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分手后的第一次重逢,其实并不是在丁梦的婚礼上。而是在英国,兴亦之异国他乡进行阑尾炎手术的那天。

    晚上八点钟,麻药逐渐退去,兴亦之被推回病房。

    她只觉得嗓子很干,腹部很痛,甚至出现了幻觉。

    兴亦之看到荣钰铭站在她的病床前,蹙着眉双手抱臂盯她。兴亦之的眼泪来得毫无征兆,她痴痴地望着他神情复杂、不苟言笑的脸,一滴滴泪滚落下去。

    是因为太想他了吗?可是即便在她的幻觉里,他也再不会对她笑了。

    护士正在为她调整床位,兴亦之将失落暂且放下,她很担心麻药是对她的大脑产生影响才出现幻觉的,于是虚弱地问:“Excuse me, why did I have hallucinations?(请问我为什么出现了幻觉)”

    因为她的语气太无助了,护士也有些紧张:“What did you see?”

    兴亦之艰难地抬手指了指一边站着的荣钰铭:“I saw a man standing there.(我看见那儿站着个男人)”

    护士这才松了口气,无奈道:“It’s not an illusion, he is your boyfriend.(不是幻觉,他是你男朋友)”

    荣钰铭抽了两张纸巾帮她擦眼泪,什么都没说。

    他的脸上略带疲惫,似乎是刚下飞机不久就过来了。

    兴亦之别过脸不看他,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流个不停。

    异国他乡,只身一人,她狼狈地躺在病床。

    兴亦之曾经历过抢劫,也不可避免地遭遇旁人歧视,但哪怕再孤独的时候她都没有哭。

    荣钰铭这才开口:“麻药过了,再哭下去会疼。”

    她没理他,荣钰铭就出了门。尽管不知道他去干嘛,但兴亦之就是确定,他一定会回来。

    果然,荣钰铭回来了:“要了粒止痛药,你吃一颗。”

    兴亦之乖乖吃了,或许是因为安心,之后她就沉沉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凌晨一点多。

    彼时荣钰铭还坐在床边一直盯着她的动静:“醒了?”

    她抬眸看了看他,以为刚才的事只是一场梦。

    “兴亦之,你说话。”

    她声音沙哑:“你怎么来了?”

    “来度假。”

    度假的人会来医院吗?除非受伤了。

    兴亦之从上到下扫视一眼,他看起来并没有外伤。

    是在骗人吧?

    她淡淡道:“那你去吧。”

    这下换荣钰铭沉默了,他没回应,假装没听到,细细整理该在她身上的被子。

    兴亦之从醒来开始就在打嗝,她想起来坐一会儿,但因为虚弱没能起身。而且在她昂着头尝试起来的时候,荣钰铭就揽住她的腰身支撑住她的身体:“要干嘛?”

    “我想上厕所。”

    荣钰铭把她扶起来,搀着她到了厕所门口:“自己进去行吗?”

    兴亦之点点头。

    “不行我陪你进去,或者找护士。”

    她拒绝:“没事,我慢慢走。”

    兴亦之抬脚的动作都很慢,荣钰铭有些看不过去。

    由于每间病房都有独立的卫生间,他直接开门把她慢慢搀进去,之后走出去帮她带上门:“你慢慢来,好了叫我。”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冲水的声音:“好了吗?”

    “好了也用不着你。”她故意呛他,试图把他赶走。

    “行,那我在这儿等你。”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不悦。

    兴亦之艰难把门打开,荣钰铭不由分说地将滚烫的手掌攀上她的胳膊。

    她这才注意到荣钰铭身上的斜挎包是她术前查尔斯的包,因为是温柔的米白色,在他的凛冽气质下显得十分违和。

    她扫视了一圈也没看到查尔斯,便问:“我朋友呢?”

    “他有事儿,回家了。”

    他答得心不在焉,兴亦之也没再多问:“你有事也先走吧,我自己可以。”

    “我不困。”荣钰铭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答非所问,把她安置好再度整理被子。

    但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并不算平静的心。

    每隔一个小时,兴亦之就要去一次厕所,荣钰铭不厌其烦地搀扶她,生怕一不小心让她抻到伤口。

    英国对于排气像是没有什么特殊讲究,第二天一早兴亦之就能吃早饭了。但在荣钰铭的管制下,她吃的不多,少吃多餐也是她认为比较恰当的方式。

    中午医院就安排她出院,荣钰铭帮着忙前忙后,直到把她送到她在英国的住所前,也没打算走。

    “你不走吗?”她问,试图抽出被他紧紧搀扶的胳膊,却无果。

    荣钰铭没答,只说:“微创手术痊愈很快,最近别吃鱼。”

