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来到卧室的阳台边上,播通了通话列表里前几天打来的东谭市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半天,才被慢悠悠的接起。

    “是你吗?”

    荣钰铭冷笑一声:“你觉得呢?做好决定了吗?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要负起责任啊~”他阴阳怪气的语气中满是嘲讽。

    褚时的后槽牙几乎快咬碎了:“我会去。”

    “想不到啊,才一天不到,竟然这么有担当?不说几句好听的求求我?”

    “……请您高抬贵手。”

    “跪着道歉的照片记得发给我。”

    杨素娟今天休息,听到敲门声,看了一眼猫眼,是褚时一家三口。

    她冷着脸开门:“这么大阵仗,有什么事?”

    褚时妈妈扯出一丝难看的微笑:“哎哟,素娟~我们是来给亦之道歉的!褚时做错事了嘛,你让我们见见她?”

    兴炳熠在沙发嗤笑一声,忍不住嘲讽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杨素娟让他们进了门,她觉得女儿或许需要这样的道歉。

    “亦之在房间里,但我不想让她见你们。”杨素娟冷声开口,“门在那儿,就站在门外道歉吧。”

    褚时此刻只觉得屈辱,走到兴亦之的卧室门前敲敲门:“兴亦之,我是褚时,我能进去吗?”说着,竟然试图推开门。

    兴炳熠站起身拽住他的胳膊,出声制止:“干嘛呢!说了不许进门,你还进?”

    兴亦之坐在飘台上晒太阳,听到来人的姓名,抬起头:“什么事?”

    冷淡的语气,不掺杂任何情绪,跟她过去甜甜软软跟在他身后喊他名字的语气截然不同。

    褚时咬咬牙,下定决心后还是屈膝跪在她的门前:“兴亦之,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是一时糊涂,你能不能让荣钰铭收手…”

    此话一出,杨素娟和兴炳熠皆是一愣,接下来的话他们都没能听进去。

    他们更没有想到,褚时竟然会跪着道歉。

    “说完了?”良久,屋里才传来兴亦之的声音。

    褚时回应了肯定的一声。

    “说完了就走吧,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只要你自己能原谅自己就可以了。”兴亦之只说这一句话,任凭褚时再说什么她也没有任何回应。

    个人的选择,兴亦之不想多做评判,尽管她是被动的。与其在这些事上纠结烦忧,她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紧接着杨素娟就下了逐客令,他家带来的东西也一并退了回去。

    毕竟这并非是发自内心的道歉,只是迫于压力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褚时把图片发给荣钰铭,这件事情才就此了结。他家的店继续营业,但口碑大不如前。而父亲可以继续上班,但交给他的业务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多了。

    之后的几天,常有道歉的人登门造访,杨素娟索性请了几天假在家里陪女儿。

    来道歉的人几乎都得到了与褚时一样的回应。

    参与那一个月恶意针对兴亦之的所有人,几乎都来道歉了。

    而剩下几位没道歉的同学,几乎都是生活在这个小县城里能呼风唤雨的家庭。

    那些人无一例外,几天之内家里的生意或工作都被查出了大大小小的问题,就此失业,包括卢玉洁一家。

    最后一个来道歉的人,是荣钰铭。

    他是背着电脑来的,拎着一堆水果上门。

    他站在她的卧室门口,轻轻敲门:“兴亦之,我也来给你道歉了,请你原谅我。”

    兴亦之几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荣钰铭看到她的伤几乎没有了,气色也好了不少,眼睛瞬间亮了:“早。”

    兴亦之没什么表情:“什么事?”

    然而她的内心: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啊好想作一作闹一闹,发生这么大的事如果他对我态度不好,那他就不是值得我停留的人!嗯就是这样!

    荣钰铭想到之前来给她道歉的人,几乎都没见到她的面,自己算是例外。于是他心中的阴霾散去一些:“今天填志愿。”

    “我填完了。”

    “那你给我看看。”

    兴亦之皱眉:“荣钰铭,不是说了我们当没认识过吗?”

    荣钰铭愣了两秒后便笑了:“对啊,那你给同班同学看一眼正确答案,我这么笨…你就帮帮我呗。”

    兴亦之有些无奈:“你是无赖吗?”

    杨素娟在一边切水果,听到俩人的对话时而笑笑。

    兴亦之用他的电脑登了志愿系统给他看,荣钰铭看到她的第一志愿就是东谭大学,其他志愿也都是东谭市内的大学,他满意极了。

    荣钰铭偷偷往兴亦之坐的那边挪了挪,兴亦之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默不作声地起身回到房间里,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荣钰铭挠挠头,本想逗她开心的,或者让她打自己一顿也行。

    杨素娟端着一盘水果,坐在沙发上。

    “阿姨真的很谢谢你。”

    荣钰铭收起对兴亦之的无赖样,正襟危坐道:“阿姨,您说哪儿的话?”

    “上次我听兴炳熠说了,亦之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阿姨代她跟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她。”

    荣钰铭摇摇头:“没事阿姨。她性格挺好的,从来不跟人发脾气。偶尔跟我说两句俏皮话,我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杨素娟眼圈泛红:“她从小就命苦,我也没照顾好她。她几岁就不会哭了,要不是你,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好!阿姨真的很感谢你!”

