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来得突然,雨水滴落在屋顶上,声音嘈杂令人心生烦躁。

    郑生寻那张算得上周正的脸扭曲,双眸微凸而癫狂,他说话声因激动而沙哑:“谁让你倒霉?身为大理寺的走狗,活该中了我们的蛊毒,就让这个蛊毒在你身上觉醒长大,让你体会体会,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过于激动,捆住他的架子都在发出哐哐声。

    崔停清锦衣干净,与大理寺牢狱肮脏格格不入。一尘不染的鹿皮靴上是修长的腿迈开两步,坐在衙役准备好的椅子上,她衣袍毛边,瞧着就是暖和。毛茸茸的白边连带至衣袖,白皙的手指微微泛红,紧抓烙铁。

    她听郑生寻狂妄的声音,心底对自己身上的蛊毒不抱希望,但面上挂着淡然笑弧,“哦?我身为大理寺一官,为民申冤为民除害,何来走狗这么侮辱人一词?你认为我是走狗,那我可视你为天邺毒瘤。除之,痛快!”

    闻言,郑生寻脸上的神情略微僵硬,旋即上下打量崔停清,目光落在她那双好看的杏眸上,吃吃一笑后缓缓说道:“安和县杏花巷崔家崔停清,曾身为安和县县衙内仵作,摇身一变成为当朝女帝身边红人卢使相之女。想来富贵养人,肉眼可见地变漂亮了。”

    崔停清的手紧攥烙铁,双目坚定,“你打听过我。”

    郑生寻未回答她的话,自顾自说道:“算算三年前,你不过二七年岁,竟有胆识踏入义庄殓房,面对各种死尸,坦然自若,游刃有余。轻而易举成为安和县有名的内仵作,甚至破案妇女幼孩绑架案,赢得当地人心。

    这都是旁人知道的东西,我还知道,安和县那家花楼,可是你一手策划而成。啊,对了,那桩有名的无头男尸案,你被陷害入狱,初遇大理寺丞宇文柏和巡察御史裴闻玄,能将他们分辨出来。

    小小地方的小小仵作竟知道当朝这么多的事情,定然不是个简单之人。难怪那两人对你查了个底朝天,说来可真奇怪,你从未学过验看之术,竟突然会这个无人瞧得起的恶行户手艺。让我猜猜,你还是真的崔尚书之女?”

    眼见崔停清目光阴鸷,郑生寻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太过,呛到自己,涨红的脸令那道伤痕格外难看,“崔小官何必紧张?想必除了我和崔小官的人,无人知道崔小官在调查朝廷或说监视朝廷,难道崔小官与我一样,觉得这个朝廷极其有问题?”

    崔停清没有说话,静静看着郑生寻。可他说到“调查朝廷”之时,崔停清心脏忽然漏跳半拍,随即狂跳。她将烙铁递给身侧的小吏,站起身,来到郑生寻面前。

    “这番话,不会是你这样子的人能说得出来,”崔停清笑了笑,“听起来头头是道,但看你神情,如同背书一般。你身后之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被崔停清戳破,郑生寻恼羞成怒,生怕被崔停清审讯出来真相,哇哇大叫。大吵大闹之下,郑生寻忽然喊出一句:“为什么不好好调查一下自己的身份!你当真就是卢苒蔚和崔伯长之女吗?”

    为什么不好好调查一下自己的身份!

    你当真就是卢苒蔚和崔伯长之女吗?

    如同紧箍咒紧勒崔停清的脑门,让她头痛不已,觉得郑生寻吵闹使她无法忍受,躲过小吏手中的烙铁,疯狂向郑生寻打去。一下又一下,打着打着,郑生寻没有任何动静。

    旋即眼前的画面变成郑生寻毫无喘气地躺在大理寺牢房内,崔停清的身边站着不少人,有大理寺少卿谢云凌,有顾远山、万意白和温向竹,有善后的衙役……

    还有格外冷静的自己。

    那个自己快速检查郑生寻,在郑生寻嘴巴中找到毒药,验证郑生寻自己服毒而亡。崔停清否认那个自己的论述,上前就要大喊“不是”,可她才走两步,便撞上结界般的东西,将她拦住。

    突然耳边清净下来,慢慢地,郑生寻那句“为什么不好好调查一下自己的身份!你当真就是卢苒蔚和崔伯长之女吗”如同梵呗圆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痛苦地蹙眉,捂住耳朵,嘴里念念有词。

    “小娘子!”枫和害怕地看着崔停清痛苦的神情,轻轻拍她的脸,“小娘子,你快醒醒……”

