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京中的长安街上就热闹了起来,一水儿的红布箱子从裴府中源源不断地往外抬着,在街上排起了长队,瞧着让人心生艳羡。

    不过,这么大阵仗,是为了哪般?

    有心人向裴家侍从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是那上一任的京兆伊裴巍珩大人的长子裴叙,前去阮府下聘礼。

    这裴巍珩大人为官清正,当初改革了不少律令,不知造福了多少百姓。后来虽因积劳成疾,患病去世,从世人眼中消失,但还是有不少百姓将他记挂在心里。

    此刻见裴家将有喜事,那高头大马上的裴家公子更是生得清俊无双,一身青色绣云纹的锦衣衬得人丰神俊朗,众人便也都自发跟了上去,想要去瞧瞧热闹。

    阮府这头主事的人也早得了信儿,此刻大夫人蒋婉正派人前去门口迎接,虽几日前已收了帖子,心下却仍有些疑惑,这裴家,怎的来得这样着急?

    待看到那一箱箱抬进来的聘礼时,即使蒋婉见多识广,仍旧被震惊了几许。

    不是说这裴家早已没落了吗?怎的还出手如此大方?哼,指不定是掏光了家底来撑面子的。

    于是一边换上笑容前去招待来客,一边急急地唤人去叫阮梨,外头这么多人看着,纵使再不喜那小女娘,也不能失了礼数,总不至于叫人家迈出这道门后,私下说她这主母做得小气。

    前院热闹非凡,后院的阮梨却是还在睡梦中。

    “小姐,快些起来,那裴家来人了,说是来……来下聘的。”

    月儿有些嗫嚅地道,心中有些为小姐紧张,也不知那郎君是何模样?

    阮梨此刻困意扰扰,因着昨夜思虑过度,她其实并未睡好,现下整个人还犯着迷糊,水润的双眸瞧着也不甚清醒,眼下隐约乌青更是让人瞧了心疼。

    况且,也无人提前通传说今日有裴家人前来,现下又慌慌张张地来叫她,自家主母不将她放在心上,裴家也着急前来,还当真是不给她留一点余地。

    阮梨坐起身来,抚了抚额头,眼神有些迷蒙,含混道:“去拿那件藕绿色的覆纱盘花衣裙来。”

    这几年除了府上给做的衣裳以外,她都未添过新衣,这件还是早些年头用祖母院中赏下的料子做的,算是她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衣服了,今日总归也算是大日子,还是庄重些好。

    随意吃了几口糕点有了些气力,便坐在铜镜前任月儿给她梳头。

    镜中的人儿两弯远山眉如水温柔,一双清纯的杏仁眼眸标志极了,眼尾却是有些微上扬,带了几分冷清,琼鼻精致,唇瓣丰润,一点小小唇珠缀在其间,又无端增了些娇娇的意味,整张脸混合着纯真和明媚,当真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小姐可真好看。”纵使月儿日日给小姐梳发,这张脸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但每次还是会忍不住看得呆了。

    “皮相而已,无需在意。”阮梨敛了敛眼睫,有些恹恹地道,好不好看又能怎样呢,还远远不及外头的鸟儿自在。

    月儿今日给阮梨梳的是个拈双髻,两个花苞似的发髻瞧上去清新可爱,还各自斜插了根掐丝桃花缕珠短簪,坠下来的珠子垂在耳后,衬得小小的下巴更加精致,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新样子的耳铛。

    主仆二人到了前院的时候,那裴家理事的人正在唱着聘礼,已经唱到布匹首饰了。

    “蜀锦三十匹,香云纱三十匹、织锦缎三十匹,流云绸三十匹,狐绒呢十五匹,各色绸缎六十匹,各色绢纱六十匹……”

    “翡翠朝珠、玉石朝珠、金银朝珠各一盘,水晶式佩、金泊式佩、珊瑚式佩各三件,珍珠手串、翡翠手串、珊瑚手串、沉香手串若干……”

    “点翠嵌绿松石项圈一对,双鸳戏水如意一对,翡翠白玉凤答一对,宝石玛瑙玉簪若干、银丝珐琅发钗若干、象牙包金玉镯一对,赤金镶宝扣一对……”

    ……

    在场之人听完无不咋舌,也没听说裴家和家里头哪位小姐议亲啊,怎的就突然来下聘了?还是这么大的阵仗,莫非……求娶的是大小姐?不过,这裴家郎当真如同盛传那般英俊潇洒。

    福安这会儿已唱完了聘礼,偷偷瞄了一眼主子的神色,见裴叙冷着脸不打算说话,便开口道:“阮夫人,我家夫人特地备的六十六抬聘礼,如今已经送到,我家夫人还托说跟您说,她身子虚弱,不宜出门,便让我家少爷和我前来拜访,有失礼之处,还您多包涵,能和府上的三小姐结为连理,于我裴府而言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三小姐?”

    “怎么会是三小姐?”

    “竟是三小姐?”

    周围有好事的仆从仿佛炸开了锅,小声地议论纷纷,也难怪他们如此。

    阮梨在府中一向深居简出,有些新仆从甚至都不清楚这位小姐是何模样,却突然有裴家这么大的动静前来下聘,着实是有些让人惊讶。

    “自然,自然,裴家公子一表人才,青年才俊,能与其结亲,也是我阮家女儿的福气。”

    大夫人言笑晏晏,看着十分高兴的模样,心里却在暗骂,裴家送了这么多聘礼,还当众唱出来明细,这会子府里府外这么多人看着,她便是想在聘礼上动手脚都不成!说不准,还得支出一笔银子给那便宜丫头陪嫁,免得让外人说她这个主母的不是,这阮梨,可真是祸害!

