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水苑位于县城东南方，取自“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是李县令夫人娘家的产业。
李夫人是当地富户，每逢冬日，她便会应父兄之邀，带上儿女，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躲避寒冷的冬日。这次一听闻钦差要来，李县令便亲自登门借用渠水苑，遣人将这里收拾好，等待贵客入住，只希望对方能看在住得舒服的面子上，减轻几分自己的罪责。
金井梧住的确实不错。
渠水苑院内造景大开大合，颇有边陲古朴大气之风。尤其是现在冬雪未融，又添新白，就像八尺大汉披上了袈裟外衣，从外表到内心都柔和了不少。每次走进来，都会因为欣赏到与处处精致的京城不同的美景而感到愉悦。
但他知道，小姐现在无心欣赏。
金井梧左转进入一个小圭门，穿过甬道，就看见一个院落。院子里有五间房，是正对着的事三间大正方，左右厢房各一间耳房。耳房原是下人居所，如今均被和煦遣散，做堆放杂物使。院子里除了留了两三个洒扫丫鬟外，上下皆是她自京城带来的人。
金井梧推开左边耳房的门，屋里光线不好，和煦正手拿烛台，弯腰查看着那把血迹已经变黑凝固的凶器。她的身后是一张桌案，上面摆着那具无头男尸。
金井梧加快脚步，走到对方身边，忍不住问道：“小姐，安阳公主和卜东风尚未找到，咱们何必在城门血案上浪费时间？”
和煦让开位置：“你来看看，能否认出是哪个门派？”
金井梧在宽刀旁边蹲下又站起，刀身呈黑色，刀刃并不锋利，比普通的刀更宽更长，也更有重量，主人一定是个高壮的人，否则根本舞不起这把宽刀。
又高又壮，还使刀……
金井梧灵光一闪，“卜东风！他出身炎雷宗，袭宗内开阔刀法一脉，善使宽刀。”
和煦缩成一团，从喉咙里嗯了一声，似对他的赞同。
金井梧早已习惯了她天寒时不爱说话、不爱动的习性，见对方认同，自觉受到了鼓舞，再接再厉道：“能有力气使动这柄宽刀的，天下不足七人，符合尸体年纪的，只有莲真寺的化念禅师。可禅师已于去年坐化，断不会是他。”他越说越疑惑，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变为喃喃自语：“那这人是谁？”
和煦道：“卜东风。”
金井梧向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尸体，又回头看向宽刀，来回几次之后，终于看向和煦：“这不可能！卜东风今年才不过三十四岁，这个人看起来已有耄耋年岁。”
和煦道：“脱掉。”
金井梧愣了一下，立刻脱掉自己的外衫，向和煦肩上披去，“小姐，您又冷了？我叫人支碳炉过来。”
和煦拍掉伸到她面前的手，举起藏在广袖中的暖炉向他晃了晃，有些无语的道：“脱他的，不是脱你的。”
金井梧憨憨一笑，重把外衫穿上。他解下男尸的腰带，打眼一瞅，便惊讶道：“虎头配饰，这是安阳公主侍卫队长的标志！”他看着手下黑色的衣衫，“这是公主府侍卫的服装，怎么会穿在一个老头身上！”
和煦点头，示意他继续。
金井梧将男尸的衣物整齐摆放在一边，低头仔细翻看男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身上有多处旧伤，其中肩膀疤痕颜色最深，面积最大，皮肤皱缩厉害，形似一只熊掌，疑被火烧伤所致。”
卜东风十九岁那年曾在江南一处富户家做护院，富户家失火，他在救火时不慎被烧伤，肩膀上留下了一处熊掌似的痕迹。
金井梧惊骇的瞪大了双眼，“真的是卜东风！他怎么……”他张着嘴，再说不下去。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哪一种武功和药物可以做到让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陡然衰老，这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
他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透过房内烛火的光，突然在死尸的掌心看到几团红色痕迹。
“小姐，他的掌心里有东西，应该是用朱砂写的！”
和煦抱着暖炉，懒洋洋的道：“认，是什么字。”
金井梧依言动手，拿起死尸的左手左瞧右看，半晌才皱着眉不确定的道：“好像是三个字”，他在空中模仿着掌心模糊的笔画，由腕向指，一撇，一竖，一横……“何，处，归。”他一字一字的念出来，“这会不会是卜东风留给我们的线索？”
和煦道：“去查。还有，把卜东风来此后的踪迹一并报给我。”
金井梧挠了挠下巴，不解的问道：“小姐，卜东风已经自杀归案，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安阳公主的踪迹吗？”
和煦反问：“安阳公主现在有线索吗？”
金井梧摇头，有些焦急地道：“可是您和陛下立誓，要七日之内破案，路上已耽搁两日。”
“有什么查什么。”和煦不负责任的抄着手道：“去吧，一天之内，把消息带给我。”
金井梧双手抱拳，垂首领命：“是！”
他转身出了耳房，在院中几个起落，脚尖点过围墙便没了身影。
此时已近黄昏，夜幕像半透明的黑色幽灵，在山间林中起伏穿梭，屋内反倒亮了一些。和煦站在窗口向外望去，举目是落满雪淞的枝干，白茫茫一片，既无去者，也无来人，真干净。
何处归。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天大地大，东西南北，该向何处归去。
