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瑷却欲擒故纵道:“医书不是乱看的,最怕那种看个只言片语又心思多疑的,凭着一知半解,就想一通百通,自己调理自己病情,若只是这样,那还不如不看不学,省得心生杂念,疑神疑鬼,反倒误人子弟。”

    这话说得黛玉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自恃聪慧过人,过目不忘,哪里受得了这般轻视,只是她自己又非医道中人,也不曾琢磨过这些学问,又思想起贾瑷确实跟道士们厮混了十几年,免不了也是杂学旁收,就算不是高深之辈,怕是哄哄她们内闱女子也是手拿把攥。

    如此思之忖之,黛玉想着必要先偷师一番,好探出贾瑷的斤两,却又不可矮了身段,看贾瑷得意嘴脸,于是反出激将之语,对众人说道:“依我看,这世上凡医术高深着,皆是久经众生磨砺之人,他也不过大我一两岁,如何就敢注经解惑,传道于世人?他回府仅十几日,就注完了一本经书,如今却又藏着掖着,不敢拿出来示之以人。可见此中必有猫腻。要么是夸夸其谈,要么就是故弄玄虚,反正我不信他。除非,他把那书拿出来,让大伙儿都来看看。”

    黛玉这一席话语,说得众姐妹纷纷都看着贾瑷,盼着贾家别再出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草包才好,若公然又是个宝二爷、琏二爷什么的,岂不白白糟蹋了这幅好皮囊?

    贾瑷此时才觉黛玉刁钻古怪之处,暗骂以前被她哭哭啼啼的娇弱样子给骗了。于是也讥讽道:“妹妹自己想看,就说自己想看,何必扯上大家,说了半天,不还是‘荆轲刺秦,图穷匕见’。依我看,你就是惦记我的书。”

    黛玉顿时俏脸涨红:“谁稀罕你那劳什子。”

    湘云、惜春看着哥哥姐姐逗嘴,脑子里一团浆糊,还没回过味儿来。

    李纨就笑着来圆场,劝道:“她既然想看,瑷兄弟何不给了她就是,何必要受她这份冤枉。”探春也跟着点头称是。

    于是贾瑷就吩咐紫鹃:“回去,把那书拿来。”转身又悄悄问晴雯:“昨儿给你的口罩图样儿,可想好怎么缝制了?”晴雯回道:“又不是多难的东西,我今早就缝好了,还在上面绣了个小老虎呢。”晴雯回头看了一眼黛玉,就冲着贾瑷一笑:“哦,我明白了,这就回去拿。”说罢就一溜烟儿的跑了。

    之后,就见宝玉掀开门口大毡,前脚进门跟众人打招呼,后脚袭人就跟了来,拉扯道:“宝玉,老爷叫你回去跟他写春联呢,合府上下近百副字,忙不过来,快别在这站着。”

    这宝玉还没站住脚,又被袭人带走了。

    又过一会儿,紫鹃和晴雯掀开门口大毡钻进门,贾瑷要过《内经注》,转手就把书给了湘云,只让紫鹃把口罩给黛玉。因何这般?这便是他前世一点小小的恋爱心得,若有心给某姑娘好处,且那姑娘心里也想要,那你就绝不可顺了她的意,直接就给了,她得的越容易,你的劳动成果,在她心中就越廉价。必要起些波折来,她方知道珍惜。

    却见黛玉拿了口罩,面色骤然一变,把东西丢在地上转身就出门走了,紫鹃捡起来,就赶紧追了出去。

    屋内湘云就问李纨:“诶?刚才被林姐姐丢地上的那是什么东西?”

    李纨略略摇头,笑而不语。惜春就说道:“学画的时候,我在春耕图上看见过,先生说那个叫‘牛筹子’,套在牛嘴上,牛就不能张嘴了。”

    惜春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悚然一惊,纷纷看向贾瑷。

    晴雯赶忙笨嘴笨舌的解释起来,探春听罢,急忙追出门去。一路追进荣庆堂东稍间,就见黛玉坐在罗汉床上生闷气,拿了剪子就逮住那口罩横竖一通铰,那嘴兜子上的小老虎,立时四分五裂。() ()

    一旁的紫鹃急得夺过剪子远远丢开,又劝道:“姑娘就算生瑷公子的气,难道连我也不信了,难得有人这样记挂着你,替你着想,你这样岂不辜负了人家的心意?”黛玉拧眉啐道:“呸,净说些哄我的话,拿我当傻子哄。还说这不是牛筹子、驴筹子。他分明是笑话我。”

    探春上前捡起地上的碎布,笑着道:“好端端的,怎生这么大的气,姐姐倒是说说,瑷哥哥怎么就笑话你了。”

    黛玉梗着脖子道:“他分明是说他在对牛弹琴,拿我比作牛。”探春坐在黛玉身边,忙安抚道:“姐姐可别再冤枉人了,东西是昨晚就吩咐晴雯做好的,如何就正正好的笑话你今儿说的那几句话,可别再多心了。”

    黛玉揪着手里帕子,纠结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探春看着黛玉,很是认真的点头,紫鹃也跟着点头。

    黛玉心知错怪了贾瑷,低头无言半晌,心中更是五味陈杂,在没遇见贾瑷之前,她这辈子能相识的同辈同龄男子,不过宝玉一人,总觉着,好也是宝哥哥,赖也是宝哥哥,无论如何都是宝哥哥,现在又来个瑷哥哥,直教人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应对人家给她的这些好。

    她不由垂着头叹着气,拿过口罩,摸索着上面‘藕断丝连’的小老虎,顿时又后悔起来,小声糯糯道:“我确实一吸冷风就咳嗽,真是怪可惜的,难为他费心……”

    紫鹃摸着黛玉的手,笑着宽慰:“这有何难,赶明儿……再罚他帮姑娘做一个就是了。”

    黛玉听得鼓了鼓腮帮,很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探春和紫鹃放下心来,三人又都笑了。

    茜纱窗外,宝玉闻着笑声就进了荣庆堂,来至碧纱橱内,问道:“你们又在背着我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探春并不回话,只说还有事情,就起身走了。

    宝玉看见黛玉手里剪碎的刺绣,黛玉忙揣进袖子,宝玉顿觉蹊跷,伸手就要去掏,紫鹃连忙拦着,宝玉更加不依,就撒娇央求道:“好妹妹,又瞒着我什么,快给我看看罢,你快急死我了。”黛玉依旧不给,宝玉就死缠着要。

    黛玉被闹得没办法,就拿了出来,宝玉见是一个稀碎的小老虎,心中更疑:“好端端的,剪了它作甚,莫非是送给我的?既然是送给我的,为何又剪烂了?”

    宝玉扭头见地上扔着一把剪刀,心里更是又惊又疑:“妹妹方才莫非是在生谁的气?”

    宝玉捡起地上的剪刀就问:“是谁欺负妹妹了,说出来,哥哥替你出气。”

    黛玉仍不答,只是说道:“哥哥别猜了,不与你相干。”

    宝玉更不依了:“这叫什么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见黛玉仍旧不说,宝玉急迫起来,脸色陡然一沉:“妹妹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总是瞒着我。”

    说着就坐在黛玉身旁问:“是不是那瑷兄弟欺负你了?”

    黛玉仍不回话,宝玉却越发信了:“我这就找他去!”

    宝玉当即起身就要走,紫鹃连忙把人扯住:“二爷可别添乱了,都是误会,我们刚把她劝好,你又来。”

    宝玉叹了口气,念头愈发不通达了。

    自从来了个瑷兄弟,他的林妹妹,更比以前难以叫人琢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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