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回白杨村的第三日,终于回到人类社会的阿琳睡了个舒服觉,她整整睡了快两天。

    前天晚上,五人天擦黑时回的白杨村,因为太晚没时间商量,她就被暂时放在村长家,由白村长的二儿媳魏氏照顾。

    魏氏年轻又心细,连夜将阿琳喂饱后,又仔仔细细的把她全身擦洗干净,她不用胆战心惊的担心被吃掉,终于一觉睡到了第三天,直到魏氏把她抱到了吵闹的白家厅堂内,她才悠悠转醒。

    正厅内,白永胜正对着个妇人在厉声呵斥,那妇人正是前两天丢了羊的饶寡妇。

    魏氏进屋行李后,便在右边的圈椅上坐下,她作为白家的儿媳妇,不好开口插嘴公爹和村民谈事,但阿琳被她抱在怀里,却将魏氏的白眼看得清清楚楚。

    这魏氏也是个妙人儿,这两天对着阿琳,是年轻小娘子的温柔亲和,但这会子却一点都不掩饰她的厌恶,仿佛堂下站着的人,让她感觉分外恶心。

    阿琳不清楚前因后果,也不能开口问,只能支起耳朵认真听,但等她听完,她也想和魏氏一样翻个大大的白眼!

    原来是前日将阿琳救回的少年谭阳,想要收养她,但饶寡妇不同意。

    谭家两兄弟自从双亲离世后,无多余积蓄,两人只能找到当时的富户饶寡妇,万般祈求才佃得10亩田地,另外一日两餐皆在饶寡妇家吃,如此给她当苦力了十年。她现在自然不同意他们再带一张嘴来吃她家的米。

    在听闻白家村长同意两兄弟收养阿琳后,甚至联系她在银虎村的女婿,先人一步的通告了官府。直闹得本来可以私下托关系立户的事情,被她过了明面,便非常不好办了。

    本朝对收养人有规定,收养他人者需已成家,并且无所出才行。而谭家哥哥谭阳今年才10岁,自己都还未及冠,也未成家,所以按律法,自然更不可收养孩童。

    按规矩,大燕朝有立法,凡是孤儿弃婴,皆入朝廷设立的慈幼堂;年满3岁者,可由无子人家领养;年满10岁而未被领养者,需入官府为奴十年,还清赡养费,二十岁后方可解除奴籍,回归自由身。

    如若大燕国还是前朝的开明光景,那这慈幼堂不算个坏去处。但这几年朝廷动荡,下面的官场也乱,离得远的州县,甚至传出有人专门转卖慈幼堂里的孩子,男孩多半是被阉入宫,女孩则入勾栏。

    白永胜此刻坐在太师椅上,直骂的口干舌燥。

    十年前南迁,他白家承了谭家两口子舍命相救的情,自那以后,谭阳和谭月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就格外偏爱一些。

    这么多年俩孩子没有个正经家,一直这么相依为命,他将两个孩子的苦看在眼里,偏偏两兄弟要强,又体谅他理事辛苦,这么多年从未开口提什么要求。

    如今,好不容易求他一回,他不可能不帮。

    而且他也希望谭家能兴旺起来,谭阳早熟得没有一点孩童摸样,他希望这个山里捡回的女娃娃,能让谭家添些人气。

    只是没想到,半道遇上饶寡妇出来捅这一刀。

    左面坐着的饶寡妇全然没所谓:“您也别怪我,谭家那两小子现在种的田是我给佃的,如今这光景,您也知道,田税粮税吓死人,他们俩半大小子吃得可不少,我自己现在是得了个鸡蛋都舍不得吃,怎么可能有余粮多养一张嘴呢!”说着,她往阿琳投去轻蔑的一眼,又冲着白永胜揶揄道:“再说了,这还是个女娃子,以后长大了能顶什么用。哎呀!我知道您老是这十里八村的大善人,既然您这样看不下去,那就多发发善心,收养下来不就得了,何必揪着我个寡妇为难!这事在咱们村传出去都不打紧,要是传到银虎村,我公爹那边去就不好了,这多下您面子啊!”