    枫和的声音似天外来语,令崔停清猛地睁眼。崔停清恍惚地看着面前的帘帐,枫和那张担心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手上还抓着丝绢为她擦拭额前冷汗。

    崔停清起身之时,觉得四肢无力,后背冷汗黏腻在肌肤上,十分不适。她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双眸上的鸦睫稍抬,瞥向紧闭的窗户,伸出脚穿上鞋来到窗边。枫和紧跟其后,见她驻足在窗边,猜出她想开窗,于是开口说道。

    “小娘子,窗外天寒地冻,方才你身上汗水不少,随意开窗,会染上风寒的。”枫和温声说着话,做事分明比来上都城前稳重许多,“我去给小娘子拿件衣裳来,穿好衣裳后我们再开窗。”

    说着,她跑到衣橱里将折叠整齐的斗篷取出来,转头看了眼心神不宁的崔停清,又将加厚的外衫抓起来。来到崔停清身旁,她先是为崔停清穿上圆领外衫,再披上斗篷,心满意足地看了眼崔停清的脸被斗篷上的帽子遮住,将窗户推开。

    正是申时正,天空阴沉沉,瞧不见一丝阳光,像是无尽棉花把天空堵住,裹住上都城。

    “一会儿,估计要下雪了。”崔停清说话声音有些轻飘飘,宛若带着心事。枫和只当她是担心慕容婉回去途中遇雪不好赶路,开口宽慰她道:“小娘子莫要担心,哪怕上都城这边下雪了,往南走,还不一定下雪呢,慕娘子定然平安到安和县。”

    提到慕容婉,崔停清的眼眸暗沉些许。

    那日,她们两人说了很多,崔停清对她的话记忆犹新。慕容婉边给姜松倒上祭拜所用的酒,边对崔停清说道:“那日我在大理寺一眼就认出来你,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如你当初所言,努力进入大理寺。

    说实话,我真的好羡慕你,你从始至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之奋斗,也有为之奋斗的机会。这样子就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崔停清白皙的手落在枫和肩膀上,看着枫和,问她:“你觉得慕容婉这个人怎么样?”

    枫和不假思索回答:“她很好呀!与小娘子相识多年,还教小娘子识香,为花楼那些女娘谋得生路,挺好一个女娘的。小娘子这么问,难道是慕娘子与你吵架了?”

    “若真的是吵架,就好了。”崔停清低头,心底暗暗梳理慕容婉与自己交往古怪之处,实在没有任何地方是异常的。

    难不成,身边的叛徒,是周枫和?

    崔停清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枫和,枫和略微圆润的脸鼓鼓的,双目清澈不谙世事的纯真,让崔停清有些不敢想象。

    倘若叛徒真的是周枫和,那她背后的主子是何人?为何要潜伏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又有什么利用价值?或者是,她背后的主子,早已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种种疑虑一股脑涌上来,崔停清狠狠地叹息一声,引来枫和的注意。

    “小娘子,怎么了?”枫和凑上前,“莫不是梦魇让你心有余悸。”

    崔停清摇摇头,欲要问出口的话,变成了无足轻重的话,“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枫和的双眸带着震惊,“小娘子,你竟然忘了吗?”见崔停清双眸平静,她泄气般嘟嘴,“我就知道,你忘了。这两年,你忘了不少事情,你连针线活、弹琴都不会了……”

    就这样,枫和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任凭崔停清怎么打断都无果。

    罢了,就她这样子,还能背叛自己不成?而且,无头男尸案的细节,崔停清根本没有和她说过很细节的地方,死去的郑生寻却能说出来,想必那个嫌疑人,不能是枫和。

    至于慕容婉,她的出现,带着绝望。当时自己清醒后,还未对身边任何人带着警觉,从未查证过慕容婉的话是真是假。

    思及此,崔停清抓住枫和的手,硬生生打断枫和说话,她道:“枫和,我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枫和眼眸放光,颇有猥/琐之感将双眼眯起来,“小娘子,什么事?我保证完美完成任务!”

    “这几日我在查一件案子,有一个人很可疑。”崔停清说着,走往书案,从厚厚的书籍中掏出一本,递给枫和,“这是此人的信息,他已经死了,但是死得很可疑。我需要你去帮我了解一下这个人生前的点点滴滴,越详细越好。”

    接到册子的枫和手激动得颤抖,狂点头发誓定能完成任务。

    崔停清轻轻一笑,“此任务极为重要,你要小心些,此人身边之人个个非善茬。消息什么的,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遇到危险,一定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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