    兴亦之继续问:“我要上去了。”

    “跟你室友打个招呼。”

    “你……”兴亦之无心跟他费口舌,只拿出手机征求了室友的意见,她希望室友拒绝,但又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因为已经分开了,所以这次她没能说出伤人的话。

    如今假期,室友正在归家途中,表示同意。

    她竟然松了一口气。

    兴亦之住的是东谭大学来这里留学的学姐推荐的住所,价格比周边还便宜不少。

    因为校内宿舍名额不算多,她没能申到,于是找了靠谱的学姐咨询。

    “几楼?”

    “二楼。”

    荣钰铭没吭声。

    二楼普遍采光一般,通风不好,容易潮湿。

    荣钰铭扶着她慢慢往上走,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环境差,但也不算好。

    进门,荣钰铭扫了一圈,发现这个屋子很整洁。门口有消毒酒精,荣钰铭拿起来喷了几下。

    俩人摘掉口罩以后,荣钰铭把她扶到她的卧室。卧室面积很小,但五脏俱全。

    而且香香的。

    “疼不疼?我这儿有止疼药。”

    “微创手术没那么多讲究。”兴亦之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被子,“你怎么来了?”

    “反正不是为你来的。”

    兴亦之的心一抽,佯装无所谓地勾着唇角低下头:“那就好。”

    她运气很好,如今12月中旬,正是寒假期。哪怕没人特意照顾,她也有足够的时间修养身体。

    荣钰铭坐在书桌前,注意到桌下放着一个大箱子,里边放着很多塑料包装速食品。

    他盯了半晌,暗流涌动的眼神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他随手拿出一袋:“你每天就吃这?”

    “嗯,很方便。”

    荣钰铭手上的青筋显现,压抑着自己的语气,却还是微微提高:“褚时那龟儿子就这么照顾你?”

    他故意找不痛快吗?兴亦之不再讲话了。

    “你阑尾炎是不是就这么吃出来的?”荣钰铭起身穿上外套,“钥匙给我,出去一趟。”

    兴亦之怏怏地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备用钥匙,便闭目养神。

    他走以后,兴亦之倒也没奢望他能回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看到荣钰铭的外套搭在椅子上,客厅里边有声音,大概也是他。

    休息一天,她的状态好了不少,起身缓缓扶着墙壁往客厅走去。

    她这间卧室门口的顶部位置有电接口,实际上她觉得有些不合理。

    但现在她门口多了个冰箱,电接口用来连冰箱刚刚好。

    再往外走,她看到在厨房的荣钰铭忙碌的背影。

    他坐在从兴亦之房间里拎出来的椅子上,正包着饺子,锅里煮着,旁边晾着,他手还没停。

    甚至有好几种馅。

    她是为了省钱,节俭度日。想着一年留学过后,余下的钱也至少能够她安家的首付。

    即便她并没有想好未来去哪个城市工作。

    “醒了。”荣钰铭端着几个装满饺子的透明收纳盒,“以后吃这,别吃速食了。自己包的冻上,比速食健康多了。”

    “对了,挂面我买了点,酱什么的放冷藏区了。”

    “你跟这儿站着干嘛,回屋儿歇着呗?”

    荣钰铭说的话,兴亦之根本没听进去。

    异国他乡,刚经历过手术,留学以来一直忍受着无人问津的孤独。

    炸鱼薯条汉堡类的西餐她吃不惯,才买了方便又便宜的速食产品,她觉得一年时间很短,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从来就不会有人像荣钰铭这样——只是为了让她好好吃饭,专程买个冰箱,认真包很多饺子给她吃。

    跟钱没关系,珍贵的是他对自己细心浇灌的爱意。

    兴亦之强忍住鼻酸,转身回了屋里。

    荣钰铭看着她背对着门口躺下,转身回了厨房继续忙碌。

    天色将晚,荣钰铭才回屋。他以为兴亦之睡了,只是他刚一踏进门,她就转头看过来。

    很久没跟她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她脸颊消瘦,像是吃了很多的苦。

    因为是微创手术,大夫告知她是可以吃饭的。荣钰铭在床边支了个桌子,摆上饺子碗筷的同时,给她倒了杯温水。

    兴亦之坐起来,荣钰铭远远地坐在她的对面,自顾自吃了起来。

    她久违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被他包得标志又圆滚的饺子,放进嘴里。

    尝到味道的时候,她很想哭。

    因为太久没吃过他做的饭,却在她最无助最需要关怀陪伴的时候吃到了。

    好好吃。

    尽管如此,她还是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被他发现异样。

    荣钰铭余光看着她,脸都憋红了,仔细听还能听到她压抑哽咽的声音。他吃着吃着,就觉着嘴里的饺子逐渐变了味,便放下筷子,无声叹气。

    “想哭就哭,憋什么?”他放下筷子,递了张纸巾过去,“小姑娘生病想家了不是很正常?”

