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蝉鸣,空气湿闷不已,看来快下雨了。洛枣坐在教室里,感觉困倦十分。她悄悄瞟了眼,是岑遐迩,他正拿着一沓论文,在讲台上絮絮叨叨:

    “靖朝立国百余年,是我华夏历史的重要一部分。靖国开国时,借了道教人士的帮助,故受道教影响极深,时人多信教,觉得靠修炼能够成仙。”

    一个男生举手问道:“岑老师,这靖朝岂不和武侠小说里一样,有很多门派相互争斗?”

    岑遐迩点头道:“是有很多门派,但靖国史料缺乏,知道名字的没几个,暂时只知道闽宗、衡阳剑派、月初宫。且这些门派,都归于靖国天师管控下。”

    “天师?”学生疑惑道。

    岑遐迩解释:“天师在靖国,就像教宗一样,是天上神仙下凡,拥有神权。靖国皇帝有世俗权,却只是天下之主,管不到天上神仙。”

    一女生道:“那岂不是会导致天师与皇帝之间的权力斗争?”

    “不错,”岑遐迩欣慰道,“二者之争从靖国开国便有,到建庆年间最盛。”

    又有人举手道:“那天师是靖国武功第一的人吗?”

    岑遐迩摇头,“不是。比如建庆年间,就有一个很厉害的绝世高人,名叫白梅剑仙,他座下有两弟子,都是当世佼佼者。”

    “白梅剑仙,”女生嚼了嚼这个名字,“听着好厉害!”

    岑遐迩叹了口气,“只可惜,再厉害的人,也要受政治裹挟。刚才讲的门派,全都归与天师管。但也有不服他的,加入地方候府,比如白梅剑仙,就是在苍南镇南侯保护之下。”

    一开始的男生举起手,说道:“如此,必然造成实力过大、地方割据。靖国灭亡,可能与各地英雄群起有关。”

    “不错不错,”岑遐迩环顾教室一圈,“其他同学还有什么想法?举手……洛枣,昨晚打游戏打到几点!”

    洛枣猛地睁开眼。

    眼前并非宽敞明亮的教室,而是一个黑压压的山洞,前方虽有亮光透进,但离得甚远,周围事物全靠身边一束火光照亮。

    洛枣懵了一会儿,抬起手臂,看到红秀婚服的袖口,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在靖国。

    她翻身坐起,梦里的画面还浮现在眼前。

    自己之前从未见过岑遐迩,更没有听过他的课,这些记忆从哪儿来的?

    缓了片刻后,她余光瞟到火堆对面还有个人影,再一细看,是那男人端坐在石阶上。

    他卸了斗笠,仍带面纱,闭目斜靠在洞壁上,怀里抱着那把长剑。

    男子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再加上洛枣婚服内微微的湿意,看来他们是落在了水里,捡回一命。

    机不可失,洛枣悄悄卸了沉重的凤冠,脱去外袍,小心翼翼地往光亮处走去。

    “去哪儿。”叶钦轶闭着眼道。

    洛枣脚步一顿,见被他识破,干脆问道:“你到底是谁,抢亲有何目的?”

    听到这话,叶钦轶眉头微皱,上下扫了她几眼,道:“你变了些,乐游,你以前说话没有那么疾言厉色。”

    “这得看和谁说话,”洛枣故意道,“我听说江湖客都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却半遮半掩,莫不是见不得人?”

    “诈我呢。”叶钦轶哼笑,站起身道,“不过我确实有些事要问你。”说着,伸手扯下面纱。

    洛枣看他容貌,呆了一瞬。

    利眉、俊鼻、薄唇,五官干净利落,除了有几道血痕外,脸上洁白,看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可眼睛、那双丹凤眼,一改之前的杀气,玩味地打量自己,多了几分邪气。

    可惜是个疯子,不然将来定是要闻名天下的。

    洛枣移开目光,对眼前之人毫无印象,心里盘算怎么蒙混过去。

    没想到,叶钦轶脸色一变,握紧手中之剑,再次细细打量了洛枣的脸,眼神中似有几分疑惑。

    突然,他栖身往前,迅速摸了下洛枣的耳后。

    洛枣只感觉耳朵一凉,反应过来这登徒子在占自己便宜呢,正要发作,却被叶钦轶一把掐住脖颈,抵到墙角,冷问道:“你是什么人?伪装公主伪装得如此像。”

    洛枣心狠狠一跳,什么意思,这人看出自己来自未来了?他到底是谁?

