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寒假的新年,荣钰铭没能和兴亦之一起过。

    得到的理由是她家的亲戚太多,荣钰铭倒也能理解,新年他就当普通的一天来过。

    总之有她在,他的愿景也不会变。

    但只有兴亦之自己知道,她的寒假过的是怎样艰难的日子。

    爸爸妈妈复婚了,对家里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好像当初母亲为她受委屈作出的选择是一场笑话,这场笑话的始作俑者始终是她。

    在别人眼里,这个和睦的家庭里,鸡飞狗跳的制造者只有她。不管是父母离婚,还是弟弟车祸前途被毁,都是她的缘故,甚至幼时的遭遇也被人认为是她自己贪玩乱跑。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所有人跟风指责。

    兴国涛总是对她严苛地讲话,每天都逼她分手,不让她出门。

    她不开心,过年都在哭,饭也没吃好。

    这就是和她父亲作对的下场,新年来家里拜年的亲戚言语里是对她的冷嘲热讽,父母亦加入那些人的嘲讽中。

    杨素娟再也没有站到她那一边。

    直到兴国涛带着一位“相亲对象”来到家里的时候,兴亦之彻底绝望了。

    她还只是个女大学生,即便和荣钰铭谈两三年也没有过越界行为。

    兴国涛觉得她有多不堪,才会带来一个三十几岁二婚带娃的中年男人妄图介绍给她?

    当看到男人露出一口黄牙的时候,兴亦之再也忍不住破门而出,跑了出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兴亦之彻底清醒。她不该对所谓的亲情抱有期待,这个世界上除了荣钰铭根本没人爱她。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荣钰铭觉得奇怪,透过猫眼看到女朋友来了,立马笑着开门:“来了怎么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啊?”

    兴亦之直接抱住他,他却察觉到一丝不一样:“心情不好?”

    兴亦之摸摸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也不是很明显…但我是你对象,肯定能看出来啊。”荣钰铭拍拍她的脑袋,“说吧,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兴亦之背过身不看他:“找你怎么了,想你不行吗?”

    别别扭扭的情话,兴亦之第一次说。

    荣钰铭愣在原地,下一秒笑出声,耳朵红透,激动地抱着她转圈圈:“兴亦之,你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说想我!”

    兴亦之抱着他,直接亲了上去。

    今天的兴亦之热情过了头,但他没道理不接受,荣钰铭反客为主,很快占了上风。

    在事情没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荣钰铭放开她,狠狠把人丢到沙发上之后,准备去浴室冲冷水澡。

    兴亦之却直接拉住他,颤着声道:“你可以继续。”

    荣钰铭很明显感受到,被她拉住的那条手臂,血管因为极度兴奋而爆起,勾勒出几道好看的青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规则地呼吸着,眼神透着几分迷乱。

    荣钰铭挑眉,低声问:“你确定?”

    兴亦之只是起身抱住他不让他走,什么都没说。

    良久,荣钰铭揉揉她的脑袋:“乖啊,不急,结婚了再说。”

    结婚再说吗?

    可是她可能不会跟他结婚了呀……

    都到这个时候,他还是十分珍惜她。两年多的时间,哪怕他忍得再辛苦,也从来没对她做过出格的举动。

    即便被其他男生质疑不行,也会出言袒护她的清白。

    她背过身:“那你去吧。”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她的眼泪顷刻涌出。

    也在这时,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在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只有粉饰太平的表象,没人真的爱她。

    直到她遇到荣钰铭。

    她从来没有活的如此灵动鲜活,像一个真正的人,是他照亮了她原本窥不见天光的生活。

    从来没被爱过的她,第一次无微不至地被爱、被呵护。

    但也正因为爱,她必须要和他分开,她绝不能让荣钰铭心怀愧疚地度过一生。

    他已经为自己做了太多事,所有的不堪和痛苦,她一个人承担就够了。那么善良的一个男生,也不能总是让他为自己付出。

    同时,兴亦之也下定决心离开这里,离开东谭。

    离开所有人,远走高飞。

    默默作出决定,短时间内筹谋好了一切,她晚上才回家。

    兴国涛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兴亦之平静地坐在沙发上:“谈谈?”

    如今客厅只有两个人,兴国涛不屑再伪装一个慈父,冷淡道:“谈你夜不归宿,不知检点?”

