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内尔一行人迅速吃完晚饭,在晚上七点半动身前往第一师的指挥部。机场特别抽调了一个班做德内尔一行人的护卫,安排了两辆汽车,顺便按照德内尔的要求给他本人提供了一顶亚德里安钢盔,一杆勒贝尔步枪和六十发毫米子弹。

    第一师的师部位于涅布克西南方五公里的哈法,距离机场也就三小时的车程。不过沿途路况并不好,卡车颠得非常厉害。已经在叙利亚和黎巴嫩奔波了快一个月的第一师官兵们多少适应了一些,但自埃及来的一众军官全都有些顶不住,之前晕机的门多萨少尉更是扒着卡车驾驶舱的车窗吐得死去活来,他的晚饭算是彻底白吃了。

    挤在门多萨和司机中间的德内尔表现得鹤立鸡群,他神色淡然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打着手电筒看地图,仿佛根本不知道晕车为何物。

    不过他还是看了一会就把地图放下了,无他,眼睛有些受不了……

    司机见德内尔闲了下来,便好奇地问道:“您是天生就不晕车吗,上校?”

    “年轻的时候也晕车。”

    “有什么克服晕车的办法吗,上校?”这次是门多萨问的。

    “后来我干了邮递员,跑遍了半个欧洲,自然慢慢就不晕车了。”德内尔收起地图,揉着眼眶打趣着因晕车而脸色煞白的少尉,“战争结束后来CH邮局找我吧,国内邮递跑三年,包你再不晕车。”

    “好啊——呕!”

    德内尔本意是想分散一下门多萨的注意力,可看到后者开始扒着车窗往外吐黄胆水后,德内尔就知道自己白费功夫了。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少尉,请再坚持坚持。”司机话语客气,踩油门的右脚却丝毫不留情,不过门多萨也没什么东西可吐了,就这么一路干呕到了第一师师部。

    汽车停下之后,门多萨解脱一样夺门而出,跑到路边狂呕不止。德内尔则利落地钻出车厢,会和卫队的带队士官走到师部检查哨前。检查哨的哨兵警惕地将背在身后的步枪取下:“西班牙!”

    “圣地亚哥。”士官回答了正确的口令,随后示意哨兵向自己身旁的德内尔敬礼,“这是戴高乐将军委任的新副师长戴泽南上校,我们已经通知了师部,马上放行。”

    听到戴泽南上校的名号之后,那个哨兵似乎精神一振,立刻叫埋伏在路边的战友帮助自己打开路障。德内尔向几个哨兵点头示意后,便返回了自己在卡车车厢里的“雅座”。然后卡车继续向前,最终停在了指挥部门口不远处。

    因为是在叙利亚的首次亮相,门多萨少尉还强打精神率先跳下车为德内尔把住车门,把后者搞得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体面的待遇?更何况一行人的状态本就跟体面不沾边,德内尔带来的军官们正毫无形象地从卡车护栏里往外翻,至于他自己——一个戴着钢盔提着步枪从卡车驾驶舱钻出来的脏兮兮的军人,哪有一丝一毫的高级军官的风度可言?

    不过赶来迎接的军官们可并不在乎这些,他热切地向德内尔敬礼,神态仿佛见到了救世主:“您这么快就到了,戴泽南上校!请跟我来,勒让德约姆将军要现在就见您!”

    于是德内尔示意身后自己带来的军官士兵们跟上,直接进入了第一师的指挥部。

    指挥部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气味的源头就是师长勒让德约姆的卧室。引路的那个军官迅速掀开帘子钻进屋子里,德内尔见状也照做了,但由于屋子太小,其他几个新来的军官就只能放下行李在大厅里等待。

    “将军,戴泽南上校到了。”

    “戴泽南奉命报道,将军!”

    德内尔压抑住内心的震动,向伤势惨不忍睹勒让德约姆敬礼,后者连抬手回应都做不到——因为两只手都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只能微微点头示意,虚弱不堪地呻吟道:“很好,我终于能闭眼了。”

    “我很抱歉,将军,您本可以乘坐戴高乐将军的专机直接去埃及接受治疗,但我们把那架飞机给摔了。”

    “那不重要。”勒让德约姆真的闭上了眼睛,“就算飞机完好,过这条破路也能要了我的命……我把指挥权交给你了,所有的情况都去问我的参谋吧,他什么都知道……”

    德内尔见师长已经昏睡过去,便压低声音询问一旁忙来忙去的护士:“师长伤情怎么样?”

    “最严重的伤在肋下,其他伤口倒是不那么严重,就是数量太多,还有就是双手严重烧伤……”

    “严重烧伤为什么要缠得那么紧?不应该撑开手指晾着吗?”

    “我们也没办法,上校。”护士苦着脸叹息了一声,“要是不缠成这个样子,苍蝇就要来下崽了。”

    “那拆绷带的时候不得疼死?!”

