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出这句话,他的目光倏然柔和下来。

    还好,她还在乎他的心。

    "世上女人无数,却只有一个凤卿云。"他温存一笑:"卿卿,这就是你对我的意义。"

    她愣愣看着他,似是迷茫,困扰在那句话里寻不到出口。

    他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贴在额头一吻,轻声道:"卿卿,你生病了。"言罢抽身下床,几步走到门边,低声对候着的下人吩咐。

    再回过身来,她已经半坐起,一双凤眼流转,仍是在他身上。脸颊透着不寻常的粉色,眸光拢着迷雾,还是没有走出来。

    他低叹,快步走到她身边,将人拢进怀里。手掌扣在后脑,无声地安抚着。

    凤卿云嗅着龙泽香气,惶然的内心安定许多。她抿了抿唇,眼里渗出一点湿润,有些小心地伸手,慢慢环住他的腰。

    "你是什么意思?"她问。

    萧珏却道:"华国欲与我朝联姻,内阁上奏,我已经允了。"

    她一顿,他继续道:"卿卿,华国公主再过两月便到,后宫之中与其让异族女子独大,不如外戚牵制。"他下颌蹭着她颈窝,冒出的胡茬子刺得她痒痒的。

    "天下之大,我只信你。"

    只信她,只信凤家。即便将凤家抬到了荣宠万千、权势滔天,他也信她。

    凤卿云轻问:"为什么没告诉我?"

    萧戎笑道:"你在骆庄,我不想你分心。"

    她沉默,门上轻响:"皇上,药来了。"是大太监孙禧。

    他放开她去取药,药汁吹凉了送到唇边,一勺勺喂着她喝下去。

    她垂着眼,像是还没释怀。他也不多言语,喂完了一碗药,瞥见她唇边一滴药汁,极其自然地凑上去含在嘴里。末了,药碗搁在床边,抱着她躺下:"睡吧。"

    他的余温还残留在唇上,手臂揽在她腰间,两个人亲密无间。

    他只信她……她睫毛微颤,覆上他的手。他随即反手交握,掌心相抵。

    她更糊涂了。

    让凤卿月进宫,是为了牵制华国公主?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那她……要信吗?

    没过多久药效发作,她枕在他心口睡去。等到醒来,天色大亮,身侧已是冰凉。

    床尾包袱不知去了何处,她抚了抚额,慕蓉叩门:"主子。"

    "进来。"热度退了不少,她尚有些乏力。

    慕蓉带着婢女鱼贯而入,替她洗漱穿衣,早膳后奉上汤药,盯着她服下。

    凤卿云瞧瞧天光,叹笑:"错过请安时辰了。"昨日惹凤承庸大怒,今日又误了时辰,怕是难以善了。

    慕蓉捂嘴一笑,挥退婢女,方道:"主子不必担心,宫里一早就来了人,说是太后微恙,请帝师代为祈福,誊写佛经百份。"指了指书房的方向,"怕是要好一段日子才记得起杂事了。"

    凤卿云一怔,默默低下头,神色莫名。许久吐了一口浊气,嘴角向上扬起。

    再抬头时凤眼明亮,容颜熠熠。

    慕蓉并不解其中过程,只觉主子突然卸下了什么,于是自己也开心起来。收拾了碗碟下去,刚出门就碰上哥哥。

    慕景顾不得与她招呼,径直跨进门,请安道:"主子,燕将军来了。"

    凤卿云呷了一口茶,神情平淡:"不见。"

    慕蓉咬唇看着慕景应声而去,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跺了跺脚,将手中的物什交给婢女,追着哥哥去了。

    一路穿堂过院,到了正门,远远瞧见男子一袭黑袍,腰间白玉扣带,牵着枣红烈马,风吹衣袂,不似凡间客。

    她的心一顿,紧接着"怦、怦"地跳动起来,剧烈得像是要把耳膜震破。

    慕景上前与他说了两句话,燕淮眉眼蒙上一层灰,拱手谢过,牵着马转身往回走。

    慕蓉急得喊出声:"燕将军!"

    慕景惊诧回头,看到妹妹急切的样子顿时心下明了,抿唇看她一眼,先走了。

    燕淮愣在原地:"慕姑娘?"

    慕蓉提裙奔过去,在他身前站定,气息微喘:"燕将军,你怎么就走了?"

    燕淮尴尬地笑笑:"卿云不肯见我。"

    慕蓉暗啐自己明知故问,挤出笑道:"主子还没消气,将军过几日再来,定会没事的。"

    燕淮领首:"多谢慕姑娘宽慰。"稍有迟疑,低声道:"她想辞官远走……是不是?"

    慕蓉惊讶:"辞官?主子不曾说过。"

    燕淮苦笑:"都是我害她伤了心,她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肯理我了。"明明生了一双桃花眼,偏生最是敦厚好欺。

    慕蓉为着凤卿云忍不住开了口:"那为什么将军要……"

    燕淮不语,须臾摇了摇头,别她而去。

    马蹄踢踏,落在石板上响声规律轻缓。她傻傻立着,直到人影消失在街口,才喟叹一声。

    回到清风院,凤卿云正在院中练剑。剑尖清光雷霆,走势凶猛快速,步步杀招。

    慕蓉被那寒光闪花了眼,退守一侧。等凤卿云停下来,方捧着茶水上前。

    凤卿云拂过额间薄汗,看她眉间似有郁色,笑问:"怎么了?"

