无华了。
当然，服部耀这种人要先排除在外。
“也就是说，「女王」一个人成为所有男公关的王牌贵客——这件事本身应该是不可能的吗？”
今大路峻的声音将津岛美知子发散的思维拉了回来。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她的背后有着不/良/集团站场。”
宫濑豪露出有些微妙的笑容。
“意思就是说，她运用着极度龌/龊的金钱与权力，将不可能化为可能地，玩弄着男公关们。”
虽然，硬要说仗势欺人的话，根本比不上九条家的势力就是了。
宫濑豪的心底闪过一丝嘲讽。
“啊这，这就有点让人避之不及了。”
夏目春仿佛胃被顶到一样神色为难。
但至今为止，虽然实际上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重点上。既然这件事能找上麻取部，也就是说明——
“所以，那个在玩乐上挥霍无度的女王和她的那些男公关们，有扯上毒/品之类的传闻吗？”
青山树一针见血。
“等等，难道说那个被称作「女王」的人，真名叫佐佐木Marie？”
身为麻取部课长的关大辅立刻联想起最近的才到手的情报。
上钩了。
“不愧是关先生，情报收集能力真强啊。”
津岛美知子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故作不知地说着。
“虽然不知道你们那边是怎么说的，反正收到的不良传闻应该是真实消息了。”
绝赞情报提供商，低调行事。
“如果说是佐佐木Marie的话，那我这边也有些关于她的情报，虽然为数不多就是了。”
今大路峻变得严肃的脸上有一瞬间露出阴沉的表情。
“但听说她会将自己中意的男公关，一把推进毒/品的深渊里，将其占为己有，在玩腻了之后就残忍地抛弃他们……”
那么，他又是从哪条渠道获得这个消息的呢。
“一点都没错，这位女王殿下似乎就是这么个残酷无道的人。”
这样思索着，津岛美知子摊开手。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那事情就好办多了。这家店的店长是我们家的朋友，据他所说，这家店里已经有三名受害者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怎么不算朋友呢。
津岛美知子一边想着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继续说道。
“所以为了防止伤害继续扩大，我们已经提前取得潜入搜查的许可了。”
虽然不是她去办的就是了。
想到这里，津岛美知子微微偏头，避开关大辅看向她的视线。
“……这只是，我们为了减少人力与资源的浪费，能尽快控制局面而采取的应急手段而已。”
不知为什么，关大辅对津岛美知子总是用那种像是在看叛逆女儿的伤心父亲一样的眼神，这实在是让她难以承受。
理解不能。
这不是很明显的动摇了吗？青山树观察着津岛美知子的神情，又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关大辅。果然还得是关前辈，那份如父亲一般的从容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关大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正面迎上了九条壮马正在打量的目光，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在打量自己，实在是因为他一点都没有掩饰的意思，脸上还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感觉。
难道是在宣誓自己的家长主权——在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关大辅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夏目春他们平时闲聊的东西给带歪了思想。
“……我没办法，现在就回答你什么。但因为我们也不希望再出现新的受害人了——”
关大辅收起乱糟糟的想法，直视着津岛美知子，露出严肃的神色。
“所以可以让我后续再和你们联络吗？”
可是，为什么不直接对九条先生说呢？
津岛美知子对于关大辅的态度感到有些奇怪。
“嗯，但是事先我要说明一点——”
九条壮马点了点头，突然把话接了过来。
“潜入当天，我也会把九条家的人安插在店里。”
“驳回，我们怎么可能让外行人扰乱现场。”
开口的是刚才一直有意无意打量着津岛美知子没有说话的由井孝太郎，津岛美知子对于这位粉发研究员的初步印象就是科学怪人，她甚至怀疑如果自己不是九条家的人，他会不会直接不择手段拿到自己的DNA——开玩笑的，看他这个样子，是个很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严谨人物。
“但是，这是店主提出的条件，因为他说——”
宫濑豪仿佛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一样轻飘飘地说了出来，脸上仍然是那副温柔的笑容。
“自己无法100%相信麻取官。”
“喔？这还真是，跟我们打了一个很漂亮的招呼啊。”
此时，今大路峻虽然脸上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请放心吧，我们和其他九条家的人，一定能帮上忙的。”
宫濑豪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真诚地说道。
“这个，就作为是第一步吧。”
他将一直拿在手上的A4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
“这个是佐佐木Marie的个人资料，那么，我们就静候你们的佳音了。”
但是九条壮马似乎并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冷淡地说道。
“对了，假如你们未能取得卧底搜查的许可证的话，我会独自处理这位女王的事情，以我们自己的风格。”
这一刻，九条壮马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委托人，他也不再收敛自己的气场。
青山树望着关大辅脸上变得更加不好的表情，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条不知虚实的情报。
【九条家本身就是黑/道/势/力。】
发现九条壮马没有想说下一句话的意思，津岛美知子犹豫了一下，挽住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换句话说，如果麻取部能提供协助，我们也会遵守善良老百姓的道德的。”
“嗯，这次是这样的。”
九条壮马坏心眼地又加上这句话。
津岛美知子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九条壮马今天就是在针对关大辅。
关大辅看着津岛美知子的脸，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宫濑豪很适时地截断了这个时机。
他紧贴着津岛美知子的手臂站在她旁边，笑着说道。
“那么，我们就先失陪了。”
被左右簇拥着，她就如同黑夜里盛开的蔷薇一般，有种魔性的美感。
津岛美知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关大辅还是保持着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但是随着办公室正门的关闭，即便再有想说的话，他也没有机会今天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