    她不害怕白永胜,白杨村现在定居的地界,她早在他们来之前就住下了。

    她从前是银虎村王村长家的孙媳妇,尖酸刻薄的很,和王家二郎不和,成天在家里骂架,后来被休,在银虎村待不下去了,才到翠竹山脚下重新开荒。

    虽然王家不认她,但她知道白永胜和她公爹不对付,她看不上白杨村这后来的一批“难民”,平时就爱和这村里的人打擂台。至于银虎村长王德,她说那永远是她公爹,才不管那么多!

    而白杨村现在有一半的田地,都握在饶寡妇的手上,她几乎是白杨村最大的富户,自然更是目中无人。

    阿琳内心有些焦灼,这个饶寡妇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就差把“坏人”两字写脸上了,阿琳担心被饶寡妇这样的从中作梗,她是不是没办法安然的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白永胜也没想到饶寡妇如此嚣张,被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正准备站起来开骂时,他家的白婆子恰好回来,她进来后,转身朝后唤了一声,身后便走出一高一矮两个少年。

    依据她这两天听到的信息,其中一个阿琳猜应该是叫谭月,和谭阳是一对兄弟,但两人长得很像,如果不是高矮的区别,旁人怕是会误以为他们是双生子。

    弟弟谭月虽然比哥哥谭阳小了三岁,但言语带笑,比哥哥严肃的样子看着要调皮精怪得多。

    而另一个小少年,年龄更小些,也稍微矮一些,但他看着要沉静得多。

    他进来先是正经的拱手行李,再恭敬的往前,像个小古板。

    他抬起头的一瞬间,让阿琳看呆了,无他,少年小小年纪就已经漂亮得不行,和周围人不像在一个世界。

    剑眉星目,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衣长过膝,是读书人才会穿的样式,脊背连着脖颈都挺得笔直修长,肤色不像庄稼人一贯的偏黑,他垂手站立,脱俗得像一羽皎洁的小白鹤。

    小白鹤是带着任务来的,他在谭月期待的目光下,将一张卷起的竹纸展开,递给白永胜和饶寡妇看:“白阿爷,这是今早阿阳哥按您的意思,拜托家父写的状词,我带过来了,您过目,还有一份在阿阳哥那,他已经拜托垃柴的贵叔带去县衙了,明日应该就有个说法了!”

    他说完,饶寡妇突然噌的一声冲到他面前,狰狞地尖声问:“你说你爹给那俩死小子写状词了?!怎么可能,你那讼棍爹不是天天酗酒,不愿掺和这村里的事吗!他怎么会答应的!?”

    白永胜听不下去,喝了一声:“饶婆子!说话注意点,你记得自己是个长辈。”说完又冲着小白鹤招手道:“时清来,把状词给阿爷瞧瞧。”

    许时清的爹原本是襄州府里一个前途大好的举子,但三年前被人构陷,终生不准科举,从那以后便一蹶不振,每日酗酒,许时清的娘是州府里一个小官的女儿,因受不了许父的堕落,便日日闹着和离归家了。自那时,才两岁的许时清便跟着他爹和阿奶,来到白杨村生活。

    许时清没有理会饶寡妇,他不动声色的往饶寡妇远处后退一步,将竹纸递到白永胜手上。转头的一瞬间,一道明显的视线朝他投来,是魏氏臂弯里的那个女娃娃,正认真的盯着他看,一双眼里笑盈盈的。

    这女娃娃的笑有些奇怪,许时清莫名觉得,她是在笑他刚才的小动作。

    许时清微微顿了一下,又摇头失笑,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诞了。

    白永胜快速的看完后大笑:“好好好,许亦到底是个有才华的,这状词引经据典,既有文采,又合道理,县太爷又惯常是个厌讼的,呈上去,定然不会再为难的“

    他冲着谭月招手道:”阿月,快去叫你哥阿阳回来,把户牌准备好,明日我们一同去一趟县衙,“他又偏头朝饶寡妇的方向,声音不大不小的哼了一声道:”阿爷跟你们保证,你们既然叫我一声阿爷,那这户牌啊明日一定给你们办下来!看那些没安好心的人,还怎么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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