    兴亦之:什么叫命苦?真女人从不抱怨,只会跨过一个又一个艰难险阻!

    “阿姨,别客气。”荣钰铭压低声音,“咱们悄悄说,别被她听到。”

    杨素娟就这么被逗笑了,然后点点头。

    “阿姨,我方便问一下吗…她小时候走失到哪儿了,还有前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素娟沉默了一下:“那些欺负她的人是你找来道歉的吗?”

    荣钰铭点点头,目光真挚坦诚。

    “不是走失,是被人贩抱走了。”或许是因为极度愤怒,杨素娟的脸几乎都有些不自然,但别扭的神态一闪而过便继续道,“哭出声的孩子都被人贩子捂死了,所以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能哭,像一种心理作用…包括包子也是。”

    “人贩闲着没事逗孩子们争一个包子,她心善宁愿饿着也没跟着抢。”杨素娟几乎落泪,“然后人贩就拿着包子往她的嘴里塞,她吓坏了。”

    荣钰铭递给杨素娟一张纸擦眼泪,她继续说:“如果不是她趁人贩子不注意,偷偷藏到到商店的进货车里逃走,冒死找机会求救,那一车的孩子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荣钰铭安静听着,即便杨素娟用最简单的话讲述兴亦之的幼年经历,他还是心颤得久久说不出话。

    如果她当初没有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求救,现在也许在偏僻的大山,又或许早已躺在冰冷的尸棺,总归是不见天日的下场。

    “但绝对没有她们说的那样,我女儿清清白白!”

    “我相信,阿姨。”荣钰铭眼神坚定。

    贩卖儿童是多大的罪,人贩子当然不会为了一时欲望放过难得一见的“好货”卖出高价的机会。

    杨素娟此时的眼神带着更汹涌的怨恨:“亦之高考完,被老流氓盯上了。这件事怪我,我让她爸爸陪她到考试结束,她爸爸临时有工作就走了。”

    荣钰铭问出了关键问题:“那怎么不报警抓人呢阿姨?”

    杨素娟愣了一瞬,眼神中充满不甘却只能无奈地摇头:“□□未遂,周围没监控,事情不好界定。一旦报警,乡里乡亲肯定又是污蔑她的风言风语,我听不得别人说我女儿闲话。而且…”杨素娟顿了顿,继续说,“你也看到了,她一身伤,都是跟那流氓对抗弄的,她把流氓脑袋打伤了。如果报警,彼此动手算互殴。亦之伤人的事是板上钉钉,但流氓□□未遂却根本拿不出铁证。”

    荣钰铭若有所思,垂着眸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应该也知道,她学舞被我阻止的事吧?”

    荣钰铭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也觉得阿姨挺不可理喻的。”

    “没有阿姨,我没有那样想。”荣钰铭不清楚来龙去脉,不会出言贸然评论。

    杨素娟苦笑一声:“我之前看到网络平台上…有个小姑娘发了条舞蹈视频,但没几个人说她跳得多好,反而都是一些贬低和不堪入目的言论。”杨素娟深吸一口气,“我女儿从小就被说三道四,我真受不了她被骂。我每天都告诉她,凡事忍忍就过去了。可是不管怎么样都没用…”

    互联网的普及,除了让生活便捷以外,不可避免地出现放大舆论的弊端。

    杨素娟擦着眼泪:“我让她独立,让她好好学习,我希望她以后有更好的生活,可是她的苦一点也没少!”

    这个世界对女性,总是有许多的条条框框。来自于男性的凝视和同为女性的同类仇视,让女性的处境尤为难过。

    但身为女性不是原罪。

    “阿姨…您别自责。女孩子会吃很多这方面的苦,我妈也是,所以我能理解。上大学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您放心。”荣钰铭又递了几张纸巾给杨素娟,“过去的事已经改变不了了,我们往前看就好。”

    “阿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见过她对谁这么直接过,希望你多担待她一点。”

    “没事儿阿姨,她对我可好了。偶尔怼我几句挺新鲜的,我也习惯了。”荣钰铭环顾一周,“对了阿姨,最近怎么没见叔叔啊?”

    杨素娟的表情淡淡:“你叔叔忙,回他妈妈那边了。”

    荣钰铭点点头,看她的脸色不好,适时扯开话题。

    兴亦之原本站在门口,没想到却听到妈妈所说的一切。她蹲坐在地上,泪流不止。

    她无数次渴求着家庭的爱的执念,在这一刻却仿佛都失去意义。

    母亲的痛,一定比她痛十倍。

    女孩子学跳舞所受的偏见她都知道,杨素娟正是因为明白这个现实,才阻止了兴亦之。

    爱好不一定要作为职业,钱在哪里都能赚。杨素娟不希望在赚钱的同时女儿遭受几倍的谩骂和偏见,更不希望女儿面对来自某些男性觊觎猥琐的目光,这无可厚非。

    但世界就是如此,作为母亲她无力改变,只能去干涉自己女儿的行为和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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