    阮梨此刻已在角落听了有一会儿了,见两人谈到自己,便出声道:“母亲,我来晚了。”

    众人眼光皆是朝她身上望去,裴叙也不例外,他倒要看看,这即将迎娶的新娘子是何许人也。

    只见一身藕绿衣裙的少女站在花枝下,扎了两个花苞发髻,瞧着清丽可人,一张面皮子如牛乳一般,叫人忍不住惊叹怎么生得如此白嫩,杏仁眼,巴掌脸,脸上瞧着未涂抹胭脂,唇瓣却泛着粉嫩,当真是清水芙蓉,耳后桃花珠串更衬得少女娇俏明媚,往那一站,端端的人比花娇。

    明明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看上去却端庄稳重,果真不愧是高门大户教养出来的女儿。

    看到三小姐如此模样,围观者眼中都闪过惊艳之色。

    唯独裴叙除了最开始的有些惊讶挑眉,便再没什么表现,这阮三小姐如同花瓶,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

    阮梨也在偷偷打量那身穿青色衣袍的男子,他身量实在高大,比她高了得有许多,剑目星眉,俊逸清朗,瞧上去,倒也是个好儿郎,这就是自己要成亲的人吗?

    这人……送这么多聘礼过来,心中也该是有些看重她的吧?阮梨有些神思飘飞了。

    “梨儿,快些过来。”蒋婉一边招呼阮梨过去,一边道:“这便是我府上的三小姐,阮梨,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有些贪睡,让各位见笑了。”

    闻言,福安的眉头倒是皱了下,看来,这大夫人也不像传说中所说那般慈眉善目,就算真是自家的小姐贪睡,也不能就这么当众说出来吧。不过,这位三小姐倒是跟想象中的有所不同,如此貌美,恐怕会生事端啊。

    阮梨倒是不在乎大夫人如何说,左右不过一张嘴,她也管不了,现下板上钉钉的是结亲事宜,她有在乎大夫人的功夫,不如想想日后如何在裴家好好度日。

    裴家这管家瞧着倒是干脆利落,精明能干,看样子是个聪明人。只是这位裴家公子,也着实太冷淡了些,不苟言笑的模样,真让人害怕。

    “梨儿见过母亲,见过裴公子。”

    那少女端正地行了一礼,步履走动间姿态袅娜优美,裙衫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出细小涟漪,她微微低垂着头,仿佛眼中只有脚下的路,整个人比身后的花枝更夺目。

    一袭藕绿衣衫倒是与裴叙的青袍衣色有些相像,让众人心中忍不住赞叹一对璧人,果真般配。

    蒋婉亲亲热热地拉过阮梨的手,开始与裴家人话家常。

    低头看着大夫人挽着自己的手,听着周围人时不时的窃窃私语和那滴水不漏的管家回话的声音,余光瞥到不远处默不作声的男人,阮梨只觉得突然有些厌烦,方才还尚且期待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了,连带着眉眼都蒙上了一层黯意,却不知都被裴叙瞧了去。

    看着阮梨在长辈面前都敢悄悄挂脸,裴叙这会儿觉出些意思来了。

    这娇娇小姐看着像个弱不禁风的,本以为是泥人性子,没想到,还有几分脾气。

    只是不知这脾气是对他,还是对这大夫人。

    自小眼力过人,他自然瞧得出这阮府夫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瞧瞧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五一不精致讲究,再看看这娇小姐,这衣服似乎还是几年前在母亲那里见过的料子,发髻上的珠钗也少得可怜,果真是没人疼爱。

    若是这娇小姐过门以后懂事知礼,他也能好生养着她,若是不知分寸,那可由不得她了,裴叙狭长眼眸划过一丝深意。

    已至晌午,裴家拒绝了大夫人留他们用膳的提议,一行人将聘礼在福安的安排下放到三姨娘晚棠苑的库房里头,看得大夫人心中窝火,却不敢说什么,总不好叫人说她这母亲手竟伸得这样长才是。

    临走之际,福安又请了阮梨借一步说话。

    看着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孔,她有些疑惑,是有什么话,要私下对自己说吗?

    “三小姐,我家夫人也知道时间仓促,但实在想尽快把您迎娶府中,您放心,虽然时间紧要,但是咱们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会少,婚事更不会敷衍了事,您在府中……若有不便之处,只需托人去裴府带句话便是。”

    福安如何看不出这阮家的弯弯绕绕,眼前这小女娘虽说稳重,但年纪总归还小,何况,来之前夫人也说过让他多帮衬帮衬。

    阮梨神色一怔,这夫人……竟是对她如此上心吗?眼中冷色不由得化开了许多:“梨儿知晓,若有不便之事,定少不得上门叨扰。”

    “嗨,哪里的话,您就是裴府以后的少夫人,都是一家人。”福安笑眯眯地道。

    那少女仍旧微微低着头,乌黑眼睫轻覆,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衬得肤色更加白皙,芙蓉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仿佛一贯跟人如此有距离,叫人觉得不甚亲近。

    裴叙就站在不远处瞧着自家管家对这还未过门的小女娘一口一个“少夫人”的叫着,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心里隐约有些不悦。

    他惯是个重礼节的,还未成婚便如此称呼,自然觉得有些不妥,却也未曾多言,只是唤了一声“福安”,便转身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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