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早,贾瑷与甄如意正闲话了一会儿,就见有录事女官进门来说道:“殿下,宫中皇太后、老太妃有请,说是有哦啰嘶国使团来访,进献了不少贡品,请您去看个新奇。”

    甄如意点头道:“知道了。”见甄如意没有别的意思透露,贾瑷也暂不多问,只是起身告辞。

    且说贾瑷回了香芋苑,路过西厢房,就见暖香社的牌子,已经挂在门上。屋内桌案旁林黛玉跟晴雯正在琢磨样书,这晴雯用毛笔在纸上描着花样儿,其余女子都在看《闺范》原书,揣摩着里面的道理,找找包装的点子,就见贾瑷进门说道:“不印《闺范》了,殿下吩咐改印《阴骘文》,手巧的往里面添几副文昌帝君金箔画像。”黛玉就问:“这阴骘文一共八百字,如何造书?”贾瑷道:“不是造书,是造功德簿。里面封上三百六十五页白纸,做笔记用的。”黛玉问:“笔记里难道还要记一记每日行过什么善事?”贾瑷道:“谁有那么多善事去记,无非就是金刚经那一套,反复抄写。”黛玉就瞪大眼睛道:“殿下真会消遣人。”贾瑷道:“若是这事儿办成了,以后说不得还有金刚经等着你们。”黛玉听了直皱眉。金钏就笑说:“家里那位太太,最信这个了,宝二爷和环三爷可都没少抄。”

    简单说了几句,贾瑷出了暖香社,回屋换了身箭袖短打,就去外面跑步去了。至于林姑娘,贾瑷谨慎起见,倒是参悟出了见好就收的道理。近几日相处的愉快,但也不能总是缠着,或许应该松一松,彼此都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如宝玉那等前车之鉴,总是跟来跟去,只怕十天有五天都要吵架,这绝不单单是肝气郁结酿造的祸端,也不是林黛玉一人有的性格弊端,这是某一大类女子都有的通病,谁来了也救不了。孔老夫子曰过,近之不逊,远之则怨。可见,只能不远不近。 且不能叫女子闲着,一定要找些事情叫她们做,哪怕没头没脑的叫她去撕几个破纸盒,也不可叫她们闲下来对男方想东想西。这一旦想的多了,无中生有的东西,也就多了。

    且贾瑷自忖,自他下山以来,惫懒了两月,纵然不去经济仕途,也要把身体先照顾好,如今十二三岁,又是最关键的时候,自是马虎不得。或许可以练练促睾睾的,更助于发育。为了有一个好体魄,近几年,他不会做那些不合年龄的事情。

    却说这日酉时过后,药厂散了值,香菱胡乱吃了点饭,就脚步匆匆回了园子,却不是急着回园子东,而是只身一人来至园子西,因她听说林姑娘起了书社,心里好奇,就想着顺路来参观参观,一路寻寻觅觅来至暖香社门口,就见里面的姑娘们还在忙着,她便不敢吱声,只是在外面等着看着,好一时,那金钏抬头瞧见香菱在门外,就叫道:“香菱。”屋内林黛玉、晴雯等众人便都看向她。金钏忙起身将香菱拉进来,介绍给某些不认识的社员们。林黛玉忙问:“好几日没见你,最近可还好?”香菱就笑说:“都挺忙的。”晴雯闻得香菱身上有药味,又见她裙摆上脏兮兮的,就伸手帮她拍了拍,说道:“你怎么马马虎虎的,挺好看的衣服,上头都是灰。”香菱就憨憨的笑了笑道:“我忘了。”忙制止了晴雯,自己出门拍打起来。林黛玉因见她头上有汗,就出门用手帕帮她擦了擦,说道:“姐姐来的挺急的?”香菱笑道:“两边儿路远,我又走又跑,才赶了来,若是再迟一会儿就赶不上了。”黛玉听了,忙吩咐雪雁给香菱沏茶,又招呼香菱进屋内坐了,这才问香菱:“来这儿可是有事情要找谁?”

    香菱就道明来意。黛玉就笑着带她参观参观,见香菱看着姑娘们新做的样书,喜欢的很,黛玉就问:“姐姐累这一路,就为来看看这?”香菱一面看一面道:“我手里有几本诗抄,都是捡来的,有的烂了,有的发霉,我就想来看看你们怎么造书,等以后学会了,自己给自己翻个新的。”黛玉笑道:“又是个爱书成痴的。”香菱笑着挠挠头。对面晴雯忽道:“她若喜欢,何不找爷求求情,看能不能留下她。”于是黛玉就拉着香菱去贾瑷书房。

    这香菱得知被留下了,一通感激得涕泪横流。黛玉见了这,忙用手绢帮这姐姐擦拭眼泪。贾瑷就问:“不就是做个书吗,怎哭成这般了?”香菱就道:“自打来了这府上,我没自己的书,都是这里抓半本看看,那里捡别人不要的。”本来见她哭兮兮的,这会儿几人却听得笑了,都说道:“真真是个又痴又呆的。”贾瑷笑道:“既想看书爱看书,以后我这书房里的书,随你怎么看都行。”香菱扭头看看这两屋子都是书,却是不信,又问了贾瑷好几遍,贾瑷被问的烦了,就说:“以后你在我这儿当班,跟着她们在暖香社,云瓶那边我去知会一声就行,今晚就住这儿,别回去了。”香菱听了,忙感谢好几声,后又被金钏带下去收拾床铺。

