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尔和卢申科到达后方的医院时,三名重伤员已有两人不治,一人转危为安。对于罗贝尔而言值得庆幸的是,伊里奇大叔虽然伤势颇重,但状况尚且稳定。

    伊里奇大叔身体右侧的大部(包括右臂、右手、右肋、右腮)以及左侧的少部(左手)都被严重烧伤,即使能够伤愈,他想重返部队也很难了。更何况大面积的烧伤往往会伴随着极为危险的感染,很有可能诱发败血症,因此路过的护士明确告诉二人,伊里奇大叔未必能活得下来。

    护士在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因病人在场而有所避讳,伊里奇大叔也毫不在乎:“那么多小伙子都牺牲了,我已经活的够久了。”

    “活着总比死了强。”罗贝尔一边说着,一边用小刀撬开从营地里带来的水果罐头,接着便用木汤匙将罐头中的山楂喂给伊里奇吃。

    “哈,是乌拉尔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厂的山楂罐头……我女儿最喜欢吃这个。”

    “那感情好。”罗贝尔将左手伸到伊里奇嘴边,接住了后者吐出的果核,丝毫不嫌弃黏在上面的口水。

    “我受伤的事先别告诉我女儿。”

    罗贝尔听了这话,立刻想起来自己那什么都瞒着自己的养父:“这么干你女儿会恨你的。”

    “你懂个屁,你才当了几年爹?”

    “我当爹时间短,但好歹当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你女儿什么想法,我能不知道?有啥说啥呗,年轻人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我是怕她在战场上分心!”

    “弹片贴着头皮过,哪有那么容易分心,再说你女儿是干啥的?也是个狙击手吗?”

    “她在师机关干通信兵。”

    罗贝尔差点笑出声:“那有什么好怕的?!”

    伊里奇终于不耐烦了:“哎呀——你年轻你不懂。”

    “行行行,照你说的办,回去我就告诉同志们,让他们都别写信。更何况,我们哪知道你女儿在哪里服役?你从来没说过吧?”

    “政委知道,我还跟其他好多人说过……不过他们大多数都牺牲了,我现在也想不起来政委以外,还有哪个活着的知道这件事了。”伊里奇又吃了一枚山楂,吐出核后说道,“我告诉你吧,她现在应该在斯大林格勒。”

    “挺好挺好。”罗贝尔笑笑,开始刮罐头底的糖浆喂给伊里奇大叔,“他们都说德军现在在南线的动作都是佯攻,今年夏天希特勒的目标还是莫斯科,你女儿应该比咱们安全。”

    听到这话,伊里奇大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感情好,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真羡慕你,还知道女儿在哪儿,还能给女儿写信。”

    见卢申科已经在野战医院门口等着自己了,喂伊里奇吃完罐头的罗贝尔苦涩地笑笑,将左手中的山楂核全部丢进空罐头盒里,接着起身向老搭档告别:“安心养伤,闲着没事别胡思乱想,过两天我们再来探望你,我先走了。”

    “走吧,上天注意安全,戈利岑的技术很过硬,你能信的过他。”

    “我还是想让你回来。”

    “嗯,我加把劲。”

    两人回到驻地时正好赶上晚饭,大伙一见两人进了食堂,就争相向他们询问他们伤员的情况:“医院的同志们怎么样?”

    卢申科回答道:“有两个重伤员已经不治,剩下的除了伊利奇大叔,状况都还不错,预计最迟九月份就能归队。”

    “大叔的状况很差吗?”

    “很糟糕倒不至于,但的确不很好,希望他能顶过来吧。”

    “嘿,杜卡斯基,要不然你今晚带我们给大叔祈祷祈祷?”二中队长彼得罗夫突然很严肃地提了这么个建议。

    杜卡斯基没好气地吐槽道:“我才刚晋升成中队长,你可别叫我犯错误!”

    “这个……你又不信教,带我们念两段祈祷文有啥大不了的。”

    “你去问政委去,别问我。”

    “政委?”

    “你自己祷告就是了!”