    “不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师长的身体真的不允许去机场吗?”德内尔最后确认道。

    “除非用人抬过去,要不然那条破路会让将军全身上下所有缝好的伤口都开绽。”() ()

    德内尔点点头,随后离开勒让德约姆少将的卧室,到大厅中询问:“参谋长德席尔瓦在吗?”

    “在这,戴泽南上校。”一个焦头烂额的中年军官从沙盘前直起了身子,“请问有何指示?”

    “大马士革-贝鲁特公路路况如何?近期被炸过吗?”

    “据英国人说,非常好,而且近期并没有遭受轰炸。”德席尔瓦推了一下眼镜继续说明,“那条路是英国人的补给线,英国人非常重视防空,皇家空军的表现也很不错。”

    “我们没人走过?”

    “有传令兵跑过贝鲁特,说路况相当好。”

    “那就立刻联系英国人,请求他们尽快将勒让德约姆将军转运到埃及或者英国。”德内尔当即立断,“然后派人把将军抬到那条马路上去,再用汽车送到黎巴嫩——今晚就出发,明天早晨将军就能到贝鲁特。”

    德内尔的果断令参谋张德席尔瓦精神一振,立刻答应下来,将这项任务安排给了一个年轻的参谋。德内尔还特别强调派出数量适当的部队进行护卫:“最好不要超过两个班,卫队太多有被当成重要目标的风险,不过人员一定要选最精干善战的,自由法国绝不能失去一个将军!”

    “是,上校!”

    “玛丽少校呢?”德内尔还想起了自己的老战友,“他不是也负重伤了吗?一起送到贝鲁特吧。”

    “罗尚比恩少校小腿骨折了,倒是没有生命危险,我可以再安排人送他。”

    听到“罗尚比恩”这个名字,德内尔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不过他很快想起来玛丽少校的姓氏,然后拒绝了德席尔瓦参谋长的提议:“既然这样那就不必了,还是把机会留给那些生命垂危的伤员吧,既然我们现在没法修路,那就组建一支担架分队,专门转运经不住颠簸的重伤员。”

    建立畅通的伤员转运通道本就是增进部队士气的常规方法,参谋长不可能不知道。让轻重伤员在救护站里鬼哭狼嚎,前线官兵的士气很快就给嚎没了。只是第一师先前一直处于进攻态势,损失不大。而从前天开始军官团损失过大,指挥系统濒临瘫痪,也就暂时没顾上这些事。

    既然这件事已经有了处理方案,德内尔的注意力便转向了当下的战局:“现在告诉我,北非第团和自由法国第团是怎么个不稳法?”

    自由法国第一团面临的困境在于缺乏能够凝聚全团的核心,这个团本就是七拼八凑出的。虽然下级军官、士官和士兵大多来自本土,但只磨合了半个月就上了战场,指挥官负伤后人心惶惶倒也不让人感到意外。

    而且德内尔知道,自由法国第一团的官兵本来也不是什么精锐部队的士兵——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精锐常备军早就在比利时和法国北部被全歼了。他们还有很多人来自B级师甚至地方守备部队,那些人是个什么战斗力……从色当的第师身上就能看出来。

    当然,能主动加入自由法国的军人总归还是有几分勇气的,但德内尔始终深信并不断得到现实验证的真理是,没有训练与配合打底的勇气完全是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籽,根本靠不住。

    看来这个问题是一时半会不能解决的,于是德内尔便采取了保守的措施:“阿布杜尔先去把团长的职务担起来,尽量想法子激励一下部队,不行就把他们分拆补充到喀麦隆第团里去。”

    而北非第团的情况就是典型的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了。该团的团长莫里斯·艾曼中校被其他两个团长的“悲惨遭遇”吓破了胆,生怕自己也步他们的后尘,因此执行任务非常消极。

    从早上师长负伤开始,艾曼就对师部命他本人带队增援涅布克的任务百般推诿,反复强调该团的困难,称该团的阿尔及尔人畏战情绪极高。师部完全不相信他的鬼话,因为北非第团是一支整建制加入自由法国军队的部队,一支畏战的部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德内尔心中怒火顿生,指示传令兵连夜联系位于涅布克以南公里的北非第步兵团:“最后警告艾曼一次,让他带部队在明天早上七点之前赶到涅布克,否则军法从事。”

    “要不干脆换个人吧。”参谋长建议道,“您有撤换团长的权力,我怕艾曼那个家伙即使上了前线也打不好仗。”

    “没关系,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打不好,撤换也很快。”

    参谋长德席尔瓦不太能理解新任副师长所说的“撤换很快”是什么意思,直到德内尔将手中的红蓝铅笔丢到地图上,下达了今晚的最后一道命令:“在这里留一个联络组,然后把师部转移到涅布克去。”

    这个命令把德席尔瓦听得头皮发麻:第一师都丢了多少个高级军官了,这新来的指挥官怎么还把师指挥部直接摆在维希军队面前了?!

    “前线?涅布克很快就不是前线了!”德内尔如是回答参谋长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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