    翌日香菱就在暖香社忘乎所以的学着,贾瑷又经常主动带她去书房,一来二去,香菱便习惯下来。贾瑷却见这香菱,每每来看书,都是找诗词集来看,也就明白,这香菱真正爱的终究还是这些朦朦胧胧,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日晌午,香菱又在书房看陆放翁诗集,黛玉因得知这香菱爱看诗,就悄悄跟着进来,见这香菱得诗如得玉液琼浆,她便不肯打扰,随手翻出一册《西麓堂琴统》随意坐下看着。

    却听香菱自言自语:“这些诗真奇怪,有对的极工的,又有不对的……”

    黛玉道:“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虚的,实的对实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

    香菱闻得屋内有人,忙抬起头来笑道:“原来是林姑娘,我知你是个学问深厚的,方才听你这一点拨,总算解开了我的疑惑,因我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经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 ()

    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作‘不以词害意’。”

    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有趣!”

    黛玉道:“断不可看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灵运、阮籍、庾信、鲍照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香菱第一次听有人夸她聪明伶俐,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忙从书橱上找来了黛玉说的王摩诘,黛玉又很是热心的帮她翻看着,又拿毛笔沾了红,给她点出那些最紧要的必读篇目。香菱如得蜜糖,当日忘乎所以,诸事不顾,只顾着一首一首的读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下,就听紫鹃道:“香菱,该吃晚饭了。”见香菱无动于衷,只点了灯继续看,这紫鹃就叹道:“这也是着魔了。”只能是亲自把饭端到香菱跟前,香菱很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忙胡乱的吃着,满心里却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象,正是穷极词藻,想着要把那些意象仔细的抒发出来,才能安心放下一时。

    又一日傍晚,黛玉在“半坡云阶”锻炼完身体,正同贾瑷在浮香亭小歇,只见香菱笑吟吟的送了书来,说道:“我想换杜律学学。”

    黛玉笑道:“不急不急,这王摩诘你可学透了?”香菱笑道:“凡红圈选的我尽读了。”黛玉道:“可领略了些滋味没有?”香菱笑道:“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说与你听听。”

    黛玉笑道:“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

    香菱笑道:“我看他《相思》一首,字句最是简单,却令我念念不忘,这“红豆生南国”,起句平实无华,毫无刻奇之处,再到“春来发几枝?”也是极其朴实,而“春”字与“发”字,正逢了这季节,却最有感触,前几日我就留意这地气竟是从土里往上走的,往日荒芜的土里,又一天天的生出绿苗来,我行走春日里,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心里却说不出酸楚,原来又是新的一年到了,我隐隐约约想去见谁,却不知都在哪儿。原来发几枝,发的是心里的念头。后面他又写“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就想此物如何相思?尝听闻有人哭的久了,眼泪会变成血,可不就跟那一粒一粒的红豆一般。”

    香菱把话说完,黛玉不觉眼泪已经落出。

    贾瑷听了她论诗的话,总觉话里有话,于是忍不住问:“香菱,你可曾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五岁之前的?”

    香菱摇摇头,说道:“记不得了。”贾瑷又问:“真的记不得了?”香菱仍是点头。贾瑷不敢相信,又问:“葫芦庙,还有大火,把房子都烧没了,你可记得?”香菱仍是摇头。

    贾瑷又问:“那你想见谁?”香菱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想去南边,总觉得那里有什么,特别想去。”

    贾瑷闻此,心道:只怕是真的忘了,现在所谓的想去南边,只是潜意识里对那儿有归属感。

    说起这甄士隐的行踪,贾瑷只知道是跟了跛足道人。后来尤三姐自刎,柳湘莲避祸出家,在京中又跟了个瘸腿道人。谁也不知道这跛足瘸腿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这香菱的事儿他暂且也无头绪了,以后还是随缘罢。

    打发走了香菱,贾瑷又问黛玉:“方才她说了几句,我就见你落泪了,可是想家了?”黛玉点头。贾瑷也不多言,只是陪着。

    许久黛玉又问:“这香菱如今既有官身,在我那里,岂不是委屈她了?”贾瑷道:“这也简单,且再等她熟悉几日,叫她做副社长,给你打副手就是了,可好?”黛玉点头应下。

    自这日过后,黛玉更是怜惜香菱,香菱有问,她必答疑解惑。虽未有师徒之名,却已有师徒之实。

    却说这日贾瑷又去百合院见甄如意,只见其身边跟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外邦贵妇,贾瑷就问:“这是那里来的?”只听甄如意介绍:“这位是哦啰嘶国女勋爵,叫什么索菲亚。我还听说她们那边,如今是女皇帝执政,你说荒唐不荒唐?”贾瑷问:“怎么来咱们府上了?”甄如意道:“我听她有些制蔷薇精油的本事,就想特意请教她几天。”

    贾瑷打量着索菲亚,只见这毛妹为了入乡随俗,也是一身汉人女子的装束,谁料对方竟能说出一口蹩脚汉话:“你好,世子……爷?”贾瑷点头行礼:“你好。”

    之后贾瑷就简单与这女勋爵寒暄了几句,因有好奇心,一时想打听的太多,也没捋出个头绪,便异想天开的问道:“伏特加,吨吨吨?”

    索菲亚满头问号?????

    看来这会儿还没这个音译……

    ……

    回后注:

    原著五十二回:

    ——只听贾母笑道:“这叫作‘雀金呢’,这是哦啰嘶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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