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广安门,两家分道。凤卿云回府后就回了清风院,让慕景关上院门,不管谁来都不许开。

    余毒残存体内,燥热晕眩,她让慕景准备凉水,将自己浸在浴桶里将近一个时辰,乏软才算好了些。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爬上床,不过转眼,就有人来敲门。

    先是凤承庸的人,后来柳氏的人也来了,再等等,锦瑟也来了。

    慕景谨道她的吩咐,不管外头如何恳求、威胁都不理会,但即便如此,还是闹到了半夜才安静下来。她累极,却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慕景踩着时辰去取早膳,打开院门却见锦瑟早已在门外,他惊:"你一夜没回去?"

    锦瑟白他一眼:"姨娘、呸,"她拍拍嘴,"夫人命我给公子送早膳,已等了一刻钟了。"

    "夫人?"慕景不解,锦瑟溢出笑:"谁让你昨夜不开门,这下不知道了吧……"得意地扬起脸,"昨儿个皇上下了旨,给公子和江尚书的千金赐婚,还将咱们夫人抬为平妻,赏了好多东西呢!"

    抬姨娘的位份是好事,可……赐婚?!

    慕景立时大骇,顾不得管锦瑟,连忙跑进院里去寻凤卿云。却正好见凤卿云开门出来,官服已是穿戴妥当,脸色苍白,像是一夜没睡。

    见到他惊慌的模样,她也不好奇,只是摆摆手:"你镇定些。"

    慕景停下脚步,身后锦瑟也跟了过来,满脸都是笑:"公子,这是姨娘早起为公子做的早膳,公子用一些吧。"

    方氏十多年没给她做过东西,圣旨一下,心意也来了。这么大早,也亏她起得来,只是凤卿云疲乏得很,没心思领她的好意,淡淡颔首:"放到屋里吧。"

    锦瑟听命,放好东西后又道:"夫人请公子闲时去见见她。"

    "知道了。"她挥挥手,锦瑟这才去了。

    方氏在府中多年,因身份不如人,一直受着压制。即便后来凤卿云平步青云,下人不敢再给她脸色,但在柳氏面前,一向是低人一等的。如今皇上亲自下旨为她抬了平妻,一夜之间风光无限,也不操心凤卿云即将成婚的事,自顾自把夫人派头在府里摆起来,大事小事都和柳氏争一争,惹得凤承庸也没心思管凤卿云求旨抬平妻这事。

    萧珏被她冷落数日,让孙禧留了几次人都没留住,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孙禧被君威压得喘不过气,赶着在凤卿云出明德门前拦住人,好说歹说地求了半天,凤卿云念着孙禧对自己的不薄,总算是没有走。

    随他去到御花园,才知萧珏被几位大臣缠住,让人等一等。本想直接离开,又耐不过孙禧可怜兮兮的哀求,只好耐着性子留下。

    可怜孙禧一把年纪,累得喘气如牛,凤卿云失笑:"公公去喝口水、歇一歇,莫要中暑了。"

    "奴才可不敢走,要是奴才一眨眼,凤大人不见了,那奴才可要歇一辈子了。"他说着笑,却见凤卿云面上并无笑意,于是收敛了情绪,试探道:"凤大人是为赐婚与皇上生气吗?"

    凤卿云一笑,并不回答。孙禧自知逾矩,恨不得赏自己几个耳刮子,一抬眼,却见熙和来了。这还是自那日后凤卿云第一次与熙和打照面,她逶迤而来,仪容端庄,又透着异国女子特有的娇艳。

    "贵妃娘娘。"与孙禧一同向她请安。

    熙和看清是她,神色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先是一红,后而一白,语声僵硬:"起来吧。"

    想起熙和那日光裸妩媚的样子,凤卿云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娘娘好兴致,只是这会儿太阳正毒,还是遮挡些好。"她不知那天的谎是如何圆的,但只要熙和不是个草包,便应该觉察得出端倪。

    果然她神色不郁:"你在这儿做什么?是来看月妃的?那就去永安宫啊,身为一个外臣,这般没规矩,都是谁纵的你!"

    知道她还在为穆郝的事气愤,凤卿云并不计较,倒是孙禧解释:"凤大人在此等候皇上呢。"

    凤家兄妹得尽萧珏恩宠,熙和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那倒是本宫多事了。"

    凤卿云一笑:"贵妃娘娘与月妃情同姐妹,时时想到她,微臣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娘娘多事呢。"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熙和冷哼一声,不欲再理会。领着宫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凤卿云侧首看着,直到熙和一转弯,她突地扬声道:"孙公公,你们怎地这么不小心?!"