    但洛枣也拿不准,用力拍打叶钦轶的手,“放开,本宫就是公主!”

    叶钦轶附身靠近,盯着她道:“你若是公主,怎可能认不得我?”

    洛枣一步不让,同样盯着他,说道:“我前月生了大病,忘却了很多事。”

    叶钦轶眯了下眼,手上的力略松,“病?”

    洛枣喘着气,说道:“宫里御医诊断,我会毫无规律地忘却某段事、某个人。”

    叶钦轶眉头一皱,并未全信,但也未不信。

    他松开洛枣,“这么说,你是把我忘记了?”

    有说话的空间。洛枣上前问道:“没错。这位少侠,看这架势,我以前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不对劲。叶钦轶自小读书习武,走过千百山川,听过失忆,却从未听过失忆后性情大变之人。

    可她并未带人皮面具,应是乐游无疑。

    叶钦轶心下有了主意。

    他眼轻眨,再抬起时,已经散尽杀气,说道:“我姓叶名青衣,是公主儿时的伴读书童。”

    这不就是竹马吗?怎么实录里只字未提。

    洛枣只好装模作样地点了下头,道:“有点印象……可你为何要来抢亲?还如此恨我。”

    叶钦轶冷道:“你还敢问?我做公主伴读多年,你曾答应,要给我和我爹封官进爵,可我爹上次进京来求你,你却翻脸不认人,将我爹打了一顿赶回老家。他伤势过重,没过几天就走了。”

    完了,这事公主实录也没记录过。洛枣假意记起,把叶钦轶扶坐到篝火边,说道: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叶兄,我以前确实太急性子了,我和你道歉。你开个条件,要金银补偿,还是做官升爵我都答应。”

    叶钦轶悄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在开玩笑,心里一颤,知道事情真的变了。

    想了想,拍开她套近乎的手,问道:“你觉得我是在用父亲的死问你要好处吗?”

    “不,”洛枣揉了揉手,说道,“我心中有愧,但逝者已矣,我只希望能补偿你,你也饶过我。”

    她是真心的,她觉得公主这事做得不地道。

    叶钦轶的眼睛盯着火焰,可有趣的是,火焰并不能映到他瞳孔中,仿佛那瞳孔是个黑洞。半晌后,他道:“你既是公主,随我去趟苍南的风城,亲自祭拜亡父,我爹也算死得其所了。”

    “那之后,你便放我走?”

    “放你走。”

    “你确定?”

    “我有个事不明白,”叶钦轶道,“你是人质,哪儿来的勇气和我对峙?”

    洛枣闭了嘴,心里却松下口气:按原本历史轨迹,公主过半年好日子、游历半年。那现在她颠倒一下,先去游历半年找出答案,再回去过半年好日子,应该不算改变重要历史。

    “答案在苍南”,这句话再次出现在她脑子里,更坚定了她要完成岑老师遗志的心。

    于是道:“去可以,我得先修封家书,告诉父皇前因后果,也让俞谢安等着我。”

    火光映照下,叶钦轶的表情变得似乎有些奇怪,他问道:“你当真爱俞谢安?”

    那可是正宗的历史轨迹。洛枣点头,一本正经道:“是的,我很爱他。”

    叶钦轶沉默。

    当洛枣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他却问道:“那我破坏了你的亲事,该恨死我了吧?”

    “难道我应该感激你吗?”洛枣问道。

    叶钦轶耸了耸肩,笑道:“我说我不是有意的,你信吗?”

    洛枣:“……你信吗?”

    叶钦轶叹了口气,说道:“若我不出此下策,一介平民,根本见不到你。”

    “可你不是我儿时伴读吗?”洛枣道,“怎么连宫都进不了?”

    叶钦轶反手撑着脑袋,看向她,“这不是该问你么,公主殿下。”

    洛枣抿了抿嘴,岔开话题道:“抢亲之后,你不杀我,为何又要带我跳崖?你知道崖下有水我们死不了对吗?”