    他说的家是国家,不是兴家那个魔窟。

    听到他的话,兴亦之的眼泪滚下来,掉在桌沿,迸出一朵朵花。

    “但你哭也等吃完再哭,不然消化不好。”荣钰铭的声音放缓,像是带着克制和无奈。

    他越说,兴亦之哭得就越伤心。

    然而他没想到,兴亦之接下来的话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力。

    “我没想家,我就是想褚时了。”

    荣钰铭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极力压抑着怒火,现在他听到这名字就觉得晦气:“兴亦之,你故意的是不是?”

    兴亦之抬起头看着他愠怒的眼:“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样?”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她这是想把他赶走?

    荣钰铭看她倔强的模样,把纸巾放到她跟前,之后坐在椅子上佯装无事继续吃:“故意就故意,反正我遇上你也是碰巧,别以为我忘不了你。”

    “那你滚!”兴亦之拿起枕头,朝他那边丢了过去。

    荣钰铭眼疾手快地接了下来,搁在椅子背后。幸亏没脏,不然他还要去买。

    “就不滚。你这么讨厌我,我必须趁你生病烦烦你。”

    “……”

    这个理由好像也站得住脚,兴亦之没再跟他争辩,努力平复自己涌现的各种异样的情绪。

    兴亦之花了一段时间恢复,期间荣钰铭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倒像是真的在故意膈应她。

    每天晚上他会睡在外边的沙发上,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时间。

    这天一早,兴亦之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荣钰铭正在客厅外边的沙发上和荣景悠打视频。

    她没敢上去打招呼,因为在注销微信之前她把和荣钰铭所有相关的人都删除了。

    兴亦之躲避着镜头,蹑手蹑脚地去洗漱。

    “你不露脸打给我干嘛呢?”荣钰铭看了一眼兴亦之的方向,勾勾唇角。

    手机里传来荣景悠的笑声:“哥你等等,我在给万竞帆粘假睫毛呢…哎别起来别起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跟别人说了!你快躺下,不要浪费我的假睫毛。乖乖,这就对了嘛…”

    荣钰铭无奈:“你别把我哥玩儿死了。”

    荣景悠笑嘻嘻地拿起手机:“哥你去干嘛了?怎么半个月都不回来?”

    “我出差。”

    “出什么差,蒙我呢吧?你公司人都说了,等你批的项目都要堆成山了。”

    荣钰铭偷偷看了一眼浴室门口,确认她没听到,才收回目光:“别管了,我尽快回就是了。”

    “你怎么鬼鬼祟祟的?该不会看上哪个美女了吧…我告诉你我不同意!嫂子我只认…”

    兴亦之洗漱出来,荣钰铭手忙脚乱地挂断电话。

    但的确,工作不能不管。他还有那么多员工,他该负责。

    他梳理心情,对着正在挂毛巾的女孩说:“我明天回国。”

    她悬在半空中的手一顿:“好。”

    兴亦之一夜都没能睡着。

    大概是怕他不在的时候她偷吃,第二天荣钰铭拎着一包速食品,站在门口跟她道别:“有缘的话,下次在中国见吧。”

    他带着口罩,兴亦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一双略显黯淡的眼,片刻便背过了身。

    荣钰铭站在门外,盯了很久她的背影,才关上门。

    听到关门声,兴亦之终于回过头,缓缓走到门口,脑袋靠在门板上,呆滞地落泪。

    她很想送送她,但她不能,只敢在关上门之后袒露自己的情绪。

    但兴亦之也只能告诉自己,是因为伤口太痛她才会哭的,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冰箱里,是他昨天为她购置的新鲜水果蔬菜。像是没预料到自己会待这么久,他昨晚又包了新的饺子冻给她。

    其实她已经不奢望能跟他复合了,哪怕他施舍自己那么多善意。

    兴亦之在回国的城市选择上一直处于迷茫状态。

    但一年留学时间过去,她依旧毫不犹豫地投了东谭市的offer。

    因为那里还有她爱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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