    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一向不堪,兴亦之无心解释,妄想改变别人心中的刻板印象终究是徒劳,还不如利用这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兴亦之整理好思绪,斟酌言语:“荣钰铭对我很好,我是不想分手的。”

    她故意留了言语的漏洞,等着她父亲上钩。

    兴国涛果然道:“如果你分手,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尽管比不上荣钰铭财大气粗,但也希望你念在和你弟弟的亲情接受。”

    听出她的犹豫,兴国涛也放缓了语气,摆出长辈的架子语重心长道:“荣钰铭对我们这种普通家庭来说,还是太危险了,爸爸也是为了你好…”

    “一百万。”兴亦之不想继续听他虚伪的辩白,简洁地打断,“给我一百万。”

    兴国涛有些诧异女儿狮子大开口:“一百万?”他冷笑着,“你值一百万吗?”

    “对,一百万。”兴亦之眼眶泛红,拿着自己最珍惜的感情作为筹码,“我跟他分手的同时,和你们老死不相往来。”

    她直勾勾盯着他,见他心虚地移开目光后,继续道:“你最好别出尔反尔,如果把事闹大,说不定你的儿子会更危险。”

    兴国涛思索片刻,答应得很爽快,只当她说的老死不相往来是气话。

    即便是真的,他也并不在乎。

    只要儿子平安就好,这种害得家庭破碎的女儿他并不需要。

    作出约定以后,兴亦之开始训练自己接受残酷的现实。

    一个没有荣钰铭的现实。

    后半段寒假,她再也没出过门。荣钰铭想来找她,也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

    这期间,她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些变化。

    她整夜睡不着,在黑夜里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偶尔会莫名其妙地掉眼泪。

    她的情绪和情感似乎都在慢慢消失,心痛和绝望消失,变得麻木不仁。

    再后来,她开始胸闷、头痛,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甚至写好了遗书。

    不过考虑到她的遗书除了荣钰铭之外不会有人在乎,兴亦之便把那张纸撕碎丢掉。

    因为不想让他难过。

    她偷偷到医院检查,被确诊中度抑郁,伴随躯体化症状。

    被夺走追求梦想的权利时,她没倒下。小时候经历不太好的事,她没倒下。被人造谣中伤,她也没倒下。

    但如今即将失去唯一肯为她说话、愿意爱她的人,她有点承受不了。

    吃过很多苦苦之后,尝过一颗糖就再也回不去从前。再经历一遍过去的遭遇,也只会比以往的痛苦更甚。

    十几年如一日提线木偶般的生活她能扛住,但在见到心中冉冉升起的希望即将被她亲手埋藏之后,她再也不想抵抗。

    任凭黑暗侵蚀自己。

    荣钰铭是唯一支撑她的理由。

    她明白,即便她再讨厌这个世界,都不能决定离开,她不能让他带着愧疚过一生。

    绝不能忘记自己的初衷。

    荣钰铭的存在,是她目前唯一的底线。

    杨素娟看着女儿逐渐消瘦的身影,只是沉默。

    在她看来,比起一个事事都好的女婿,她更想要一对健康的儿女。

    兴亦之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逼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

    她开始拼命地学习,找信息和资料,决心离开东谭的同时,甚至把分手这件事列成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荣钰铭那么爱她,和平分手是分不掉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恨她。

    兴炳熠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毕竟威胁到的是他的生命,所以他没有阻止。

    荣钰铭因为创业的事,这个阶段非常忙。

    兴亦之和兴国涛的约定,是在3月和荣钰铭分手。

    她知道的,在每一个阶段性的积累下,荣钰铭会在3月取得绝对成功,所以在这之前她不会去影响他。

    3月,开学后。

    春风和煦,万物复苏。但对兴亦之而言,温暖的春天却冰冷刺骨。

    荣钰铭成功了,一举成为行业翘楚,被掌声和祝福围绕着。

    而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即便她就此离开他,他也不会被工作的事纷扰得焦头烂额。

    谋划好了一切,兴亦之密切地关注荣钰铭的所有动向,终于找到了机会。

    荣钰铭要在晚上参加一个发小的饭局,兴亦之借故拒绝。

    结束以后,金澜甘和荣钰铭即将在餐厅门口告别的时候,金澜甘突然看到什么,严肃地叫住他:“荣钰铭,酒店门口那人是不是兴亦之?”