    叶钦轶用火柴棍拨弄了两下火堆,说道:“不必跪下感谢我的不杀之恩了。”

    洛枣没理,掀起略湿的衣袍坐到他对面,隔着篝火打量着他。

    结合以上的话,这公主府的史官如果不是摆设,那这人的身份定是伪造的,但他与公主本就相识,又为何伪造身份……除非,这是伪造给自己看的。

    洛枣微微倒吸一口冷气,看来此人挺难应付。

    这时,叶钦轶抬眼,对上洛枣的视线,说道:“我知道我几分风采,但你也不用一直这样深情款款地看我。”

    ?

    洛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问道:“你摘面纱时说,有问题问我,什么问题?”

    “忘了。”叶钦轶道。

    我才不信。洛枣“哦”了一声,继续试探:“你说你父亲是个布衣,那你这一身功夫从哪儿学来的?”

    叶钦轶答道:“你问废话吗?当然是师父教的。”

    洛枣想起刚才梦里岑老师的授课,问道:“你师父是哪个门派?闽宗?衡阳剑派?”

    叶钦轶微微侧脸,“你久居深宫,还知道这些?”

    “看书看来的,”洛枣乱编了个理由,“所以你师父是哪个门派的?”

    叶钦轶笑了一声,说道:“怎么,公主失忆后,和捕贼官一样,喜欢查别人户籍啊?”

    洛枣不卑不亢,“我不是忘了你吗?想了解得深一点,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可你若不说实话,我就很难想起你来,也很难配合你。”

    或许是心虚,叶钦轶避开了她的眼神。他总觉得乐游的眼神变了,变得坚定又锋利,和县衙捕贼官的一模一样。

    “他是月初宫,天香谷的人。”叶钦轶说完,背对着她合衣躺下。

    公主实录载:月初宫天香谷在苍南,是白梅剑仙所居住的地方。

    洛枣想起岑遐迩的授课,惊道:“你是白梅剑仙的弟子?”难怪敢一人抢亲还能全身而退。

    叶钦轶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嗯?你师父可是天下第一。”

    叶钦轶一笑,转过身来,说道:“别说天下第一是我师父,就算我是天下第一,还不是杀不了你。”

    “什么意思?”洛枣问完,忽想到霄云街上那一没有劈下来的剑,“那时好像什么东西护在我周围,像是金光,你可知是什么?”

    叶钦轶挑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又诈我?”

    洛枣道:“我何须诈你,除非你在骗我?”

    叶钦轶被噎住,又一笑道:“我知道是什么,你求我,说不定我就告诉你了。”

    “我求你。”洛枣道。

    叶钦轶撑起脑袋,“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别忘了,你还是我的人质呢。”

    洛枣懒得理他,挨着篝火躺下,闭上眼睛。

    叶钦轶道:“好好好,我告诉你。那是应龙九天功。”

    洛枣皱了皱眉,公主久在宫中,怎么会习这种等功法。又问,“所以,这是个能保护我的武功吗?”

    叶钦轶笑笑,“它会保护你,也会害了你。”

    洛枣问道:“什么意思?怎么害我?”

    叶钦轶却不继续说了,翻身躺下,一只手垫在脑后,说道:“天黑我们出发。”

    他这话倒也不难理解。洛枣道:“我猜你的意思是,这功法本身会保护我,只是怀璧其罪,也会为我招来很多祸害。”

    叶钦轶不置可否,只道:“你再打扰我睡觉,天下第一的弟子就要把你斩于刀下了。”

    “最后一个问题,”洛枣决定暂时放弃答案,低头看了看自己华丽无比的冠服,“我穿这个走吗?”

    叶钦轶眼都不睁,说道:“樊东京师,天启剑阙,随川而下,便至鬼市。”

    说完,他还补了一句,“你话真多。”

    洛枣:?自己骂自己。

    洛枣稳了稳心神,觉得叶青衣虽奇怪,但经此一谈,暂时保住性命。她现在走也走不了,比起一死,还不如跟着他先去苍南,反正总要去。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叶钦轶却睁着眼,眼中尽是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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