和煦的嘴唇微动，将这个名字含在舌尖。
真是个好名字。
李夫人是当地富户，每逢冬日，她便会应父兄之邀，带上儿女，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躲避寒冷的冬日。这次一听闻钦差要来，李县令便亲自登门借用渠水苑，遣人将这里收拾好，等待贵客入住，只希望对方能看在住得舒服的面子上，减轻几分自己的罪责。
金井梧住的确实不错。
渠水苑院内造景大开大合，颇有边陲古朴大气之风。尤其是现在冬雪未融，又添新白，就像八尺大汉披上了袈裟外衣，从外表到内心都柔和了不少。每次走进来，都会因为欣赏到与处处精致的京城不同的美景而感到愉悦。
但他知道，小姐现在无心欣赏。
金井梧左转进入一个小圭门，穿过甬道，就看见一个院落。院子里有五间房，是正对着的事三间大正方，左右厢房各一间耳房。耳房原是下人居所，如今均被和煦遣散，做堆放杂物使。院子里除了留了两三个洒扫丫鬟外，上下皆是她自京城带来的人。
金井梧推开左边耳房的门，屋里光线不好，和煦正手拿烛台，弯腰查看着那把血迹已经变黑凝固的凶器。她的身后是一张桌案，上面摆着那具无头男尸。
金井梧加快脚步，走到对方身边，忍不住问道：“小姐，安阳公主和卜东风尚未找到，咱们何必在城门血案上浪费时间？”
和煦让开位置：“你来看看，能否认出是哪个门派？”
金井梧在宽刀旁边蹲下又站起，刀身呈黑色，刀刃并不锋利，比普通的刀更宽更长，也更有重量，主人一定是个高壮的人，否则根本舞不起这把宽刀。
又高又壮，还使刀……
金井梧灵光一闪，“卜东风！他出身炎雷宗，袭宗内开阔刀法一脉，善使宽刀。”
和煦缩成一团，从喉咙里嗯了一声，似对他的赞同。
金井梧早已习惯了她天寒时不爱说话、不爱动的习性，见对方认同，自觉受到了鼓舞，再接再厉道：“能有力气使动这柄宽刀的，天下不足七人，符合尸体年纪的，只有莲真寺的化念禅师。可禅师已于去年坐化，断不会是他。”他越说越疑惑，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变为喃喃自语：“那这人是谁？”
和煦道：“卜东风。”
金井梧向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尸体，又回头看向宽刀，来回几次之后，终于看向和煦：“这不可能！卜东风今年才不过三十四岁，这个人看起来已有耄耋年岁。”
和煦道：“脱掉。”
金井梧愣了一下，立刻脱掉自己的外衫，向和煦肩上披去，“小姐，您又冷了？我叫人支碳炉过来。”
和煦拍掉伸到她面前的手，举起藏在广袖中的暖炉向他晃了晃，有些无语的道：“脱他的，不是脱你的。”
金井梧憨憨一笑，重把外衫穿上。他解下男尸的腰带，打眼一瞅，便惊讶道：“虎头配饰，这是安阳公主侍卫队长的标志！”他看着手下黑色的衣衫，“这是公主府侍卫的服装，怎么会穿在一个老头身上！”
和煦点头，示意他继续。
金井梧将男尸的衣物整齐摆放在一边，低头仔细翻看男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身上有多处旧伤，其中肩膀疤痕颜色最深，面积最大，皮肤皱缩厉害，形似一只熊掌，疑被火烧伤所致。”
卜东风十九岁那年曾在江南一处富户家做护院，富户家失火，他在救火时不慎被烧伤，肩膀上留下了一处熊掌似的痕迹。
金井梧惊骇的瞪大了双眼，“真的是卜东风！他怎么……”他张着嘴，再说不下去。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哪一种武功和药物可以做到让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陡然衰老，这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
他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透过房内烛火的光，突然在死尸的掌心看到几团红色痕迹。
“小姐，他的掌心里有东西，应该是用朱砂写的！”
和煦抱着暖炉，懒洋洋的道：“认，是什么字。”
金井梧依言动手，拿起死尸的左手左瞧右看，半晌才皱着眉不确定的道：“好像是三个字”，他在空中模仿着掌心模糊的笔画，由腕向指，一撇，一竖，一横……“何，处，归。”他一字一字的念出来，“这会不会是卜东风留给我们的线索？”
和煦道：“去查。还有，把卜东风来此后的踪迹一并报给我。”
金井梧挠了挠下巴，不解的问道：“小姐，卜东风已经自杀归案，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安阳公主的踪迹吗？”
和煦反问：“安阳公主现在有线索吗？”
金井梧摇头，有些焦急地道：“可是您和陛下立誓，要七日之内破案，路上已耽搁两日。”
“有什么查什么。”和煦不负责任的抄着手道：“去吧，一天之内，把消息带给我。”
金井梧双手抱拳，垂首领命：“是！”
他转身出了耳房，在院中几个起落，脚尖点过围墙便没了身影。
此时已近黄昏，夜幕像半透明的黑色幽灵，在山间林中起伏穿梭，屋内反倒亮了一些。和煦站在窗口向外望去，举目是落满雪淞的枝干，白茫茫一片，既无去者，也无来人，真干净。
何处归。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天大地大，东西南北，该向何处归去。
和煦的嘴唇微动，将这个名字含在舌尖。
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