    孙禧一愣:"凤大人?"

    那行人果然停下,凤卿云佯装不知,指着石缝里一株不起眼的小花责备道:"御花园里竟有梓槿花!"

    "这……"孙禧不解,凤卿云蹙眉道:"月儿对此花过敏,一旦触之体生红点,痛痒不堪,侍奉花草的宫人竟不知道?!"

    凤卿月身子娇贵,对许多东西都过敏,梓槿花是其中之一。她小时候不知道,只觉那花好看,所以从后院摘了玩,结果不小心碰到凤卿月,当天夜里凤卿月高热不下,她被凤承庸打得几乎昏死。

    孙禧连声请罪,忙唤人去除花,凤卿云立在一边看着宫人忙乎,眼角睨到拐角处一行人慢慢离去。

    她沉下眼,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垂在身侧的手一暖,是被人牵住。

    "卿卿。"低低地唤,带着他特有的温暖。嗓音眷念微然,仿佛世界上只剩了她,"还在生气吗?"

    她摇摇头,抬眸道:"不气了。"

    萧珏想过她或许会不理会,或许会冷言冷语地发一顿脾气,但实在想不到她会说"不气了"。不过不生气是好事,他不会自找麻烦,牵住她的手又紧了些,"你几日不曾给我好脸色了,既然不气了,陪我坐坐好不好?"

    凤卿云颔首:"好。"

    她这般乖顺,他倒有些诧异。

    周围的宫人早被孙禧遣了,没人敢过来,只剩下他们俩。萧珏牵着她到小亭子里坐下,石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和银质的酒壶,壶身雕刻精细,相配的酒盏亦是好看。

    她拿在手里把玩,指尖顺着花镂的痕迹摩挲,仿佛凝着光。眉眼低垂,娴静优雅的样子很是漂亮。只做男子装扮就已让人移不开眼,要是换上女装,娇羞似柳,垂眸浅笑,这世上还有谁能抵得了?

    幸是他早遇见了她。

    "在想什么?"凤卿云轻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在想卿卿真是漂亮,"他也不恼,笑眯眯道:"也只有这样的,才能称得上美人儿。"她睨他一眼,唇是弯着,眼里并无多大笑意。

    嘴上服软了,心里还是气着,这才是卿卿呀。他放下心来,执起酒壶斟酒,还未放下,远远传来孙禧的唤声。眉头一皱,只是眨眼,一行人已经走到近前。

    为首的两名女子一人娇俏、一人柔弱,相携甚欢。瞧见亭子里的他们时一愣,凤卿月一笑,唤道:"哥哥怎地在?"侧首看了一眼江婉清,掩唇笑道:"莫不是知道婉清姐姐到了我这儿,特意来找的?"

    江婉清颊上飞上两抹红霞,凤卿云放下杯子,笑道:"都是一宫之主了,说话还这么不知羞,也不怕下人笑话。"

    四个人聚在一处,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她不自在极了。不想委屈自己,随意寻了个理由要走,萧珏明白她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凤卿月自然也不会多嘴,倒是江婉清,开口与她一同出宫。

    先送江婉清回家,两人在车内相对而坐,一路无言。许久才听凤卿云道:"日后少进宫。"

    "啊?"江婉清不解,凤卿云揉揉额:"我与月妃虽是兄妹,但毕竟异母,你今后与她少些来往,不必那么亲近。"

    她似乎不大喜欢月妃,江婉清唯诺应下。

    翌日休沐,不用进宫,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早起,睁眼天未明。一上午的光阴就在心烦意乱中度过,最后干脆穿戴齐整,与慕景说一声后牵马出了门。

    京都城外有座清凉寺,已有数百年的烟火,据说很是灵验。她到佛祖面前供了香油,又随着香客听方丈讲经,佛法无边,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人生之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香烟袅袅,烛火的香气染上周身,她深吸一口,闭眼静听。

    她岂不就是求不得么。

    如若可以,她真想策马一鞭,从此天涯海角,远离京都是非之地。可她……又舍不下他。

    明明心里酸苦,恨他心中有旁人,恨他不将她苦痛放在心里,恨他无情似深情……可又贪恋他时而给她的梦,缱绻绵长。

    迟早有一日,她要死在他手里。

    在庙里待了一下午,离开时小沙弥似乎看出她心有苦楚,送她一本手抄的佛经,对她一笑。牵着马慢慢走下山,身边不时有富家车马越过,她不慌不忙,任由变黑的天光铺了一地。

    到得山底,脚步一滞,凤眼微眯,看着那道路尽头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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