    “放什么屁,我对象说她在家补眠呢。”荣钰铭笑着说完这句话,转眼看过去,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在酒店门口,兴亦之和褚时手拉着手,即便在看到荣钰铭的时候,她也没放手,反而平静地直视着他。

    隔着一条街,两人遥遥相望。

    这个场景很难不让人联想些什么,金澜甘挽起袖子,正准备上去质问,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荣钰铭感到一阵晕眩,他的心跳得厉害,第一直觉是兴亦之又被褚时威胁了。

    这样想着,他不顾一切地上前揪住褚时的衣领:“你他妈又干嘛了?”

    褚时闭着嘴巴没说话,他不敢火上浇油。

    兴亦之把俩人拉开,挡在褚时面前:“为难他干嘛?有什么冲我来。”

    自上而下,荣钰铭看到她围巾之下一道青紫色的痕迹,猛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兴亦之一阵趔趄,伸手推他:“干嘛,你弄痛我了!”

    荣钰铭没说话,只是裹紧她的围巾,平静地把她带走。

    金澜甘作为局外人,不好说些什么,只沉默地把俩人送回家里便离开。

    房间里,是诡异的沉默。

    兴亦之安静地盯着他,眼神不复温柔。

    荣钰铭把她带回家,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只是略显局促地闪躲着她的眼神:“晚饭吃了吗,想吃什么?”

    兴亦之紧盯着他,却没回应。

    荣钰铭鼓起勇气抬头看她一眼,而她眼中的冷漠刺痛了他。

    “荣钰铭,你还是不是男人?我都那样做了,你还不跟我分手?”

    荣钰铭指尖一颤:“我不信。”

    兴亦之冷笑,语气之中满是嘲讽:“事实摆在眼前你有什么不信?荣钰铭,我早就受够你了,我喜欢的一直都是褚时不是你,你能懂吗?”

    他不死心,几步走到她身边。荣钰铭的手握在她的双肩上,垂眸死死盯着她,眼神易碎而温顺:“不分手行不行?”

    兴亦之被他眼里沉重的爱意震惊,她不懂,明明他一直是付出较多的一方,却为什么到这样的地步都不愿意放手?

    她无声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演戏:“我不想谈了,放过我吧。”顿了顿,她轻蔑笑着继续说,“或者你想借此机会发生点什么,也可以。但过后,必须分手。”

    荣钰铭的目光沉下去,难以形容他的表情,破碎或者放空,亦或是下定某种决心。

    他沉默许久,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眼睛里却染上了别样的偏执,低声道:“没关系。如果你喜欢他,可以跟他在一起。”

    听到他的答案,兴亦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的痛苦几乎快把她淹没。

    但下一秒,荣钰铭继续说的话,让她瞪大了眼睛——

    “只要你不跟我分手,怎么样都可以。”

    兴亦之惊得说不出话,她根本没想到荣钰铭对她的感情竟然会深到能让他放弃底线的程度。

    但她又何尝不是?只为了让他恨她,不惜做一场对她百害而无一利的戏。

    于是她狠下心推开他:“我不要,我就要分手!”

    这样的让步都不能挽留她,荣钰铭彻底慌了神。他牢牢抱紧她,语气惊慌中带着最后一丝期待的试探:“我什么都不要,我不分我不想分,我哪儿错了你告诉我,我不信你会这么对我!”

    巨大的力量压制,他抱得太紧吗,兴亦之只觉得呼吸都困难。

    “放手,你放开我!”她用尽力气怎么也挣脱不开,索性放弃,沉声道,“荣钰铭,你这样和让我妥协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已经这样了,回不去的。”

    荣钰铭的身体一颤,良久后才终于放手,满目震惊地盯着她,用力摇着她的肩膀,第一次对她大声讲话:“我说我不分!”

    下一秒,他的头被一股力道带得歪到一边,脸上多了一道巴掌印。

    兴亦之的手掌用力到发抖,双眼泛红:“喜欢做乌龟是吗,你贱不贱?”

    她声音抖着,荣钰铭此刻半边脸肿起来的样子印在她的脑子里,多少年都挥之不去。

    “兴亦之,你打我…你为了那个傻x打我…”

    第一次,他这样委屈地对她讲话。

    也是第一次,她看到了他的眼泪。

    他轻轻抱住她,不断着重复着一句“我不分”。

    她是应该安慰他抱抱他的,但她不能。兴亦之重重地推开他,言语强硬:“我们完了,别再纠缠了。”

    说完,兴亦之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却没回头:“对了,别为难褚时,我还要跟他继续发展。”

    而后,她夺门而出。

    慌不择路地走出小区大门,极度的难过令她一度干呕,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停留太久,于是她强撑着自己保持平静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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