    “哎呀,我们念经念得没有杜卡斯基同志有感觉,他上次在废墟前祈祷的那个腔调和神态,一看就比我们专业,效果肯定比我们好嘛。”() ()

    东正教徒彼得罗夫的话让名义上的天主教徒罗贝尔十分无奈:“让一个根本不信上帝的人带领你们祷告,我怕你们的祷告也没啥作用了。”

    “不会,不会。”彼得罗夫连忙摆手,“因信称义嘛。”

    “连特么因信称义都出来了,你这信的是哪门子正教。”卢申科彻底无语了。

    “我们大老粗哪懂什么这个教派那个教派的,您就让他带我们祈祷呗,不图别的,就图个心安。”

    “这事……你先等两天,我去问问师政委。”

    面对部队复杂的思想情况,卢申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当时这个团的建立就是为法国飞行员服务的,因此无论是战术还是规则,上级要求的都很松。而且为了给法国飞行员留下对苏联空军的良好印象,最早几批新飞行员也都是航校和俱乐部里政治顶过硬的党员和团员。

    正因为考虑到这个团的思想工作比较好做,而一般的政工干部又相当缺乏外交经验,红空军才将卢申科任命为团政委。但现在呢?大批法国志愿者丝毫不见踪影,唯一硕果仅存的法国飞行员都快被熏陶成俄国人了,卢申科这样一个既非政工人员,又非飞行员出身的干部在团里便十分尴尬了。

    他也觉得自己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个累赘,因此他下了决心,这次去师里他便向上级打报告,要求转回步兵。到战壕里跟德国鬼子真刀真枪地干,胜过在团空耍嘴皮子——更何况这嘴皮子他耍的也不好。

    至于说团的政工工作怎么办,他倒丝毫不担心,现在军中颇流行军事主官兼任政委,甚至还有传言说,统帅部打算暂时废止政委制度。如果情况真是如此,那他现在提出转岗就更不会遇到什么困难了——更何况,他是往前线转,又不是去后方。

    “漆黑的夜,只听见枪炮声响在草原。”

    在卢申科发呆的时候,飞行员同志们已经拉起手风琴开唱了。他抬起头,一眼就发现了与众人格格不入的罗贝尔。心思细腻的卢申科便起身坐到了罗贝尔的身边:“怎么愁眉苦脸的,还在担心伊利奇大叔?”

    “倒也不全是。”

    “那是怎么了?”

    “我的行李全烧没了。”罗贝尔伸手搔着头发,“行李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不重要的,但是我老婆孩子的照片已经成灰了,还有老爸佩剑部件上的银饰也都化干净了。后者还好说,前者真让我心疼,不看照片,我都快记不起来老婆的相貌了。”

    “你竟然不把照片随身携带?”

    “我家在法国嘛。”罗贝尔叹了口气,“要是我被击落,被俘或者被杀,让德国鬼子识别出我的身份,天知道这群杂种能对我的家人做些什么。”

    “唉,也是。”卢申科也跟着叹气。

    “你找到家人了吗?”

    “撤出来的都找到了,母亲现在转移到了巴统,叔叔转去了捷尔任斯基拖拉机厂,造坦克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那边正好不是德军的主攻方向。”

    “我说罗贝尔,你的消息可有点太落后了,南线就是德军的夏季主攻方向。”

    “可是,莫斯科的广播说……”

    “那都一星期以前了,上个月号南线德军的进攻就开始了,结合此前缴获的情报,统帅部已经确信德军的战略目标在高加索地区——再说后来广播播报的时候你不是在场吗?”

    “可能当时我在想别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俄语不是我母语,如果我不专心的话,大概率听不懂广播。”

    卢申科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之前跟瓦西里说莫斯科是主战场,我还当你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扯谎,原来你是真不知道啊!”

    “要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留在新罗西斯克继续战斗呢?”

    “南线是主攻方向不代表中线就不需要防御了,德国佬的第航空队还在我们对面呢,昨天咱们驻地不是才挨了炸。”卢申科说罢,继续勉励罗贝尔,“使劲干吧,咱们干掉的德国飞机越多,南线就越轻松!”

    “既然这样。”罗贝尔突然提议,“咱们能不能主动去炸德国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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