    慕蓉不愿有所隐瞒:"主子对燕将军…."

    "慕蓉,"凤卿云打断她的话,低头擦拭剑身:"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这样的话一出来,不安即刻浮上心头。慕蓉咬唇:"八年了。"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目看着凤卿云:"自主子与燕将军将奴婢兄妹救下,收在身侧,如今已有八年了。"

    "奴婢跟在主子身边,见得燕将军对主子处处维护,师门情深,实在不忍心一场误会害主子与燕将军从此陌路。"

    她敬凤卿云,护凤卿云,可是在她心里,那个黑袍朗朗的男子更是逃不开的魔。一狠心,吐字如珠:"二小姐进宫,全乃皇上一人之心。燕将军为人臣子,不过受人命令,主子何苦为难他。"

    "你说这些做什么?"凤卿云似笑非笑,"慕蓉,你逾矩了。"

    慑人之力震得慕蓉僵硬,俯身告罪:"奴婢失言,请主子责罚。"

    宝剑入鞘,锋利锐光被古拙沉木包裹,杀意消弭不见。

    "救下你时,你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只知唯诺,如今已大是不同。"凤卿云语声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小小凤府,已经留不住你了。"

    "主子!"慕蓉失声,膝盖往前挪了几步,扯住她下摆:"奴婢知错了!主子!"

    凤卿云弯腰扶住她的肩,微一用力,将人拉扯起来,替她拍拍裙上沾染的尘土,手指拂过她的脸,捏住下颌,仔细看了一阵儿,突然笑道:"长得这样标致,何愁师兄不动心呢?你去收拾东西,我让人送你到燕府,今后,你就留在师兄身边吧。"

    "主子!"慕蓉没想到她会这般,立时慌了阵脚。

    凤卿云对她一笑:"慕蓉,你要想清楚,这是唯一一次机会。错过,可再没有了。"

    慕蓉一愣,凤卿云已然松手离去。

    晚间慕景亲自将慕蓉送到燕府。燕淮不在家中,燕老夫人听说人是凤相送来的,当即将慕蓉安排到燕淮住处,态度极好。

    慕景虽有不舍,但顾念着凤卿云,嘱咐妹妹几句便走了。

    回到凤府天已全黑,几颗星子零碎地挂在幕布上,月牙隐在云层中,露出半边脸,好像遮面的美人儿。清风院寂静无声,只有凤卿云卧房点着灯。

    她从来谨小慎微,院子里只有妹妹和自己两个。其他下人都住得远,唯有早起、晚间伺候才会过来。

    叩门进去,她正倚在榻上看书,束发的玉冠取了,长发如瀑,衬得肌肤胜雪。身上搭了毯子,烛光在脸上拓下阴影,柔和细致。

    他莫名生出一种现世安好的感觉,在门边愣了愣,才上前回话。

    凤卿云不曾抬头,指尖散散翻过一页纸,问他:"慕景,你怨我吗?"神情未变,"你若舍不下慕蓉,便一同去陪她。"

    不是刁难,不是生气,而是真心实意的一句。

    你若舍不下,便送你去陪她。

    慕景单膝跪下,"多谢主子成全慕蓉。"

    自家妹子的心思,他何尝不明白。但一则燕淮身份与慕蓉相隔千山万水,二则……这么些年来,他从未从燕淮身上看出对慕蓉有甚情意。

    自己顾虑着兄长的身份,多少次明里暗里劝过,可惜慕蓉从未听进。这下到了那人身边,即便不能修成正果,好歹一生看护,就如……他一般。

    目中诚挚,"奴才此生,唯愿长伴主子身侧。"

    凤卿云手指一滞,偏头看他。凤眼微挑,长发凌落如女子装扮,无端就有了点清媚。

    片刻颔首:"你退吧。"

    在府里歇息了几日,方氏旁敲侧击地说过几次,就连凤承庸脸色都不大好看,凤卿云才松口病好上朝。

    起了个大早,天还是黑的。一出门,冷得骨头都打颤。

    慕景在前头挑灯照路,她拢着披风,一步步踏过白霜。坐马车到广安门,宫门外早聚集了一批人,瞧见她来,皆上前请安,询问病情。

    凤卿云一一含笑谢过,遥遥一声"凤大人",挑目去望,才发现打灯引路的太监来了。入宫后侍从不得随行,除一二品官员有皇恩沐泽,其他人只得摸黑行进。

    这班朝臣蹭了她的光,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凤卿云往明德门去。身后一道目光灼热,她佯装不知,与身边的兵部尚书谈笑风生。

    眼见着琉璃金瓦被朝房灯火染色,众人渐渐闭了口,分成两班。她将披风解下,递给引路的小太监,等着静鞭鸣过,依次入殿朝参。

    卯时一过,远天辟出一道浅白,仿佛破除黑暗的利剑。

    萧珏就这么踏着晨风而来,龙袍威严,眉目端正。身后伞盖威仪,行走间若有华光,牢牢固住所有人的视线。

    完全不同独处的时候呢。

    可这才是真正的他——不止是她凤卿云梦中的英俊少年,还是这天齐天下的九五至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抱负万千,所以她费尽心思,只愿替他守住。

    敛眉下跪,高呼万岁。

    他抬手平身,于殿上坐定,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并不曾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章节目录

一朝梦十年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风摇青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风摇青玉并收藏一朝梦十年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